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法国的东方学者马松·乌尔塞勒所著《比较哲学》一书被视为哲学研究的划时代作品,开创了一个新的研究范式和研究领域。比较视域本身具有双重性,一方面,既关涉被比较者的显性与隐性,另一方面也涉及比较者自身的显性与隐性。因此,任何特定的比较研究实际存在着多种可能的关系形态,这成为比较研究的一个难点与痛点,是比较研究的一个先天不足。尽管如此,我们仍然不能否认比较研究的必要性与重要性。通过对马松·乌尔塞勒比较思想的方法的一瞥,展开说明更客观、实证的“比较、对比”,主体性、综合性的“对抗”,以及“构筑世界思想史”这三类方法论。
【关键词】马松·乌尔塞勒;比较思想;方法论
【中图分类号】B5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08-0068-04
一、作为比较思想起点的
马松·乌尔塞勒的方法
比较思想是20世纪初期形成的比较新的学术领域。在这种思想产生之前,由于欧洲列强在亚洲的扩张,特别是随着欧洲列强对印度的殖民,在学术上,与印度雅利安语系同源的印度古代文化和语言也越来越受到关注。此外,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出现了“西方的没落”“西方近代价值观的反省”等观点。在此背景下,人们呼吁要承认西方世界以外的文明,这就是比较思想产生的前提[1]5。一般认为比较思想研究学的起点是法国的东方学者马松·乌尔塞勒(1882年-1956年)所著的《比较哲学》(1923年)。每一种具体哲学体系都只是整个哲学家族的某一成员,即子系统。毋庸置疑,子系统之间是既彼此独立又紧密联系的。马松·乌尔塞勒在《比较哲学》书中指出:“每一民族都有其历史,也必定有其哲学,因为人是变化着的,也是在思考着的。”[2]“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个民族的思想智慧是否有利于这个民族与其他民族平等相待、和平交往和整个人类的和谐发展。”[3]也就是说,比较的范围越是广,结论的说服力越强。“我们可以合理推断:由于哲学研究是要说理,以往西方传统哲学的说理以命题或概念分析为主,形成了内在自洽的闭环。”[4]马松·乌尔塞勒的比较思想研究的特点是:有客观地看待西方近代情况的问题意识,同时用近代的实用主义手法进行研究。他试图根据客观的文献资料阐明历史的平行现象,并以实证的观点来认识人类在类似事件中共同的“精神”活动。其实证性是通过阐明文本逻辑以及澄清客观材料的环境和历史背景来保证的。这种实证态度是现代学术的基本前提,但将“比较”元素放在其中是马松·乌尔塞勒比较思想研究的一大特点。据他所说,“比较”是抓住各种各样思想中的同一性,并以此为线索来解释,虽然不能看到由严格法则得出的统一,但是可以明显地看出某种“恒常性”和“一般性”[5]16-17。这个“恒常性”和“一般性”是以历史的“更普遍的进化过程”为前提的。
马松·乌尔塞勒指出,以西方、印度和中国三个相对独立的文化圈为中心建立年表,可以看到三个文化圈思想史并行的现象。三个文化圈思想史并行的现象用公式来表示的话即是A:B=C:D,如:苏格拉底和希腊的诡辩派与孔子和中国的诸子百家就体现了并行现象。这种类比法在三大文化圈中是成立的,他试图从中找出人类精神发展的共通性和普遍性。其中,西方思想作为基点,但它仅仅是一般思想的一个组成部分,要进行西-印-中三地的比较研究,这既需要充分考虑各个思想的总体框架,也要考量西方与印度或中国之间的思想状况。和比较年代学并立的逻辑学、形而上学和心理学在三大文化圈中具有各自特征并发展起来,马松·乌尔塞勒主张比较逻辑学、比较形而上学和比较心理学,它们是对逻辑学、形而上学和心理学比较而来。据此主张,在欧洲,重视根据定义掌握超感觉性超现象性的本质和实际存在的“理性”;在印度,重视脱离痛苦的现象世界的“解脱”;在中国,探究贯穿自然和人的秩序并付诸实践是第一要义。由此产生了各个文化圈的逻辑学、形而上学、心理学的特征。也就是说,逻辑学、形而上学、心理学作为人类精神本性的要求,在各自的文化圈并行发展着。通过对三者的对比研究,马松·乌尔塞勒认为,“毫无疑问地获得以下结论——哲学本来就具有统一性——即在不同阶段下人类精神的统一性”[5]137。
以上,简单说明了作为比较思想的起源的马松·乌尔塞勒的观点。他的比较思想方法,一是承认相对独立和持续的文化圈,二是以此文化圈中开展了平行的智力活动为前提,三是通过对比文化圈中的平行思想(哲学),四是阐明人类智慧活动的共性与智力发展的普遍过程。可以说他的比较思想的方法虽然停留在限定范围内,但作为比较思想的方法论具有先驱者的意义。因为当时的东西方在经济发展、政治地位上相差极大,很少有西方人能够将东西方文化置于同等地位。引入文化传统,进行跨文化的比较思想研究,根据历史事实(民族文化传统)来解释人类思想发展(哲学萃取)也是比较研究难以克服的困难。马松·乌尔塞勒为此提出“中间类型”的概念。他认为,尽管把非西方的文化传统引入哲学研究的视野有助于打破西方学者的教条迷梦,但将当代西方哲學同不发达的地区人群的思想意识进行比较显然不可取,应当选择可以将拟比较的东西方置于某个中间状态,以“中间类型”为桥梁,从而得出具有可信性的结论。马松·乌尔塞勒比较思想方法的先驱性特别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相对独立并持续发展的文化圈概念与中村元在《东方人(印度人、中国人、日本人)的思维方式》中提出的概念相关联;第二,以不同文化圈中并行智力活动的开展为前提;第三,并行思想(哲学)的对比与中村元的《世界思想史》中的概念是一致的。由此看出,他的思想对当代日本比较思想的影响是巨大的。然而,有人指出,他的思想中仍有一些观点尚未得到充分考虑。例如,“比较”是因为限定在三大文化圈之间而产生的问题。首先,大文化圈不是一整块石头,圈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文化,这些文化之间的比较也是有意义的。此外,正如他自己所承认的,三个主要文化圈周围存在几个相关的文化圈。例如,中国文化圈包含有日本、越南、韩国等文化,对这些文化的关注也是必要的。但是,马松·乌尔塞勒的思想没有涉及“影响比较”。这既是他方法论上的必然,也与他研究中的“主体性”定位问题息息相关。此外,还有必要探讨马松·乌尔塞勒认为的比较思想学的前提——普遍精神的发展过程。峰岛旭雄等人撰写的《比较哲学方法论的研究》中,重点研究如何通过比较哲学而突出“心源”的问题,主张比较哲学的目的是探寻人类思维的共通结构,东西方哲学所具有的思维逻辑是比较哲学方法论得以成立的根本依据,而比较哲学在本质上属于实证性、结构式的研究,通过实证和结构方法的使用,探寻某种具有普遍性的人类精神源泉,并以此为基础建立起“普遍哲学”。虽然马松·乌尔塞勒本人并没有集中讨论这一问题,只是在各种语境中零星提及,但他设想了某种“普遍事物”和“永恒哲学”[5]23。以上,我们对可以说是比较思想学展开的出发点的马松·乌尔塞勒的思想进行了概述,并对其方法和意义进行了探讨。
二、比较思想的方法和意义
(一)比较思想的方法
马松·乌尔塞勒的思想不仅为一般思想研究提供了素材,同时也具有方法论意义。比较思想促使思想将文化(地方性知识)融入思想问题的讨论之中。比较思想最初是为了解决跨文化情境下思想的传承、转述、移植等方面的问题。既关注不同文化背景下思想形态所呈现出来的同一性或差异性等表象,也关注思想存在本身更为深层次的问题。这无疑为思想研究对象的扩展、思想方法的应用、思想理论的推广提供更为广阔的天地和舞台。关于比较思想的方法,我们以中村元、阿部正雄、三枝充悳、峰岛旭雄等人的观点为线索进行思考。
1.影响比较 Comparison (狭义比较·历史比较)
在历史上有影响的事物之间的比较,主要是对个别思想家和思想内容的比较,也包括主义(例如唯名论和实在论等)之间、宗教之间、文化圈之间的比较等。从影响比较的研究中,明确受影响一方是以怎样的主体性对给予影响一方进行取舍选择并接受的,由此,显现出受影响一方的思想特征,同时会讨论是否由给予影响一方所属文化圈的某种共同基础产生了上述的接受特征。在峰岛旭雄的论著《比较思想的现在》和三枝充悳的论著《比较思想序论》中,探讨思想主题确立的过程:某个思想家是如何与不同性质的思想对峙、并选择性接受,同时建立起自己的新思想的。
2.对比 Contrast (共时比较)
所谓对比,就是选择没有直接关系的任意两项进行比较。在这种情况下,通过比较不同的两者,着眼于在不同中发现同一性、共通性,而另一方面,也可以显著地对照两者的不同。这样的对比,既有像马松·乌尔塞勒那样,以不同文化传统中的平行现象为前提(强调同一性)来进行比较的情况,也有将没有共同基础的两种思想、文化传统和宗教相比较的情况(其中包括聚焦同一性和聚焦不同性两种情况)。关于后者,有时由单独的研究者进行比较,有时设定一个主题,共同研究两种以上的思想、文化传统或宗教是如何看待这个主题的。那么,关于前者的情况已经在前面叙述过了,接下来我们来探讨后者对没有任何共同基础的两种思想、文化传统和宗教进行比较的情况。关于这种对比,日本草创时期的比较思想研究大多是分别选择东西方思想来进行比较的。也就是说,差异越大,从中发现的同一性的意义就越大。如上所述,比较思想本身是基于西方自身对西方中心主义的反省,所以自然是西方思想主动与东方思想相比较。这影响了日本初期的比较思想研究,从而引发了东西思想比较的盛行。另外,从东方的方面来说,盛行通过与西方的价值观进行对比来强调将容易被以西方为中心的观点忽视的东方思想独特的价值,来呼吁东西两种思想的构造比较的必要性。如今世界多极化不断发展,仅局限于东西方寻求比较的对象或许已经不可能了。当然,现在的世界既然以西方近代产生的启蒙理性的世界统制为基调,那么从比较思想的出发点来看,东方世界要求将这种世界思想状况相对化的事情就没有改变,所以东西两种思想的比较依然重要是可以肯定的。但是,随着全球化的发展,大家逐渐意识到世界并不是东方、西方的二极构造,而是多极同时存在。在思想和文化的比较方面,毫无疑问将这些“极“作为项来比较是具有意义的。此外,虽然东西方的比较仍有意义,但我们应该注意到,东西方并非铁板一块,在其文化传统中进行比较也十分具有意义。比较思想不仅仅是对已形成思想进行文献学比较,也是形成自身主体思想的研究。
3.对抗 Confrontation
所谓对抗,就是把比较和对比进一步主体化。“对抗”的倡导者阿部正雄在研究者的独立意识中对比比较了两种不同的思想,并将两者融合,形成了更高层次的思想结构。他的文章《从主体自觉的视角来看比较思想是什么》在1979年被收录在小泉仰·小山宇丸·峰岛旭雄《比较思想荐读》,他指出:这种“对抗”将比较思想引向了自我哲学化的实践,而不仅仅是哲学史研究。同时他指出在此意义上,“对抗”才是“比较哲学中最原始的研究方法”,这种“对抗”“最终指向世界哲学的形成”。这才是比较思想的终极课题。
4.世界思想史(普遍思想史)的构筑
正如马松·乌尔塞勒所指出的那样,三大文化圈中存在着许多平行现象,此外,保罗·多伊森、拉达克里希南也提出了同样的观点。总结这些观点,分成古代思想、普遍思想、中世思想、近代思想四部分来考察世界思想的发展,这就是通过比较思想来构筑世界思想史。这是基于这样一种观点:对人类来说普遍存在的思想问题在不同的文化传统中以特殊的形式出现,通过比较这些特殊的部分,可以到达其根源。例如,中村元就这种构筑世界思想史的方法表示:“只有通过相互比较各种不同的哲学观念,通过与人类生命的内在本质相关的实验,我们才能达到真理。”[1]231关于世界思想史,中村元主张,它在表现人类一体性时很有用,但对于某种思想的内部构造,只沉浸在其内部是不能完全理解的,有必要从内部走出来,以外部眼光来审视它。也就是说,世界思想史包含各种各样的思想潮流,同时又立足于各种潮流之外,因此它也是思想传统的构造研究。
(二)比较思想的意义
马松·乌尔塞勒通过比较思想,寻求普遍的、本源的动向得以凸显。从20世纪80年代流行的“后现代主义”的观点来看,所有的“普遍事物”都不是作为一个实体存在的,而只是被有意构建的。每一个在普遍原则下创造的“大故事”都应该被解构,因为它是一种巧妙的权力压迫手段。但是,后现代解构虽然批判一切既成价值,却没有产生任何积极价值。因此,要么陷入价值否定的虚无主义,要么在价值相对主义之下,把自己封闭在无数并存的“小故事”中,拒绝接受否定这个故事的他者而自闭。更严重的是,解构本身并没有被“解构”,甚至将其自我目的化了。在这种情况下,谈论“普遍事物”可能会被认为是过时的,甚至是压抑的,但是,笔者想通过“比较思想”来坚持这种“普遍事物”。当然,这里的“普遍事物”既不是实体,也不是完整的形式。这是一个永恒的目标,每次通过“比较思想”与观点不同的人对话时都会出现。
三、结语
综上所述,通过对比较思想的方法的一瞥,展开说明了更客观、实证的“比较、对比”,主体性、综合性的“对抗”,以及“构筑世界思想史”这三类方法论。我们有必要从当代的观点出发,重新审视马松·乌尔塞勒所提到的“永恒哲学”,以及在比较思想学会草创时期所认真讨论的“世界哲学”“世界思想史”“普遍思想史”的可能性。
參考文献:
[1]中村元.比较思想论[M].吴震,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
[2]杨志明.论民族哲学、文化研究统一的必要性[J].思想战线,2002(03):55.
[3]杨志明.哲学观与民族哲学研究[J].大理大学学报,2023,8(03):59.
[4]李萍.在地普遍性的比较哲学何以可能[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7,31(06):45.
[5]马松·乌尔塞勒.比较哲学[M].小林忠秀,译.京都:法藏馆,1997.
作者简介:
夏绍琦(1999.1-),女,汉族,安徽滁州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思想政治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