张景霞
(晋中学院外语系 山西晋中 030619)
《维纳斯》是美国现代非裔女剧作家苏珊·洛里·帕克斯以历史真实人物桑吉·巴特曼的生活经历为原型进行的戏剧编写,展现了旧社会欧洲白人对非裔女性的刻板印象及非裔女性遭受的压迫。作者希望通过《维纳斯》这一戏剧演绎提升人们对与非裔女性相关社会历史问题的认知,引导现代女性进行自我思考与自我审视,使现代女性尤其是非裔黑人女性能透过维纳斯悲惨经历,重构自我主体意识、反思自己的行为与思想,通过戏剧中人物故事寻找到真实的自我。
(一)预叙手法。整部戏剧的开头,作者就向观众告知了该戏剧的结局:“I regret to infrom you that thuh Venus Hottentot iz dead”。与传统戏剧中连续性、直线性的叙事结构不同,《维纳斯》采用预叙手法,开局便告知观众女主人公维纳斯最后死了,并在后续的戏剧写作中以此为中心,将单一性时间的流程转化为碎片式形态,形成一个个的“有机部分”,按不规则曲线重塑维纳斯的一生。同时,戏剧是以“幕”为单位,一幕戏就是一段完整的故事情境。每幕戏前,作者苏珊还安排叙述者“黑人掘墓者”进行下一场戏剧题目的告知,通过下一场戏剧题目提前告知观众下场戏剧主要内容。在达到“叙述性”的同时,让观众对人物结局、事件内容有大概揣摩,避免观众过多地融入到戏剧中,利于观众在一定程度上跳出戏剧,对戏剧内容进行更深层次的自我思考。
(二)“嵌入式”写作。作品中,苏珊引用了大量的脚注,通过脚注形式将《维纳斯》戏剧故事原型——南非土著少女桑吉·巴特曼悲惨的一生重述出来。[1](P46)大量的脚注嵌入将戏剧中各场内容进行有效分割,虽然脚注的插入使预叙写作方式下已略显混乱的叙事结构更加凌乱,且脚注信息来源也较为复杂,包括报纸上的广告、漫画、观者日记及法庭听证会文件、解剖记录等[2](P39)。但从《维纳斯》写作角度而言,戏剧中“嵌入”真实事件原型,通过脚注向观众、读者还原桑吉·巴特曼悲惨的一生,进一步加深观众、读者对这一历史真实事件的认知与了解,让观众、读者认知到戏剧中所述的悲惨故事是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使观众、读者能对此类悲惨事件的发生有更深刻的认知与反思。同时,与预叙叙事结构的应用目的类似,“嵌入式”叙述框架的应用,大量真实历史事件的“嵌入”,将观众从戏剧中剥离出,使观众与戏剧产生一定的疏离感,避免观众深陷维纳斯的悲惨生活中,使观众对戏剧反映的社会问题、不良事件等做出自我思考与反思。
(三)戏剧写作元素。
1.戏中戏。《维纳斯》的戏中戏主要体现在第8、11、23、26、29 这五场戏中,戏剧题目均为“For the Love of the Venus”,讲述内容是一对生活在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情侣,其中男生近期有去往非洲旅行的打算,但在那个时代去往非洲是一个长途旅行,所耗时间非常长,女生对此有所反对,导致二者间关系开始出现裂痕,此时男生在报纸上看到维纳斯的“畸形人秀”表演,对维纳斯有了从未有过的野性感受,女生为了夺回男生的心,在剧中上演了一场乔装扮演维纳斯的“戏中戏”,不断与男生周旋,且男生也未识破自己“钟爱”的维纳斯就是自己的伴侣[3](P45)。这场“戏中戏”可能会给观众带来一定的突兀感,但这一场戏剧的延伸,戏中戏内男生对维纳斯肉体的向往,从侧面反映维纳斯这一非裔“异族”在欧洲白人社会中都是低人一等的,人们对她的喜爱、向往仅仅局限于她的身体,而非真正的爱。“戏中戏”的设定,对戏剧情景进行了进一步隔断,将观众、读者从维纳斯悲惨经历中抽离出,为观众、读者设定了一定的阅读、理解障碍,使观众、读者保持更理智的思维观看戏剧,对此类事件采取批判性、审视性的态度。
2.陌生化写作效果。为了避免观众陷入戏剧情景中,帮助观众保持较清醒、理性的思考,苏珊对戏剧中人们熟悉的事物进行了加工、处理,使其“陌生化”,以激发观众对相关事物、事件的思考。《维纳斯》的戏剧情景写作采用大量预叙手法,打破传统戏剧写作方式,激发观众的观看兴趣,增加内容理解难度,延长观众对相关事件的感知时间,进一步提升戏剧延展性,使观众、读者对戏剧故事有更冷静、理性的思考与反思[4](P10)。除此之外,苏珊还在作品中合理运用脚注与戏中戏,使观众与戏剧情景保持一定游离感、疏离感,维持观众对戏剧内容的理性判断,使观众在理性思考下,真正体会到《维纳斯》的主题含义和创作意图,不断了解、反思社会历史问题,及时纠正不良社会现象与社会风气,共同促进社会发展。
3.传统戏剧中的叙述者。《维纳斯》戏剧开始时,就由叙述者——黑人掘墓者告知维纳斯已死的故事结局。对于《维纳斯》这部戏剧而言,其主要的叙述者就是“黑人掘墓者”,他从故事第三方的角度推动着全戏剧情发展。这一人物角色与剧中主要人物、事件都有着若即若离的联系,他也会参与到部分剧情情节中,以一个部分参与维纳斯悲惨事件,从第三方冷漠、客观角度进行故事剧情描述,在体现“黑人掘墓者”这一角色性格矛盾性的同时,将戏剧中某一个似重要又似乎可有可无的角色作为叙述者,角色不仅会参与情节推动,也会冷静、客观地从第三方视角讲述与维纳斯相关的故事,这样的多重人格扮演,一定程度上维持观众与戏剧情节间的距离,且在叙述者的语言描述上,作者充分利用单调、重复的人物语言,将人物行为动机和事件因果限定在单调的语句上,通过重复同一词组进一步凸显维纳斯惨淡的人生。除此之外,单调、重复的话语还能加深观众对相关情景的印象,利于观众观戏后对相关事件进行反复回味、思考。
(一)主流视角。
1.维纳斯的畸形人秀。苏珊以桑吉·巴特曼这一真实人物故事为参照,写下了《维纳斯》这一出戏剧。与桑吉·巴特曼类似,女主人公维纳斯也因为异常丰满、格外凸显女性性征的身体被带到了巴黎,成为畸形人秀中的一员供人参观。在畸形人秀的“舞台”上,维纳斯是一个用于展览、表演,任何人都可以看、摸的被“凝视”的黑人女性,如戏剧情景中“维纳斯面向舞台的右边,她逆时针旋转270度后,面向舞台后方”,作者苏珊通过最直观、明了的情景描写,表达维纳斯就是畸形人秀中被“凝视”的对象。在畸形人秀上,维纳斯被生生剥夺了人格与自由,马戏团老板、看客都将维纳斯看作动物,可以随意供人参观,他们像对待动物一样对待维纳斯,给她打上标记训练她、折磨她。在畸形人秀的“凝视”中,维纳斯是欧洲主流社会形态下被“凝视”的对象,这种凝视仅是因为维纳斯作为非裔女性与欧洲白人女性间存在显著的身体差异,“凝视”中带有明显的种族歧视与性别刻板印象[5](P118)。维纳斯被马戏团老板一丝不挂地困锁在铁笼内,向看客收取一定的费用,以满足看客的猎奇心理和窥阴欲。在这里,马戏团老板、看客均是凝视的主体。在畸形人秀“凝视”中,维纳斯从人“变成”动物,被物化、被定义、被压迫、被禁锢,反映了欧洲白人男性占有的一定霸权,他们拥有定义维纳斯自由的权力,深刻反映出当时西方主流意识形态下种族歧视、性别刻板意识影响并导致的不平等权力关系和支配行为。
2.医学解剖:畸形人生理结构。维纳斯被英国商人从南非带到了欧洲,是因为商人诱骗维纳斯说欧洲伦敦街道都是金子做的,她只需要去欧洲工作两年就可以衣锦还乡,在这样的诱骗下,维纳斯憧憬“我将拥有一座房子,房子里有佣人,我会非常富有,有数不完的钱”。但在欧洲以“动物”形式“工作”两年后,维纳斯并未赚到钱,且发现自己受骗,于是将希望寄托于法律,在当时社会背景下,法庭做出不予裁决的决定,最后维纳斯被解剖学家男爵医生买下并带到了巴黎。男爵医生买下维纳斯的目的不在于爱,而在于医学研究,他期望通过了解、解剖维纳斯,分析其身体结构以证明非裔民族都是低人一等的人种。在与男爵医生的共同生活中,维纳斯又一次被动物化。男爵医生将维纳斯看作如实验小白鼠一样的生物,让学生与他一起对维纳斯身体进行研究、观察,维纳斯又一次一丝不挂地显露在众人面前[6](P242)。维纳斯死后,男爵医生也未放过她,而是以医学研究为合法借口,对维纳斯尸体进行更深入的解剖、实验。即在医学“凝视”下,维纳斯不仅要遭受医生对其身体的暴力控制与凝视,还要从所谓的科学、医学角度证明她的身体是种族低贱的象征,进一步践踏了维纳斯作为非裔女性的人格与自由。
(二)他者视角:第三人称视角看维纳斯的一生。《维纳斯》全剧从“黑人掘墓者”视角进行叙述,从他者凝视视角客观反映维纳斯的一生。明显看到,维纳斯对金钱、权力、爱有自己的渴望,她有一定的虚荣心,希望得到一定的关注。在畸形人秀与男爵医生的医学研究中,维纳斯并未表现出较明显的反抗,而是对两个时间段的白人男性都有一定的迎合与屈服,在种族歧视、父权制的双重压迫下,维纳斯开始以白人男性的眼光凝视自己,内化自己的主流意识形态[7](P100)。如此看来,虽然维纳斯悲惨的一生值得同情,但也反映了作者的担忧,她怕当代非裔人民背离自己的种族,丧失自己的主流意识形态,成为白人的“附属品”。
苏珊希望通过《维纳斯》戏剧演出,让观众了解到戏剧原型——桑吉·巴特曼悲惨的一生,期望通过戏剧让观众对此类历史、社会问题有更冷静、理性的思考。诱发观众对“维纳斯事件”的凝视、思考,将现场观众的视线从维纳斯身上转移。在戏剧演绎过程中,作为维纳斯被观看、被研究、被解剖的被动观看者,观众也是“有罪的参与者”,激发、引导观众不断思考他们在观看此类戏剧时是否与戏中“观众”一样邪恶,引导观众不断调整自己作为观者的位置,引发观众思考。
(一)禁锢在物理空间中的身体。
1.世人对非裔女性刻板印象。从奴隶贸易时期起,种族歧视就一直印刻在欧洲白人的心中。作品中,维纳斯被当做动物一样被参观、被虐待、被囚禁,被白人男性限制着自由,她如动物一般的存在,已成为象征着低等、性欲旺盛、异常的黑人女性的代名词,维纳斯已成为“黑人女性刻板印象”产生的元形象。从维纳斯悲惨经历中可以看出欧洲白人男性权力的强势,他们认为自己高于非裔黑人之上,使得黑人女性刻板印象不断被固化。
2.维纳斯的被禁锢、被压迫。《维纳斯》中,女主人公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其身体都处于被禁锢、被压迫的状态。从离开南非开始,维纳斯就已经失去了获得自由的权力,她的余生都是在禁锢、压迫中度过,观众见证了种族歧视、父权制双重压迫下非裔女性在欧洲大陆上悲惨的一生。
(二)对精神世界的追求。与男性相比,女性普遍具有重感性轻理性的特性,女性对情感的感知更为敏感。维纳斯被男爵医生买下后,一直期望能获得医生的爱,同居期间,医生也会送维纳斯礼物,这让维纳斯深陷于“爱情”中,短暂的“爱情”给维纳斯带来了余生中不多的快乐和愉悦,这也是维纳斯度过艰难时光的信念支撑。因此看到在被压迫、被囚禁的岁月里,维纳斯亦有着女性对爱情的幻想与憧憬,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对“人”精神世界的追求。
(三)戏剧中的自我意识。
1.自我参照:打破种族歧视、父权制对女性的压迫。从表面来看,维纳斯处在被压迫、被剥削、被囚禁之中,其主观意愿最终选择了屈服与顺从;从深层来看,在当时不可抗拒条件下,顺从也是维纳斯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这可能是维纳斯减小自我受损的唯一选择,即适应环境、保护自己。透过维纳斯的经历,现代女性可反思自己是否也是在种族歧视、父权制压迫下选择了顺从,以过完自己相对“顺遂”的一生。
2.学会自爱自信,丰富精神世界。萨特“存在”理论中,他将一个人物的存在分为“自在的存在”和“自为的存在”。维纳斯就是“自在存在”的典型代表,其独特的女性外貌是她“自在存在”的重要组成,这样的“自在存在”也是导致维纳斯成为白人男性“注视”对象的主要原因。“自为的存在”主要在于人内在意识形态的构建,维纳斯悲惨一生有其“自为存在”的构建。如在马戏团“工作”对老板的酬金分配进行抗议;被男爵医生买下,她渴望得到医生的爱情。苏珊希望通过《维纳斯》这一戏剧故事写作,引导黑人女性不断反思、重塑自己,引导黑人女性重构自己的自我主体意识,避免黑人女性在种族歧视、父权制压迫下如维纳斯一般逐渐失去自主意识。
作品讲述了维纳斯在马戏团畸形人秀、男爵医生医学研究中被压迫、被禁锢、被物化、被欲望化的悲惨一生,深刻反映了旧社会中种族歧视、父权制对非裔女性的压迫,及对非裔女性人格、自由的影响,体现了旧社会非裔女性在种族歧视、父权制双重压迫下逐渐丧失自我、丢失主流意识形态及话语权的悲惨经历。作品打破传统戏剧写作方式,对剧情进行了诸多“陌生化”处理,如采用预叙手法、加入“嵌入式”叙事结构、引入戏中戏等,让观众与戏剧剧情间保持一定的疏离感,使观众通过观看戏剧故事对历史社会问题及对自身思维意识有深刻反思,希望透过维纳斯引导现代女性重构自我主体意识,打破传统思想理念与行为约束,成为当代的新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