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残雪是中国当代先锋作家,被誉为中国的“卡夫卡”。残雪的小说以“荒诞性”著称。在中国当代文坛,残雪不是广受关注的作家。但是,她却是国外评论界较为关注的中国作家之一,尤其在日本,残雪的小说受到了日本文学评论界的高度关注。过去三十多年来,残雪有大量作品在日本翻译出版。《黄泥街》《苍老的浮云》《突围表演》等作品在日本广受好评。本文梳理其作品在日本的译介和传播现状,分析“残雪热”的原因,并对中国小说“出海”提出建议,从而促进中国当代文学的海外传播。
【关键词】残雪;日本接受;海外传播;梦魇叙事;现实主义
【中图分类号】I0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3-0112-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3.036
殘雪是中国先锋派代表作家。1985年残雪出版了第一篇短篇小说《污水里的肥皂泡》,随着处女作《黄泥街》的出版,她在国内文学界具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在创作的四十年间,残雪发表了《苍老的浮云》《最后的情人》《突围表演》《五香街》《归途》等作品。残雪的作品深刻与怪诞共存,一直以来国内文学界对其另类、超前的叙事风格众说纷纭。与其国内受到的关注不同,残雪作品在国外受到了欢迎。她的作品被大量翻译,她本人并评为“中国最有创造力的女作家”,被誉为“中国的卡夫卡”。美国著名作家布莱德·马罗认为残雪是一位“世界级的作家”。日本《读卖新闻》的记者鹈饲哲夫评价残雪:“中国作家残雪是一位代表现代文学的奇才。她得心应手地运用奔放的想象力,以不合常规的方式编织出一个幻想的世界,在国际上享有很高的评价。” ①在日本,残雪的作品多次被译介出版,关于残雪的研究是日本文学评论界的一大热点,专门成立了残雪研究会,积极探讨残雪作品的隐含内容。如此高度的评价和高涨的研究热情,让人不得不深入思考其背后的原因。因此,跨文化传播视角下残雪小说在日本的接受研究成为具有研究价值的问题。
一、残雪作品在中日的传播现状
残雪作品风格怪诞、消沉、夸张,与同属于先锋文学流派的莫言与余华等作家相比,残雪小说的先锋性更为明显。因为先锋,所以与“主流”文学的距离较远,同时也不符合大多数读者的阅读习惯。因此,残雪作品国内传播力和对其的研究无法引发高度关注,真正有力度、有价值的评论并不多。中国台湾的蔡源煌在《歇斯底里——评残雪的〈黄泥街〉》中说:“残雪小说的世界是‘密封的的世界,它是反理性、反逻辑的世界,故而读者无法以日常生活的逻辑推理去理解它。” ②正因残雪以其虚幻、分裂的意境直截了当地粉碎了现实的虚伪,挑战了读者传统的认知理念,才使得残雪作品在国内难以拥有强大的影响力。近年来,随着残雪的创作不断丰富,国内关注她的读者逐渐增多,评论者们意识到残雪所传达出来的自我意识和现实反叛思想,开始用西方现实主义理论来阐释残雪犹如梦魇呓语般的语言和内容。国内对于残雪的评价观点各异,大部分研究者认为残雪是叛逆者、颠覆者,仍倾向于以社会道德的视角来审视她。
在邻国日本,残雪及其作品走入了日本文学评论界的视野中,收获高度赞誉。截止到目前,残雪作品在日本得到译介出版的已经有九部,包括《黄泥街》《苍老的浮云》《突围表演》等,是中国当代文学走向海外的杰出代表。日本学界对残雪及其作品的研究不仅包括对残雪作品文体的研究,如大门晶子的《残雪の文体研究》,木下祥子的《残雪:作品及び作家としての在り方の変化》;还有对残雪作品的隐含意义的研究,例如赤羽阳子《物語の可能性を求めて——残雪『最後の愛人』を読む》,方方面面都有所涵盖。2008年日本芥川奖评委池泽夏树选编的《世界文学全集》中收录了残雪的《暗夜》,这是唯一一篇入选的中国文学作品。日本亚马逊网站的《苍老的浮云》一书的评论中有日本读者评价:“残雪描绘了一场充满谜团的噩梦。虚幻的现实侵蚀着每一个个体,引发了吱吱嘎嘎的摩擦。因为绝望,虚无遍地,永无止境。残雪是现代中国诞生的最杰出的作家。”由此可见残雪的作品在日本评论界及普通读者群中都受到了欢迎。
二、残雪作品在日本受到欢迎的原因
日本文学评论家们对残雪给予如此高的评价,背后隐含的跨文化原因值得深思。残雪作品被日本文坛及读者青睐,与以下因素有关。
首先是优秀的翻译。残雪作品在日本的成功译介和广泛接受,不得不提到一位至关重要的人物——近藤直子。近藤直子是最早将残雪的作品介绍到日本的学者,她主持翻译了诸多残雪的小说,在大学里开设了有关残雪创作的课程,“残雪研究会”也是由她组织成立的。近藤直子的出现帮助残雪作品打开了日本文学界的大门。在文学作品的跨文化传播中,译介是非常重要的传播环节。由于跨文化的障碍,残雪作品的一些隐喻象征的语言很难合理地被翻译出来,这对残雪作品的传播产生了极大的阻力。为了克服翻译的局限,近藤直子和一众残雪研究员以读者的视角逐字逐句地分析思考出现疑问的地方。近藤直子等人就残雪作品中的中国乡村的特有名词,如两齿锄、麻石条、三合土等等,寻找最合适的日语表达方式。关于残雪的《长发的梦想》《长发的遭遇》篇章的题目中“发”究竟是头发的“发”还是发展的“发”的问题,近藤直子还会和残雪亲自沟通来确定。③他们遇到对文本的理解、思想的隐含深意等深层次问题时,会进行深入讨论。近藤直子恪守着保护和尊重残雪的个性和成果的原则,翻译出来的作品要与原作品的风格和意境相统一。正是因为如此缜密细致的翻译,残雪作品的日本译版才能走进日本文学界的视野,才能让日本读者了解真正的残雪。
其次是从“梦魇”叙事窥探中国社会的阅读企图。残雪在创作中一直致力于构建一个“梦魇”般的世界。通俗、畅快的语言文字下,呈现的却是一个让人琢磨不透、怪异、扭曲的虚幻场景。这种叙事策略和残雪从小到大的生活经历有很大的关系。残雪曾经历过令自己倍感压抑的时期。她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一直致力于表现“人性恶”。在《突围表演》之后的90年代,随着中国社会的改革开放,社会出现了转型,残雪的创作也发生了改变,她开始转向对现实生活的描写,开始思考“人的存在”,探索人的生存。虽然她“梦魇”式的叙事策略没有变化,但残雪的精神有了飞跃,她从对世俗生存制度的反抗与批判转向了对人的精神内核与存在意义的挖掘,艺术与社会的发展让她的内心开始充盈。
自古以来,日本深受中国社会变革的影响,对中国社会发展的好奇和探究行为也从未停止。正是因为残雪的创作与现实之间存在的隐秘的关系,他们尝试将残雪的小说情节和人物性格活动,与中国社会的背景相联系,在残雪非理性、分裂、反叛的“梦魇”世界中窥探中国社会的现状,并于日本社会生活中找到共鸣,对于希望深入了解中国的日本读者来说,这无疑是满足好奇心的一大途径。
再次是对女性意识崛起的认可。残雪的创作一反以往的女性创作模式,以一种怪异的形象,消解了以往以男权为中心的女性幻想,呈现了新时代女性的独立意识。④残雪小说中女性形象的建构分为两方面,一方面是否定女性所展现的社会形象来颠覆男权下的女性构想,以《山上的小屋》为例,残雪在其中塑造了一位虚伪、恶狠狠的母亲形象:“母亲一直在打主意弄断我的胳膊”“母亲从门边伸出来墨绿色的小脸”“恶狠狠地盯着我的后脑勺”,残雪用可怖怪诞的文字呈现了一位脱序于共同意识的母亲形象;另一方面是塑造光辉圣洁的女性形象,去追求更高階的精神层面意识。就像《最后的情人》中女性们一个一个走向虚无,摆脱世俗,超越肉体的束缚获得精神上的永生。
从近几年芥川奖的获奖作品来看,日本文学界对于男权的颠覆早有关注。多和田叶子的作品《入赘的狗女婿》运用超凡的想象,在传统的男性权利世界中引入异化的媒介,凸显女权主义的强大力量,这刚好与残雪的女性意识相吻合。《入赘的狗女婿》的获奖,是日本文学界对这一题材和批判性的超前女性意识的认可。由此可见,残雪小说的女性主义观点同样也是日本接受的一大原因。
最后是对“恶”的共通性体察。从1983年残雪开始创作以来,她的小说风格如同迷雾一般,在“迷雾”掩盖之下,是残雪对“丑”“恶”的撕裂,不加掩饰地揭开人性伪善的面纱。残雪曾经说:“我的所有的小说说的全是一件事,只是不停地变换角度罢了。”残雪说的这件事就是“人性”,她用怪诞、变异、恐怖、夸张的描写手法,勾勒出一个个窥探、审视、邪恶、自私的人物形象。“他人即地狱”在残雪早期的作品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残雪通过对人的异化描写,将人本身就是“恶”的根源这一主题强化,人性深处隐藏的见不得人的邪恶被尽数曝光。《苍老的浮云》中有这样一幕:虚汝华病重,她的母亲听说后迫不及待地为她奔丧,却见到虚汝华大病初愈的样子。她的母亲怒不可遏,开始利用手段迫害自己的女儿,非要她死去。残雪笔下的人处于封闭的环境里,与周围人格格不入,“恶”压迫着思想的释放和行为的自由。残雪对人性本“恶”的态度,从不是逃避,而是复仇与颠覆。她批判着这种特性,并警醒世人,绝不姑息“恶”的存在。
残雪表达的“恶”与日本社会人与人之间的状态是高度相似的。日本是一个等级关系非常明确的国家,他人对自己的恶意在这种竞争性极强的社会中得到凸显。残雪所宣扬的与“恶”的对抗、对社会现实的颠覆,恰好满足了日本新时代人们深层次的渴望——那种对浮躁、虚伪、丑恶的社会的反叛。而在日本文学界也有对于“恶”的书写,如村上春树《海边的卡夫卡》。与残雪不同的是,村上春树对于“恶”的态度是稳定和共生,这是在日本传统文化思想的浸透下所产生的,所以当残雪的作品出现在日本文学界视野中时,立刻抓住了读者的好奇心。
三、从残雪小说在日本的接受来看中国文学的“出海”
近年来,中国综合实力不断增强,并在国际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在这种背景下,中国各种优秀文化不断向海外输出,影响世界。作为世界了解中国、认识和理解中国文化的途径之一的中国文学,更应大力在国际上推广。但就中国文学在海外传播情况的调研分析,中国文学在海外传播范围和影响力并没有达到预期。在海外活跃的作家除了为人熟知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还有就是余华、残雪、史铁生、格非等中国现代先锋派代表作家。中国其他类型的文学在海外还没有被广泛认知,大量的中国代表作家和作品,都还不为外国读者认识、阅读与鉴赏。
目前西方文学占据了世界文坛的中心。在这种大环境下,中国文学所面对的阻碍更多的是来自跨文化传播方面。西方文学的文字语境具有极大的传播优势,各国读者都可以理解作者所要表达的深层意义,而中国文学在传播上遭遇了语言翻译的阻碍。时代性和文化性给汉字赋予了极强的隐含意味,如何在不破坏作者想传达的思想的同时又用优美流畅的目的语进行表述一直是中国文学海外翻译者共同克服的困难。另外,出版发行的问题也是目前中国文学海外传播的障碍。海外的出版商把目光投向了受众群体更广的西方文学,对中国文学则鲜少有出版推广的意愿,中国文学向海外输出的作品很难迅速在市场中找到一席之地。从这两个主要问题来看,未来中国文学“出海”还需要进行多方面传播策略的制定。鉴于此,中国文学要“出海“应从以下几个方面思考。
首先,中国文学“走出去”需要高质量译者和出版商的支持。对一部成功译介的文学作品来说,一位理解作者意图,与之有着精神思想上的高度共鸣并具备极强的文字功底的译者必不可少。译者对文学的主观与客观结合的译介极大程度上影响了该文学在海外的受容程度,只有翻译出既符合作家本质内涵又迎合当地群众文化思想特征的译本,中国文学才能开辟出海外传播的道路。而出版商对文学作品的宣传手法,也关系到传播方向和受众人群的范围。中国文学界需要在未来培养国内高质量翻译人才,与出版商进行多方面沟通交流,传达文学隐含的价值,了解外国读者兴趣取向,译出更多内容和语言配适融洽的文学作品,并且选择更多形式的出版方式,把出版宣传的角度转向线上,以电子书籍等方式进行多方位覆盖。
其次,新媒体技术支持下的软推广对中国文学“走出去”提供了新思路。近年来,由日本小说家东野圭吾的推理小说的电视剧改编在中国大获成功,如《X嫌疑人的献身》《白夜行》等等。中国观众在接触电视剧之后,对文学原著产生了高涨的兴趣,东野圭吾也被国内读者熟知。以中国新形式文学——网络文学为例,随着网络技术的高度发展,网络文学成为新的文学形态,其中不乏意味深刻、融合中国传统优秀文化的文学作品。这些文学艺术改编成影视作品,取得了海内外观众的一致好评。出于对题材的兴趣,海外粉丝由此了解到了更多中国网络文学。中国文学融合电影、电视剧、歌曲等新媒介,以改编的方式抓住海外群体的注意,利用影视剧表达文学内涵的直观性和便捷性的特点,吸引更多读者转向对原版文学的关注。
最后,中国文学自身要进行充分的思考与突破,了解海外文学的受众趋势,充分调查海外读者喜爱的体裁、主题、风格等。近年来,中国科幻小说在国内外读者中的拥呼声越来越高涨,刘慈欣的《三体》不仅在国内收获了一众好评,在国外还获得了第73届“雨果奖”最佳长篇故事奖。中国的科幻小说的成就说明文学传播的过程中兼顾趣味性和思想性的重要。⑤因此,中国文学的海外传播要注意将其他类型的符合海外读者喜好的优秀文学作品纳入到翻译出版的行列中,同时要注意所选择的作品要全方位地呈现中国思想和中国形象。
文学是一个民族思想与文化的结晶,代表着民族的精神与灵魂。中国文学历史悠久,见证中国社会现实与思想的不断变迁,是中国形象的浓缩,是向世界介绍中国的最好名片。从残雪小说在日本以其独树一帜的叙事策略站稳了脚跟的情况来看,中国文学有着海外成功传播的极大潜力,作品本身都是优秀的,只是缺乏克服跨文化障碍的合理策略以及全方位的宣传覆盖。利用中国文学,发出中国声音,讲好中国故事,是新时代中国文学的首要任务。当下,我们要评估国内外文学大环境,利用自身文化优势,制定合理的传播策略,推动中国文学走向国际,展现中国文学风采。
注释:
①②④栗丹:《荒漠中的独行者——残雪小说创作论》,辽宁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7页,第12页,第106页。
③泉朝子:《她用尽一生关注残雪》,《湖南日报》2015年10月9日。
⑤姚建彬:《对中国文学海外传播的反思与建议》,《外国语文》2020年第36期,第6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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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张立群.“稳定的先锋派”及其逻辑展开——残雪的文学观论析[J].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04):137-142.
作者简介:
王跃燃,女,汉族,天津人,天津理工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汉语国际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