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时的记忆是从吉林省西北部一个叫四方坨子的地方开始的。那时,爸爸在那里当连队指导员,妈妈和我们姐妹是随军家属。
记得有一年冬天,腊月二十三,过小年。晚上,爸爸不在家,妈妈给我和几个妹妹包了酸菜馅的饺子,吃了饺子就算过完小年了。大冷的天,也没有啥娱乐,我们都早早地躺在热炕上睡着了。睡得正香时,就听妈妈喊我们,我迷迷糊糊地从炕上爬起来,看见是爸爸回来了。
妈妈把我们几个孩子都喊起来,就披着棉袄出去了,从外屋拿进来一包东西。她一边打开用报纸包了几层的包,一边说:“都这么晚了,孩子们都睡了,明天再吃呗?”
爸爸却说:“让孩子们尝尝吧,今天不是小年么?”
看着纸包里的东西,我觉得奇怪:这不就是引火的劈柴么,只不过是比我家的柴火劈得细一些。
爸爸递给我一块:“这是灶糖,快吃吧,化了就不好吃了。”
灶糖?我光听说过,还没见过呢。我接过灶糖,刚要伸舌头舔,妈妈说:“别舔,咬着吃。”我一口咬下去,“嘎嘣”一声,崩下来很多碎渣渣。
妈妈让我们几个孩子趴在炕沿上吃,省得吃得到处都是碎渣渣。
看着妹妹们几口就把糖吃完了,我多了个心眼儿,趁着妈妈不注意,把刚刚吃了几口的灶糖藏在了自己的枕头下面。因为我猜想一定有很多同学都没见过灶糖,打算明天把灶糖带到学校,让同学们都看看灶糖长啥样。
第二天早晨一睁开眼,我就把手伸到了枕头下面。咦,糖呢?没摸到糖,手却黏糊糊的,我赶紧把枕头翻过来一看,哎呀糟糕!只见我的枕头、褥子上黏糊糊的一片,经过一晚上热炕的烘烤,灶糖都化了!怕妈妈知道了生气,我没敢吱声,赶紧把枕头、褥子叠吧叠吧,摞在了被垛上,然后随便吃了两口饭就上学去了。在学校一天,我都心不在焉的,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回到家就又盼着天黑。到了晚上,我早早就上炕睡覺了。灯闭了一会儿,我看大家都睡着了,就悄悄爬起来,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湿抹布使劲擦了半天,又用手摸了摸,总算没留下太多的痕迹。
最有意思的是,事情都过去了好几天,我舔舔枕头还有甜味呢,而父母也始终没发现我不小心整的这个“大事件”。
那一年,爸爸出差从长春买回来了两挂鞭炮,妈妈给放在了炕头上。她说,鞭炮潮,得用热炕烘干了放着才响呢!听妈妈这么说,我就每天都积极地抱柴火烧炕,心想,等过年时我们家的鞭炮声一定是最响的。
那时我都8岁了,我们还没放过鞭炮呢。以前,过年的时候都是跑到外面看人家放,今年可算能自己体验一下了。听爸爸说,长春卖鞭炮的可多了。
大年三十那天上午,我一边帮妈妈干家务,一边使劲往灶坑里添柴火,心想着晚上就能放鞭炮了。突然,就听屋里“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正在炕上玩的几个妹妹吓得从炕上蹦到了地下,又哭着跑到外面。我们站在窗根底下,只能眼睁睁看着鞭炮在炕上“噼里啪啦”地响着。
1967 年10 月,如歌(前排右一)和父母、妹妹们
等妈妈从外面跑进屋,鞭炮都已经没了,就剩一屋子的烟。再一看,因为过年才铺上的一领新炕席还被烧了个大洞!
我看妈妈几次举起扫地笤帚,又放下,不知道她是想打我们几个呢,还是想起来那天是大年三十,不能打孩子。
其实真不怨我积极添柴啊,都因为过年嘛。
大年初一早上,连里司务长和炊事班的叔叔来给我家拜年。他们给我们讲了三十晚上连队的会餐和联欢,一个劲地说,没想到指导员(我爸)会扭大秧歌,还扭得可好了。他们说,我爸扮上了妆,借来了驻地附近农户家老太太的帽子和对襟褂子,打上了绑腿,耳朵上夹了一对红辣椒,还拎着借来的大烟袋……他一露面就把战士们都惊到了。在我爸的带动下,干部、战士一起扭啊乐啊,都忘了想家了,吃完饺子也都后半夜了。司务长还学着我爸的样子扭了几下子,就连我妈都说,她从来都没见过爸爸扭大秧歌!
我听了之后,想到爸爸装扮后的模样可能有点像奶奶。爸爸平时周末才回家,年三十更要在连队。等爸爸回来后,我们都围着他,问他咋扭大秧歌。爸爸说:“咋扭?就是使劲扭呗,为了让战士们高兴不想家瞎扭的。”
妈妈问:“听说你还给自己打扮成媒婆的样子?”
“就为了哄大家乐呗,你不带头,战士们就放不开。我一带头,副连长就扛起了掏灰的耙子,扮成了猪八戒;大黑于戴上了花头巾,扮成了小媳妇;三排长把炊事班的围裙系上,手里拿把大铲子,脑袋上还扣了个盆……好家伙,大伙都跟着扭起来了,啥都忘了,听说都回到班里还觉得没扭够呢。”
“爸爸,你还啥时候扭秧歌?”不记得是哪个妹妹问道。
爸爸回答:“明年过年的时候吧,到时候你们几个都好好打扮打扮跟我一起扭。”
那个时候爸爸所做所想的,都是为了连队工作做好,把连队建设好,把战士的身体、生活和进步都安排好。为了活跃战士们的业余文化生活,连队组织了业余宣传队,爸爸不仅大力支持,而且积极参与——吹口琴、拉二胡——也是个骨干分子呢。
有时周末回来,他拉二胡伴奏,让我们几个唱《我是一个兵》《打靶归来》等歌曲。连队有活动时,爸爸就去伴奏,原来爸爸是利用休息时间拿我们当陪练呢。爸爸为了连队真是用尽了心思、想尽了办法。妈妈说,爸爸对战士比对她还上心,对我们几个姑娘也比对她上心。
尽管已经过去了几十年,爸爸也离开我们近30年了,可这些儿时的记忆,反倒越来越鲜明……
(作者为吉林长春某单位退休人员)
编辑/李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