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方,冉令江
近年来国内开始推出以学科跨界、专业融通为特征的“新文科”概念,特别是在教育部的推动下,2020年11月新文科建设工作会议在山东大学召开。会后发布的《新文科建设宣言》,对新文科建设作出了全面部署,明确了新文科建设的共识、规则和任务。随后,在《教育部办公厅关于推荐新文科研究与改革实践项目的通知》中,也对“艺术学领域新文科建设实践”作出了“开展多学科交叉融合的专业课程体系建设研究”的明确要求。
与此相对应,按惯例每隔十年重新修订的《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目录》,经过近9个月的征求意见和激烈的讨论后,也于2022年9月13日正式发布。在2011版学科目录的基础上,艺术学学科门类发生了巨大的变动,原有单一明确的原“艺术学理论”学科被内涵更较纷繁宏富的“艺术学”所取代,一度给已经形成或正在形成中的相关学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今天回过头来看,新版学科目录在征求建议过程中产生一些震动乃至论争理所当然。然而,静下心来深入思考,有些问题还值得进一步探究。当初的担心虽然不是毫无根据,但也难免把问题看得太严重了。新版学科目录虽然存在这样或那样令人不满意之处,但有一点相当明确,它是在近年来国家大力推出“新文科”建设背景下制定并出台的,核心就是守正创新,以学科跨界、专业融通为特征。这一点与原艺术学理论学科建设宗旨不谋而合,是认识此次学科调整利弊时必须注意的。可以这样认为,新文科背景对本身即以打通和综合为专业特征的原艺术学理论学科来说是提供了一次难得的发展机遇。当然,机遇往往伴随着挑战。以下分别讨论。
谁都知道,原艺术学理论学科最为显著的外在特征是在各门类艺术基础之上的打通和综合,学理基础来源于20世纪初在德国兴起并传入中国的一般艺术学。当年玛克斯·德索等人进行的一般艺术学理论思考,就是为了使艺术学与美学分开,而切实回归艺术本体,在不同门类艺术之间寻找共性,建立联系,进行真正的跨学科研究。①玛克斯·德索.美学与艺术理论[M].兰金仁,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译者前言2.此后,留学回国的前辈学者宗白华、马采等将其介绍引入,并在国内开展了一般艺术学的研究与教学。虽因国情多故而几经消沉,但始终不绝如缕。20世纪90年代中期,艺术学在中国发生了重大转折,以东南大学张道一教授为代表的一批学者共同努力先后设置了第一个以打通各门类艺术为特色和以理论研究见长的二级学科艺术学硕士点和博士点。2011年艺术学升格为学科门类后,下设的一级学科艺术学理论便是由原二级学科艺术学改名而来,从而完成了一般艺术学由纯学理研究而向学科及专业的转进。这一点在欧美西方包括日本皆未能做到。当然,相关的学理争论甚至专业合法性的质疑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不同门类艺术之间到底能否进行打通和综合研究?在宏观层面,随着近年来“新文科”理念的推出而逐渐不成其为问题。2020年11月3日,教育部新文科建设工作组主办的新文科建设工作会议上通过了《新文科建设宣言》,其中指出:
社会问题日益综合化复杂化,应对新变化、解决复杂问题亟须跨学科专业的知识整合,推动融合发展是新文科建设的必然选择。进一步打破学科专业壁垒,推动文科专业之间深度融通、文科与理工农医交叉融合,融入现代信息技术赋能文科教育,实现自我的革故鼎新,新文科建设势在必行。②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新文科建设工作会在山东大学召开[EB/OL]. (2020-11-3) [2022-9-20].http://www.moe.gov.cn/jyb_xwfb/gzdt_gzdt/s5987/202011/t20201103_498067.html.
指导思想一旦确立,相关实践随之展开。近年来,国内高等教育界开始推出以学科跨界、专业融通为特征的“新文科”建设进程,推动打破传统学科壁垒,加强不同专业间互通、互融的新文科建设,目的就是要扎根中国大地,彰显民族特色,同时也是适应社会发展需求和国际化的根本要求。这也充分体现了国家在加强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和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建设,提供学科专业支撑。这一点对原本即以打通和综合为特征的艺术学理论学科尤为重要。正如北京师范大学周星教授所说:“新文科并非要舍旧立新,而是坚持守正创新原则,在既有的学科基础上兼容交融文理科学科的成果,打通不同学科的知识结构和脉系,适应时代发展的需要,培育具备人文社会科学前瞻性思维的优秀人才,为中国文科建设迈上新台阶做好学科专业和人才培养的准备;新文科赋予了传统文科以新的阐释路径和思维方式,重新定位传统文科的角色,使之于中国特色实践之上产生更多学理思考,助力中国学派建设;艺术学科尤其要把握守正创新之中艺术审美的本质,不断借鉴交叉其他学科,使得艺术学科能够满足人们身心美好期望。”③周星,李国聪.新文科建设问题的新思考——兼论艺术学科的新文科建设[J].长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24(1):63.既要打破学科壁垒,实现跨学科、多学科交叉融合发展,又要彰显文科性质,在新文科建设中突出文科自身的中心地位和特色,培养跨领域文化融通的复合型人才,已经成为新文科建设必须遵循的原则与要求。原艺术学理论学科虽然在名称上已经融合在更具包容性的“艺术学”一级学科之内,但打破传统学科壁垒,将艺术作为一个整体,通过探究各门类艺术之间的关联,揭示艺术的规律和本质特征,更符合新文科概念的本质。
不难看出,新版目录中的“艺术学”学科,是在原“艺术学理论”学科的基础上设置的。它不仅包含了一般艺术学层面的艺术历史、理论和评论研究,而且囊括了音乐、舞蹈、戏剧与影视、戏曲与曲艺、美术与书法、设计等诸艺术门类的历史、理论和评论研究。①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办公室负责人就新版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目录和目录管理办法答记者问时表示:“加强对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学科专业支撑。根据艺术类人才培养的特点,重点对艺术学门类下一级学科及专业学位类别设置进行了调整优化,在原有艺术学理论一级学科基础上,设置了艺术学一级学科,包含艺术学理论及相关专门艺术的历史、理论和评论研究”。见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办公室负责人就新版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目录和目录管理办法答记者问[EB/OL].(2022-9-14)[2022-9-20].http://www.moe.gov.cn/jyb_xwfb/s271/202209/t20220914_660966.html.它们汇集到 “艺术学”这一个学科之内,自然有助于不同艺术门类之间的理论研究打破原有的门类边界和束缚,真正有利于实现跨界和融通的研究。而这种跨界和融通的艺术研究,正是一般艺术学意义上原艺术学理论学科的专业本质。进言之,在新文科的大背景下,建设以跨界和打通各门类艺术为特征的原艺术学理论一级学科顺应潮流,和其他门类艺术专业共同组合成为更宏大且更具包容性的艺术学一级学科,完全符合新文科建设的原则与要求,体现了新文科建设精神。换个角度来说,新文科建设精神也完全符合以综合和打通各门类艺术为特征的新时代艺术学学科及专业本质,不同门类之间可以实现良性互动,这也是“新文科”建设坚持守正创新之“正”,以及这种 “正”在新版艺术学一级学科中的体现。简言之,与壁垒森严的传统学科相比,新文科背景下的原艺术学理论专业不仅不会被边缘化,相反将步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至于名称为何,则是一个次要问题。②“艺术学理论”作为学科名称,历来都有不同看法,多有学者认为不甚妥,提出了多种替代方案,诸如“普通艺术学”“基础艺术学”“艺理学”等。
中国自古就有 “通儒”与 “通艺”之说。融通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本质,也是中国古代艺术理论的本质特征。从上古艺术理论分属诸子美学,经中世门类艺术理论分别发展,到近世由分而合,中国古代艺术理论始终或显或隐地存在融通门类艺术的特征。“艺者,道之形也”。艺为道之艺,道为艺之道,道、艺不可分,道相当于无形的精神,艺更接近于有形的物质。道灌注于艺中,艺体现着道,道是艺的根本和主宰。③徐子方.中国古代艺术理论史揆要[J].艺术百家,2018,34(2):23.这种融通门类艺术特征的中国古代艺术理论特征,正是由于有无时不在的“道”的支配。正因为原艺术学理论学科既符合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文化传统,又体现了新文科的发展理念和精神,最新版学科目录将原艺术学理论一级学科作为新的“艺术学”一级学科的设置基础,学科代号皆为1301,并注明内含音乐、舞蹈、戏剧与影视、戏曲与曲艺、美术与书法、设计等历史、理论和评论研究,实际上表明各门类艺术被并入而不是相反。它们作为门类艺术学本是艺术学“大家庭”的成员,不论是美术史论、书法史论,还是音乐史论、舞蹈史论、戏剧史论、影视史论,乃至设计史论,都是艺术史论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缺少任一门类艺术史论的艺术学学科在学术体系上不能算是完整的。
所有这一切皆决定了新学科目录“艺术学”一级学科,以后的发展方向当以综合、跨界和融通为其主导特征。这对原艺术学理论专业今后发展无疑也相当有利,或者说也是一个良好的机遇。因为并入诸门类艺术史论的“艺术学”,会打破原学科目录学科分类所带来的门类局限,使门类艺术研究之间的界线逐渐弱化,也必然会在新文科跨界、融合的原则和要求下越来越趋向于一般艺术学层面的研究。非但如此,被并入的这些门类艺术史论部分,都从属于艺术学一级学科。艺术学学位点,不仅是原艺术学理论专业的学位点,同时也是各门类艺术的学术性研究生学位点,它们共同服务和支撑起“大艺术”的学术格局。就机遇而言,这一点同样重要。
机遇的对立面是挑战。合并了诸门类艺术史论的艺术学一级学科,在为原艺术学理论提供新发展机遇的同时,也应该看到原艺术学理论学科也存在着严重的挑战。原名称体现的鲜明特色又在新的学科整合中有被模糊乃至消淡的危险。这种危险主要来源于内在和外在两个方面。
相较于学科体系健全、基础深厚的美术、音乐、舞蹈、戏剧等门类艺术专业,以打通和综合为本质特征的原艺术学理论,由于自身缺少本科专业(虽然有少数高校设有艺术史论专业,但起步也普遍较晚)学科基础和支撑,构成其学科支柱的艺术史和艺术理论皆来源于美学(哲学)、文学、美术学、音乐学、戏剧学、影视学、设计学等不同的学科门类。由此带来的问题,笔者当年在谈艺术学升格为学科门类问题时就已经指出:
该学科所有成员上自学科带头人下至一般学术骨干,皆系各门类艺术研究领域转过来,其知识储备和学术强势都还停留在原有的学科背景里。他们在现有学科的影响和地位更多的不是基于二级学科艺术学所作贡献,所以他们想要保留乃至强化在学术界的影响,就不可能脱离原来的学科。即使一般学术骨干,由于在原有门类艺术学已有基础,他们想要迅速提升学术地位和影响,也只有在原有学科的研究中才能做到事半功倍。正因为如此,在目前二级学科艺术学的学术队伍中,另一个普遍的问题是:进行一般艺术学理论和历史的研究与教学实际上只能是副业,这样就给学科建设带来十分消极的影响。①徐子方.当代中国艺术学学科错位及在中国大陆地区的出路——兼论艺术学升格为学科门类的问题[J].艺术百家,2010,26(3):54-58.
艺术学理论一级学科应运而生的时候,上述错位乃至脱节的艺术史和艺术理论也随着学科整合成为新专业无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时至今日,这一问题依然存在,而且长期以来学科间彼此龃龉,困扰学科发展的专业认同争端不断也主要源出于此。
实事求是地说,原艺术学理论学科经历了十多年的发展,已经初步建立了相对完备的学科体系,但在专业设置和教材建设方面仍存在诸多的问题。前者主要体现在二级学科的专业设置还没有体现合理的学科分支,即使理论上已明确了史论评为核心,但始终未能在教学实践环节中加以贯彻落实。艺术史和艺术理论的教材建设还没脱离西方的传统。前者仍旧被看作美学的一部分,后者更受制于美术史的话语体系。特别是在“艺术史”的教材方面,还主要编写造型艺术史、区域艺术史、国别艺术史、断代艺术史、类型艺术史、专题艺术史等。虽然相关学者已经尝试从人类艺术发展的高度,在横向和纵向上作建立打通艺术史的努力,也有相应成果出现。笔者历时十年完成的《世界艺术史纲》,也得到了诸多艺术史家的高度认可和评价,获评教育部人文社科奖,但想真正扭转固有传统却也并非易事。
可以肯定,原艺术学理论学科的这些先天性不足不会因新的学科整合而消失。相反,由于每个学科对新版学科目录皆竭力做出对自己有利的解读,学科名称太笼统而更容易冲淡其原有的专业特色,助长专业之间对学科发展话语权的争夺。这无疑会使先天基础不足的原艺术学理论,更是雪上加霜。②不久前,在对应学科调整申报工作中,即出现了一些院校不做研判,擅自将艺术学学科一级学科方向设定为特殊艺术学名目的情况,诸如美术历史与研究、音乐历史与研究、戏剧历史与研究等等,这就完全架空艺术学理论,走回壁垒森严的专业老路上去了。无疑是误解了学科调整的指导思想,也违背了“新文科”的精神本质。这一点更可证明进一步正本清源的必要性。参见夏燕靖.艺术学学科重整再出发[J].美术学报,2023(2):135-141.
由于分属不同的学科,长期以来互为脱节的一般艺术学和门类艺术学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进入新学科之后固然有助于融合创新,但也容易暴露问题激化矛盾。原艺术学理论专业当然承担着新文科建设“进一步打破学科专业壁垒,推动文科专业之间深度融通”的任务,但并未形成理论自觉和来自官方的认可,在行政化大行其道的高校及科研单位,门类艺术学尤为重要。而理论本身过于务虚难以深入解决艺术内部的具体问题,更加剧了原艺术学理论学科与其他门类艺术专业间的隔膜和疏离。另一方面,各门类艺术专业受制于传统,除了少数兴趣广泛、视野宏通的专家学者之外,较多的学者对打破专业壁垒和深度融通视为畏途以致抵触。二者不仅无法互为补充支撑学科及专业发展,甚至会形成新的圈内封闭,导致价值观冲突而助长内耗。众所周知,原艺术学理论是建立在门类艺术基础上的,对艺术的一般原理、普遍规律和共性特征的宏观、整体研究,与门类艺术是“一与多”的关系。而后者是对具体艺术门类特殊规律和个性特征的微观、个体研究。它们不仅在学科背景、研究目的、研究视角、研究方法等方面都存在一定差异,更由于学科及专业众多,对原艺术学理论专业自动形成“多与一”的数量优势,加之长时间以来由于学科的切块分割导致学科之间的争议和矛盾不断,其中不乏仍有对各门类艺术之间存在共性及打通和综合之必要持怀疑乃至反对的态度。这些因素都有可能会对学科调整后的原艺术学理论学科生存空间产生挤压式影响。
对一个新学科来说,不断磨合和勤于完善也许是应有之义,但对创建伊始即充满质疑之声的原艺术学理论一级学科来说,这种先天性不足有时却是致命的。由于自身本来即存在质疑和争议,加之新版艺术学一级学科作为一个整体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以及原艺术学理论研究的宏观性、普遍性与门类艺术研究的微观性、特殊性之间的矛盾。所谓挤压式影响,即是指原艺术学理论在其中有可能会遭遇来自多方面的排挤,甚至连生源方面都会受到影响。
上面说的是可能性,现实情况如何呢?面对专业特色在新的学科体制内存在进一步被模糊的危险,原艺术学理论的老问题进一步凸显,新问题随之出现。新老问题交织、挑战空前,自然为艺术学理论造成实实在在的专业困局。
毋庸讳言,原艺术学理论由于自身专业特点,研究不深入、不具体,长时期停留在宏观大势以及学科布局的务虚论证层面,主要集中于绝对的艺术定义和绝对的原艺术学理论构架的探讨,而且只要一涉及具体的艺术家和艺术作品,马上就回到门类艺术学层面去了。这恰好为否定原艺术学理论学科的独立存在价值提供了口实。
记得当年身为专业奠基人的张道一先生倡导“一下一上”,即 “美学要下去,艺术要上来”,是要建立介于美学和门类艺术学之间以打通和综合为特征的基础艺术学。言犹在耳,时至今日,原艺术学理论的研究始终未能上来的那部分,依然托付于相关门类艺术学科,而宏观的研究有许多依然与美学的做法一道,仍停留在美学层面,这是颇令人沮丧而又无可奈何的事。常识告诉我们,美学和原艺术学理论的交叉是不可避免的,其根本分野在于它们有着解决问题的不同目标。美学研究艺术只是将其作为材料,目的是要回答“美”或“美感”的问题。原艺术学理论则是利用美学理论成果和研究方式寻求诸门类艺术的共性。说起来容易,真正做起来则往往事倍功半。
具体说来,由于各门类艺术的艺术形态、艺术特征等都存在的巨大差异,以及发展的不平衡,真正实现综合各门类艺术基础上的打通却非易事。这就要求从事原艺术学理论的研究者具有打通各个门类艺术的学术能力。然而,目前所示原艺术学理论研究成果,绝大多数依然停留于美学和门类艺术的逻辑形式、思维模式,即使有综合各门类艺术的研究成果,也难以完全摆脱艺术“拼盘”的弊病。
体制流弊是以上问题的主要原因。如前所言,原艺术学理论专业框架学理性先天不足,从教师到学生绝大部分来源于美学或门类艺术,学科背景复杂、单一,转型难度大。而跨门类、跨学科的艺术史研究本身需要知识全面更新,同样成果需要更多的投入、更大的代价和更长的研究周期,但受制于表面平等掩盖着事实上不平等的功利性绩效评价机制。目前的绩效评价主要以学术项目和核心期刊论文为标准,然而对原艺术学理论学科范畴之内的基础研究,在国家、省部级学术项目中所占比例远远低于门类艺术,而且核心(特别CSSCI核心)期刊少之又少,人们并不因为打通和综合需要更多的学术付出而向之倾斜。这致使原艺术学理论的研究者无法获得充足科研经费的支持和更多发声的平台,直接导致学科创新动力严重不足,难出标志性成果。
专业内部,问题同样严重,而且出现新的负面增长点。长期以来,由于原艺术学理论学科发展很快,这本来是好事,但学科点无序增加所导致的知识储备和观念更新远远跟不上形势的发展,队伍建设也因此变得复杂,缺乏老一辈学者创建学科时的理论认知和学术自信,有意模糊学科特色而向传统妥协,将一些明显属于门类艺术的成果纳入自己的专业范围,这中间包括向现实妥协,为了顺利晋级或获得学位,解决知识储备不足和观念陈旧带来的人事、出路等问题。双妥协的结果就是从内部造成思想混乱,导致学科始终处于不稳定、不成熟的初级状态。
如前所述,原艺术学理论学科自身具有跨学科、跨门类的特点,更为鲜明地体现了新文科精神。但艺术学与其他人文学科的交叉,学科边界的把握也是学科内部发展面临的新问题。艺术学与其他学科的交叉,其意义在于为艺术学提供一种新的研究视野和方法,借用其他人文学科的理论与方法,审视艺术现象,探究新的艺术形态。因此必须保证艺术学的核心地位,这是艺术学与其他学科交叉的基本前提和条件,否则就会脱离艺术学,成为其他学科借用艺术学的理论和方法解决自身问题的附庸。如艺术学与其他人文学科交叉所出现的艺术美学、艺术文化学、艺术社会学、艺术心理学、宗教艺术学、艺术考古学、民族艺术学、艺术经济学等等。这种现象在艺术美学中比较突出,由于艺术学与美学的关系,在同样的研究对象下,很多研究者认为艺术学提升到形而上的高度就是美学,加剧了艺术学与美学的学科边界的模糊性。
专业外部,和门类艺术以及其他学科的关系从来就有,一与多,个性与共性,具体和抽象,在新的艺术学一级学科范围内变得更加突出。融合发展不是没有专业分工,只有显示特色方有存在价值。前已述及,随着新学科目录落地,艺术学一级学科内各门类艺术专业间的竞争将更加激烈和直接。一方面,为了争夺学科地位和话语权,各门类艺术在固守本门类艺术的同时,凭借自身深厚的学术基础,更强化门类艺术的特殊性和学术强势,以便在与其他门类的竞争中争得学术霸权。另一方面,随着门类艺术史论堂而皇之地进入学科层面(“含”),双妥协带来的危害将由显性变成隐性,原艺术学理论专业干着美学或其他门类艺术学科干的事将会变得合法,不存在因为研究成果的归属问题而带来的认可麻烦。特别是,曾经由门类艺术进入原艺术学理论领域的学者和学生,会因自身学科背景和学术优势重新流回门类艺术领域。新的学科体制和现有评价机制更加无法阻挡此类情况的发生。没有压力也无所谓动力。长此以往,原艺术学理论专业特色因而更加淡薄,其逻辑结果也将不问而知。
人们常说,新文科之新,新在哪里?不是简单的新旧之新,而是继承传统基础上的创新之新,是通过学科交叉、融合,推动的文科知识革新。这就要求我们在学科发展中要突破传统学科视野,注重继承和创新、交叉与融合、协同与共享。在新的学科体制内,面对原艺术学理论学科存在的问题和困局,未来的出路只能是守正创新。只有直面现实,认真反思,把握机遇,勇于挑战,突破传统学科思维模式和学科壁垒,积极探索学科发展的新理念、新方法、新路径,不断在交叉、碰撞、融合中开拓发展,才能寻找到解决矛盾与问题的方法,原艺术学理论学科方有未来。
毫无疑问,对原艺术学理论来说,新文科建设和最新学科调整带来的变革和机遇是实实在在的,然而新的矛盾和挑战更是实实在在的。
在新文科背景下,原艺术学理论专业要坚守打通和综合的基本格局,同时必须摈弃“理论统摄”的教师爷迷思,放下架子,彻底突破“小学科”思维,积极参与构建“大学科”格局,既要传承传统又要融合创新,实现知识性和价值性相统一;既要打破学科壁垒,实现跨学科、多学科交叉融合发展,又要彰显原艺术学理论的一般性和包容性,在新文科建设中突出原艺术学理论自身的中心地位,尤其是对原艺术学理论建设中暴露出来的新问题进行充分理解与回应,处理好传统与现代的关系,展现不同以往的全新学科样态。在新的艺术学一级学科框架内,坚守“跨界综合,交融发展”的本心之正,维系原艺术学理论专业“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的建设和创新,强化专业自信,彰显艺术学理论学科独有的中国特性,以建设面向世界的艺术学体系中国学派为目标,提升原艺术学理论建设的新境界。同时,也需要在学科研究和发展过程中,注意辨析艺术学学科的西方来源与中国语境的含义之异,注意欧美西方新艺术史等流派打破专业壁垒中显示的融通新动向,寻求在全球化学术语境中建立中国式的艺术学学科路径。这无疑也是积极面向世界,避免关起门来自说自话的必由之路。在这种情况下,艺术学理论专业人士不仅要关注艺术自身,还要在更加广阔的视野中关注影响艺术发展的诸多因素,在自身发展中推动艺术理论新概念、新范畴、新话语、新体系的建构,让艺术理论研究形成新的知识生产机制。
人才培养方面,旧学科目录遵循传统的艺术学科人才培养目标和方式,注重培养专门型、技艺型专业人才,重技轻艺,重创作轻理论的倾向比较严重。新文科理念固然有助于这方面问题的扭转,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任何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原艺术学理论在人才培养上就必须更加彰显特色,以培养具备宽广的专业基础学识、拥有跨学科素质、能够紧跟社会发展的高素质人才为己任。前面说过,在面对一与多的挤压式学科新格局中,坚持特色可能会有风险,但与专业消亡相比,其利弊不言自明。我们说机遇和挑战并存。新机遇是原艺术学理论自身交叉、融通的学科优势和特色,更容易在新文科的发展中得以彰显。新挑战是原艺术学理论在新的艺术学一级学科中要认清自身、坚守学科边界,在综合、融通的基础上,在新的学科及专业竞争中增进与门类艺术专业的互融、互化,与人文社会科学和科学技术的互鉴、互融,这当然并不意味着只能妥协,妥协导致的只能是专业消亡。这一点原艺术学理论专业人士应该比谁都更清楚。
回顾以往,原艺术学理论的专业指导思想和具体做法,多年存在的问题是实实在在的,诸如跨界艰难和功利性绩效评价机制,标志性成果匮乏,以及学科点无序增加和队伍过度膨胀所导致的知识储备和观念更新远远跟不上形势的发展等等,所有这些必须正视和解决。尤其是在新时代背景和新学科体制下,必须要以问题为导向,以已有研究成果为基础,以整体论为指导的研究范式,寻找和建立原艺术学理论独有的研究领地。
具体做法当然很多也很复杂。首先,有一点必须注意,这就是研究不能仅停留在宏观和思辨上,而且应当下沉至中观乃至微观层面,理论与实证结合,在打通相关门类艺术壁垒的过程中,阐释不同艺术流派的整体风格以及艺术家、艺术品风格批评等问题,使之成为艺术学理论所独擅而其他门类艺术所不能的学术基础盘。诸如巴洛克、古典主义、浪漫主义、印象派等艺术流派的整体风格,以及徐渭、毕加索、达·芬奇等艺术家,牛头竖琴、戏画等艺术品的风格批评等问题。我们在宏观把握某一流派、某一个艺术家及某一件艺术作品整个风格基础上,要深入到具体艺术家的生活、心态、精神和具体艺术作品的形式、技巧等方方面面的细节,进行微观的分析和对比研究。
其次,原艺术学理论学科不能简单地套用、剪裁,更不能照搬西方艺术理论和思维方式、研究方法,必须植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沃土,把握中国古代艺术理论诸多范畴及其演变轨迹,以此为基础,结合当代实际,借鉴、融合西方优秀艺术理论,进一步探究具有本土问题意识和理论话语的研究范式,只有这样,才能谈得上建设既有鲜明历史传统、民族和时代特色,又有国际视野的中国艺术学的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才能真正彰显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否则只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难以摆脱空洞无物、沙滩楼阁的讥评。
再次,必须具备新的学科自觉,有意识地发挥原艺术学理论多门类交叉的专业优势,超越单一门类艺术的狭隘视角,强化包容性。在一个各门艺术相互关联的宏大构架中思考艺术的历史演变和风格消长,将更多艺术交叉学科抓在手里,实现学理性、知识性和价值性的统一,杜绝排他性,在打破学科壁垒中实现跨界和交融发展;同时思考在新时代背景和新学科体制中,如何进一步以新文科思维统领相关一般艺术学领域的研究,促进原艺术学理论的融合升级,建构原艺术学理论新话语,强化思想指引作用,实现内涵式发展。
总而言之,新文科背景下新学科目录的调整,的确给原艺术学理论学科带来了诸多的发展问题和困难,但绝不是坏事,毋宁说是一次难得的机遇。正如夏燕靖教授所言:“新版目录‘艺术学’既是一种回归,更是推进新文科建设的学科重塑。此次新版目录的调整,其实是对艺术学(理论类学科)的一次重新吸纳与整合,是推进新文科建设的重要举措。”①夏燕靖.关于新学科专业目录“艺术学”学科的几点解读[J].艺术学研究,2022(6):4.诚哉斯言!面对已成定局的现状,需要每一位原艺术学理论学者静下心来,冷静思考学科调整所带来的正反面变化,权衡利弊。更需要我们坚定学科发展的信心,看清我们自身存在的弱点和新老问题。只有看清问题,方能把握机遇,拥有未来。在传统和现实交织,学科壁垒和跨界融合同时并存的基础上,善于把握新文科建设的独到语境和时代要求,关注现实,回应当下命题,发挥原艺术学理论学科自身的特殊性和研究优势,通过诠释、借鉴和引申,解决新语境中出现的新问题,不断推动原艺术学理论研究持续向深度和广度发力,筑牢学科研究基础,加强艺术理论与社会发展的紧密结合,从学科的适应服务转向支撑引领,开辟原艺术学理论学科研究的新境界,如此才会以不变应万变,永远立于不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