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乔治·麦凯·布朗
乔治·麦凯·布朗(George MacKay Brown,1921—1996),苏格兰诗人,一生没有离开苏格兰,除了曾去位于苏格兰本岛上的纽巴特尔与爱丁堡等地求学,人生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苏格兰北端奥克尼群岛的斯特罗姆内斯小镇度过。他的诗歌写作受到苏格兰诗人埃德温·缪尔的支持和影响,除诗歌外,也写作长篇与短篇小说、评论、戏剧、儿童故事、报纸专栏等等,还有一些作品被英国作曲家彼得·马克斯韦尔·戴维斯辅以配乐,改编成歌剧或其他音乐形式,其中最著名的是被戴维斯改编成室内歌剧《圣马格努斯的殉难》的小说《马格努斯》。
布朗青年时代曾经做过记者,三十岁后才有诗集陆续出版,一生病弱,未婚,饮酒,可以说度过了相对寂寞的一生,但他在朋友中间是放松、快活的。他勤于写作,著论颇丰,在1960年代就享有国际声誉,美国诗人罗伯特·洛厄尔还专程来到奥克尼拜访他。1974年,他因文学创作的贡献被授予大英帝国官佐勋章(OBE)。他的诗具有非常独特的清冷质感,这里选择的诗大多与时令和自然有关,从中可以看出岛屿生活、宗教与海洋的神秘在他诗性想象中的独特印记。
如果你说,“我是光”,
我答说,“黑暗”。
如果你说,“我浇灌那丛玫瑰”,
我答说,“落霜的花”。
如果你说,“女孩读信,双唇微张”,
我看见路上的遗孀。
她敲着一扇门。她兜售蜡烛与针。
“鸟带着燃烧的种子
进入风暴。”
“时间投下
迷离的暗影,这日落,一年的第三件外衣,丰收。”
我们是金色国王的姐妹。
我们远道而来,
一个来自极地,一个来自燃烧的火轮,
来赴门前的密约。
现在我将在西窗点亮灯盏。
你一如既往地沉落太阳,炉上尚有破碎的火焰。
有天晚上我们在人的屋室一同等候,充满快乐。
我们再度出发,在日出的时候,
一个去冰的所在,一个去火的牢笼。
这些是在他耳边激响的声音——
蜘蛛濒死的嗡鸣,衰老的猛犸
鎖在冰中的灰色啸音。
没有人声:只有小提琴
邪恶的嘶叫唱着人的不幸
与征服,与失意,圆鼓一边击响,一边抽泣。
他看见那受害的被钉进了夜,夜空
缀满仪礼的星辰。头骨,那多梦的废墟,
倚向晚风,鬈发与荆棘提示欢乐。
长袍的人们围拢。他们的喉咙
闪出忏悔的号哭,为蓝的龙虾,
黄的秸秆,与蒙了头的受难者,他碎了,好让人活。
随后一张张面孔从冬季之人移开。
冷湖四月的唇间,一只天鹅
乘着寒冷的韵脚翩然出现。年月像孩童伸展,
把光揉进它的双眼。春季入山,
携山羊,农机,爱人,与燃烧的石楠。
牛棚洞开,风的蓝指把移徙的旅人放上山石。
一
春天来了,没有太多事情好做。
黄水仙打开,然后是郁金香。
(今年的玫瑰将信将疑。)
黑鸟张开喉咙。
石匠们做完墓碑,离开了。
二
兵士们走过,一列铜色的纵队。
城里有麻烦了。
这些日子,总是有麻烦,在街上,在山上。
最安静的地方是我的小园。
三
我忧心那丛玫瑰。
长虫子了吗?
虫子吃掉白玫瑰的外衣,常常
只剩下褴褛的布条,一具稻草人。
十年之前,它几乎死了。
四
夜莺昨天唱了一夜。
我几乎没有睡。
约瑟夫早上来了,带着我的薪水,一块银元。
接着是闹哄哄的一群孩子
在中午,求要着橄榄叶。
五
人群经过,奔涌,逗留,被兵士驱赶,
其中有一个,
一个带着他死亡之树的青年。
(我不敢看。
我掐下玫瑰丛着色的花蕾。)
六
日落时约瑟夫来到我门前。快啊,伙计!
带上油罐。带上
亚麻的网。
是谁要去空的石头里做客,
这不是我关心的事。
七
喷泉水池边哭泣的女人。
最后的星辰。
那些渔人中的两个,我想,
在大门的边上踟蹰,充满警觉。
我该让这些人去干他们的事情了。
一只鸽子在我死去的树上收拢翅膀,
在清晨的灰色之中。
而现在树就成为光与香的一簇!
海
“海”这个词那么小,易于吐露。
那些对它所知最少的人轻轻说出这个词。
庞然的远古恐怖锁在这个名字里,
如同原子之中的能量。
水手,探险家和渔人了解。
站在海岬上的女人,她们了解。
海边的部落了如指掌。
他们的艺术家在机杼边,在竖琴上,
竭力用美丽的名字遮蔽恐怖。
海是伟大的,可爱的母亲。
她是天鹅之路。
她是鲸的亩地。
她是白玫瑰的花园。
她是看护马群的人。
(也是机杼,是有一千种声音的竖琴。)
她递出盐和珍珠。
维京人,她最亲近的孩子,讨厌大海。
一年两次,她召唤他们,从耕犁与爱床那边。
他们,用冰冷的嘴唇,称她为孀妇的制造者。
水的门
想想死亡,它有许多的门。
一个孩子进入鸽的门,
身后留下小小的惊诧。
火的门,给士兵和空军。
我们大部分人,那心肺和动脉不够强壮的,
从那普通的头骨之门消失。
还有麦垛的门:它的另一边是谷仓。
非常老的人进入那里,弯着腰,
是背负宁静苦痛的丰收者。
给岛民的,是水的门。
在刻有美丽姓名的门楣之外,
海為骨骼,最终,给出一个意义。
迷失者
有人在极陡峭的灰色小山上绊倒,
有人醉得深沉,发现身在狂欢的天使中间。
有人在至为秘密的盐室中低语。
有人(年轻的人)用许多还未品尝的四月抵换了一刻的欢乐。
有人从盐母之门那里长了几百岁,那个晚上又,独自地,敲了她的窗子。
有人在海浪溅出白沫的一页上写下“阿门”。
他们是否被祭出,献给了被海劫掠的一切——海盗,鱼的疼痛,黑与金的货物?
被风暴催熟的人在那个三月轻快地走进
海镰,连枷与簸箕。
在第三次海浪之后,海的石磨认领了他。
大西洋,一整个夏天都布满缓慢的,纯净闪亮的血管。
一次溺水
我是那未出生者,随心所欲地去往那幽暗的门:去往溺水,腐烂,火,凝噎的心,凝噎的脑,凝噎的肚肠,与上帝的中风:但一扇门总为住在岛上的人们虚掩着。
我是沙和石塘里的孩子。
我是把两只龙虾放在穷人门前的男孩。
我是风暴里走出的青年,生着红嘴的鬼。
我是精液有海的味道的父亲。
老人最终是否当用海难的传说煎熬人们?水面在昨夜分开。我进入。灰色的门在我身后关上。
(许小凡: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