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浩
临近年关,回家的车票着实不好买,只好打电话告诉母亲:2023年春节不回家过年了。母亲虽有些失落,但还是说:“不回来也好。天冷路远,还有疫情,你们带着孩子,我和你爸也不放心。”随即又念叨:“本想等你们回来炸丸子呢,看来只能炸好了给你们寄过去了。”
炸丸子是河南周口老家过年的习俗,当地还有“不炸丸子不过油不叫过年”的说法。丸子是圆的,有团团圆圆的寓意:一是为即将过去的一年画上圆满的句号,二是预祝新的一年幸福美满。
老家的油炸丸子,是用绿豆面做成的素丸子,也叫绿豆丸子。刚出锅的绿豆丸子香气四溢,咬在嘴里外酥里嫩,既可以直接吃,又可以搭配其他食材做成汤食、蒸碗等。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油炸丸子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吃得上,也常听父辈们讲,他们小时候谁家要是炸丸子,全村都能闻见香味。
按照老例,腊月二十六七蒸完白面馍馍,家家户户就开始张罗着炸丸子了。绿豆丸子易贮存,每家都会在过年时炸上一大筐,一直吃到二月二“龙抬头”。
绿豆丸子虽然好吃,但制作起来却比较麻烦。簸干净的绿豆要先用大磨盘磕成两半,再用水浸泡至发软,再用小笊篱将绿豆皮子淘干净。剩下的豆黄滤干水后,掺以葱、姜等佐料,再用小石磨研磨成黏稠的膏状,老家俗称“拐豆黄”。
当时,村里只有一盘拐豆黄的石磨。腊月底那几天,小石磨就“吱吱呀呀”转个不停。妇女们端着盆、拎着勺,围在石磨旁,一边帮衬着拐豆黄,一边闲聊。拐豆黄是个技术活,力道和技巧巧妙结合,方能拐得自如流畅。倘若使蛮劲,石磨就不听使唤,还把人累得不行。我那时虽小,但总想在大人面前“出风头”,轮到我们家拐豆黄时,总与母亲争着推石磨,可没一会儿就满头大汗,晕头转向,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拐好的绿豆黄加盐和其他调料,搅拌均匀后就可以上油锅炸了。一般是母亲下丸子,父亲翻丸子,我负责烧火,弟弟、妹妹则坐在灶台前,边烤火取暖,边等着丸子出锅。虽是数九寒天,可烟熏火燎的灶房里却暖意融融。
炸丸子最注重的就是火候,时间太短炸不透,时间太长会煳掉。几次翻转后,丸子越发红润。母亲看了看说,行了,父亲就会抄起大漏勺捞丸子。橘红色的丸子冒着热气、滴着热油,令人垂涎欲滴。丸子一出锅,嘴馋的我们,总忍不住要先尝尝鲜,结果被烫得又是哈气又是跺脚,只好在手里翻滚着吹一吹,再放进嘴里。
丸子晾凉后,母亲会把丸子装在一个新箩筐里,盖上油纸吊在房梁上,既能为箩筐浸油,又能防老鼠偷吃。我總会趁父母不在家时,踩着板凳、踮起脚尖,抓几个塞在嘴里。等到母亲再拿丸子时,她经常瞅着箩筐诧异地说:“老鼠真是成精了,吊这么高都能爬上来,把油纸都撕开了。”
读初中后,村里有了电磨和打馅机,拐豆黄省事了许多。每年寒假后开学,母亲总担心我过年在家吃油了嘴,到学校吃不惯食堂的饭菜,就会在书包里给我装上一兜绿豆丸子。
入伍后,母亲炸的绿豆丸子还跟随我来到了部队。
记得2008年除夕,第一次在部队过年,和战友聊起家中的年夜饭,甚是想念绿豆丸子的味道。和母亲打电话时,无意中说出部队的年夜饭啥都有,就是缺一碗绿豆丸子汤。没想到,年后没几天,母亲竟寄来一包绿豆丸子。与战友分享后,大家都说好吃。此后,每在部队过年,母亲都会寄一包绿豆丸子来;每次休假回家过年,返程时,母亲都会给我装一包绿豆丸子。
如今,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绿豆丸子早已不是只能在过年才能吃上的好东西。乡村的集市、城市的街边、部队的餐桌,都能吃到各种丸子,但总感觉没有母亲炸的绿豆丸子好吃。
我成家后,父母为了帮妻子照看孩子,也从农村来到县城居住。他们一直保留着过年炸丸子的习惯,只是做的数量少了,也没太多讲究了。每次炸丸子父母都会打来视频通话,屏幕里的孩子从咿呀学语,渐渐地到说“爸爸回家吃丸子”……我内心不由觉得父母为我们操劳太多。
2022年7月,妻儿随军来到新疆我所在部队的驻地,弟弟、妹妹也都在外地工作,不能回家过年,家中只剩父母二人。我劝母亲说,现在也不缺吃喝,就不要炸丸子了,还不够麻烦的。可没几天,母亲还是打来视频电话说,今天咱家炸丸子。看着屏幕里热气腾腾的丸子,两个孩子围着手机不停地喊:“奶奶,我要吃丸子!我要回家吃丸子!”
母亲捏起一个丸子,对着屏幕乐呵呵地说:“明天奶奶就给你们寄过去!”
看到这一幕,我不禁感慨:也许在父母心中,只有那份油烟包裹的热闹与团圆才是浓浓的年味,只有那一锅香气四溢的绿豆丸子才是年的开始。
那小小的绿豆丸子,一半是牵挂、一半是思念;一半是家乡年味、一半是他乡憧憬。
(作者单位:战略支援部队某部)
编辑/吴萍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