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赵永新 杨亚鹏
“我们是想还原人类演化的过程,搞清楚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也就是我们的祖先一路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2023年6月19日,“80后”女科学家付巧妹获得首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阿勒福赞奖”。十余年来,付巧妹带领研究团队开发古DNA关键技术,揭示现代人类特别是东亚人的演化谜团,古老、神秘而又现代;作为三个孩子的母亲,她在工作与家庭、研究与休闲之间的平衡术,令人佩服;而她“步步惊心”的求学经历,更让人感佩。
付巧妹并不是一直顺风顺水。研二时,付巧妹得到了一个去德国马克斯·普朗克进化人类学研究所(以下简称“马普进化人类学研究所”)考察的机会。这是付巧妹第一次走出国门,去到异国考察。确切地说,是接受考察,“过鬼门关”。
“过鬼门关”的说法,是她到马普进化人类学研究所后从师哥、师姐那里听到的。在她之前和之后,都有被淘汰、遣返的学生,中国的、韩国的、德国的都有。有的学生在那里苦熬了一年,结果还是被刷掉了。对马普进化人类学研究所有了更多了解之后,付巧妹明白了,他们如此冷漠地刷人,倒不是因为残忍,他们的想法是:如果你不适合这个工作或领域,就应该及早抽身,大家都不要浪费时间。
对付巧妹来说最大的挑战是专业。去德国之前,付巧妹认为古DNA应该还是和骨骼打交道,去了以后才知道,远不是那么回事。这个技术在国际上是新兴的顶尖科学,是从残存的考古遗迹提取出DNA,分析、研究人类的演化历史。它纯粹属于人类遗传学,与她之前的专业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当时觉得自己特别差!”那段时间,称得上是付巧妹人生的至暗时刻:“实验室每周五开组会,研讨项目,交流进展,碰撞思想,但他们讲的我根本听不懂。刚去的那两个月,每周五的组会我都会感到崩溃。”
好在付巧妹不仅抗压能力超强,而且自学能力也超强。星期五的组会听不懂,周末她就一个人在办公室“过电影”。白天的活儿做不完,到晚上她接着干。而且,让付巧妹窃喜的是,她在大学期间学的计算机、高数知识,现在都派上用场了!
原来,用古DNA技术研究人类演化的历史是典型的交叉学科,既需要古人类学知识,更离不开基因测序等新兴技术。于是,付巧妹一边恶补人类演化知识的短板,一边偷偷地鼓捣起基因测序等生物信息技术。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老师没有提到的事?”一次,直接带她的师兄偶然发现付巧妹在电脑上做生物信息分析时,忍不住问她。
“是我做错了吗?”付巧妹怯生生地说。
“不是你做错了,是我很好奇,你不是学考古的吗,怎么还会计算机编程?”师兄问道。
“我大学学的是文理交叉学科的文物保护技术专业,学过一些这方面的内容,而且很感兴趣。”付巧妹这才松了口气。
这里不能不提付巧妹的导师斯万特·帕博。导师给付巧妹留下的突出印象有两点:一是学术严谨,二是对学生要求高。“要达到他的要求是不容易的。”付巧妹说,“他不是简简单单地教你怎么做,而是要你自己动脑、动手,做到他所希望的。”
“这个学生很聪明,而且自学能力超强,思考的问题也很深!”到第四个月的时候,导师和师兄就已经很认可她了。付巧妹顺利过了考察关,留下读博士。跟她同时接受考察的另外两个来自其他国家的同学,则远没有她顺利。
在马普进化人类学研究所的经历,不仅为付巧妹确立了此后的研究方向,更培养了她严谨细致的工作作风和正确的科学理念。
在马普进化人类学研究所攻读博士和做博士后期间,付巧妹不仅和他人合作做了几个已经灭绝的古人类的研究项目,还牵头完成了4.5万年前西伯利亚早期现代人个体的研究,一下子声名鹊起。
诺贝尔生理医学奖得主斯万特·帕博这样评价自己的爱徒:付巧妹是我们招收过的最出色的学生之一。
许多人会以为,付巧妹肯定是个一心扑在工作上、顾不上家庭和生活的“女汉子”。事实并非如此,她有三个孩子。在她成为实验室主任前后,三个可爱的孩子相继出生。
一边带团队,一边带孩子,许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付巧妹讲了一个小插曲:某个周末,她和她朋友一起带着孩子去游乐园玩,朋友的老公开车送她们,两个人便闲聊起来。他也是中科院系统的,得知付巧妹是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就问她,你认识你们所的付巧妹吗?
付巧妹笑了:“我就是啊。”那位爸爸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讶:“付巧妹也带孩子啊!”
讲完这个小插曲,付巧妹很是感激:“多亏有家里的老人,他们都非常支持我的工作,帮着看孩子。”但是,老人毕竟不能代替妈妈,特别是已上幼儿园的大女儿,更需要妈妈的陪伴。
当然,付巧妹是人不是神,一天的时间也只有24个小时。但她自有妙招。比如,早起晚睡。她一般6点起床开始工作,晚上哄孩子睡觉后继续工作,一般要干到夜里十一二点。再比如,随时随地办公。不管是火车上、飞机上,还是开会的间隙,付巧妹打开笔记本电脑就会进入工作状态。对她而言,哪儿都是办公室。
在付巧妹看来,家庭和工作非但不矛盾,她还能在培养孩子的过程中与孩子一起成长。“尽管孩子还小,但他们经常会问一些很有逻辑的问题,而且有些问题会让你觉得,这不是简单的好奇心,他们探究世界的角度和提出的问题,足以引发大人去思考。”
2014年2月,在马普进化人类学研究所演化遗传系做完博士后研究,付巧妹又转到美国哈佛大学医学院,研究人类遗传学。2015年年底,她从美国哈佛大学医学院回国,成为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新成立的古DNA实验室主任。当时,她刚刚32岁,是该研究所最年轻的实验室掌门之一。
让付巧妹的妈妈不解的是,女儿回国当了实验室主任,反而比以前更忙、更累了。尽管认为女儿的工作最重要,她也会全力支持女儿,但当妈妈的有时候还是忍不住唠叨:“人家都是先苦后甜,你怎么越上一个台阶越辛苦呢!”
“人生每个阶段的困难都不一样。”付巧妹说,“做科研最吸引我的,就是探索未知。”
“我们是想还原人类演化的过程,搞清楚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也就是我们的祖先一路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当然,要想还原人类祖先的演化、变迁历史,绝非易事。付巧妹说,人类的基因一代一代演化下来,并不像我们每个人的家谱那么清晰,因为这涉及气候、环境、文化等各方面的压力,这些压力迫使祖先们必须不停地迁徙,会有很多的变化和未知数。
“有一些人会觉得不理解,你做的这些事情这么难,为何还要费这么大功夫去做?它跟国民经济、民生福利有啥关系?”说到这里,付巧妹有些无奈:“其实人不光有物质需求,还有对自身的追寻,这是精神上的追求。”她举了一个例子:大家都知道欧洲人是白皮肤、蓝眼睛,但实际上欧洲人并不是大家通常所认为的那样一开始就是白皮肤、蓝眼睛。他们团队在2016年的研究工作中发现,欧洲人的蓝眼睛在1.4万年前才开始出现,虽然他们已拥有蓝色的眼睛,但皮肤依然是深色。7500年前,欧洲人还是深色皮肤,淡色皮肤出现的时间比蓝眼睛还要晚。
“当然,你不知道这些也不会对你的生活造成影响。但是,当你第一次知道真相时,是不是会觉得很惊讶、很神奇?这种精神上的愉悦,是不是也是一种幸福?”付巧妹说,弄清“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是她毕生追求的目标,也是古DNA研究的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