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健 谭佳璐 舒伟
【摘要】营商环境是贯穿企业整个生命周期的外部环境综合体。本文采用文献研究法, 从营商环境的概念内涵、 现有衡量指标和营商环境建设相关经济后果三方面对国内外相关文献进行较为系统的梳理。研究发现, 已有研究成果多聚焦营商环境的定性和定量分析, 包括阐明其发展内涵和研究意义, 探索优化营商环境的实践路径和对策, 基于不同主体从宏观、 中观和微观等维度分析营商环境建设带来的经济后果, 但仍存在相关理论基础薄弱、 问题研究论据尚不充分、 工具方法使用较片面等问题。我国实务界有关营商环境的创新试点工作仍有待加强。为此, 本文在对营商环境的相关研究进行述评的基础上, 进一步结合我国国情提出未来可能的研究方向, 以期为我国营商环境建设的创新实践提供有益启示, 为政府推进营商环境建设提供相应参考。
【关键词】营商环境;评价指标;经济后果;中国特色
【中图分类号】F27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0994(2023)18-0153-8
一、 引言
营商环境是市场经济发展最重要的环境, 是市场主体的氧气。新时代营造市场化、 法治化、 国际化的一流营商环境不仅是实现商事制度改革和制度创新的内在要求, 更是助推全球数字经济发展的现实需要。自党的十八大首次提出营商环境建设工作计划①以来, 党中央和国务院相继出台了多项政策以优化营商环境并取得显著成效②。特别是党的二十大报告首次将制度型开放写入党代会报告, 明确提出要“稳步扩大规则、 规制、 管理、 标准等制度型开放”, 形成倒逼国内服务市场主体创新发展的强大动力。由此可见, 在新时代背景下, 如何积极释放市场活力、 营造国际一流发展条件、 服务中国式现代化发展是理论界和实务界亟待探讨的重要理论与现实问题。
作为涵盖政治、 经济、 社会和文化等要素的有机动态系统(王彦东等,2021;曾慧等,2022), 营商环境长期以来受到实务界和学术界的广泛关注。现有学者大多从定性分析角度对营商环境展开研究, 不仅研究范围受限, 研究主题也较为分散, 尤其鲜有对营商环境相关理论、 中国特色评价指标体系以及一流营商环境建设路径的综合分析。政府对营商环境创新试点工作的持续推进不仅对学术界深入开展理论研究提出了新要求, 也为实务界加快开展高水平营商环境建设工作提供了新动力。因此, 本文运用文献研究法, 对国内外有关营商环境的文献进行较为系统的梳理(由于营商环境的研究维度较广,本文不限于检索分析以“营商环境”为主题词的文献,而包含更多相关的次要主题)。鉴于2012年党的十八大首次将营商环境建设工作提上大会议程, 本文重点研究2012 ~ 2022年10月的国内学术期刊(CSSCI)文献205篇(相关规范性文章95篇、实证文章110篇)、 国外代表性期刊(SSCI)文献42篇, 搭建如图1所示的研究框架。首先, 厘清营商环境的内涵和现有评价指标, 明确营商环境的研究基础; 其次, 通过文献研究法, 聚焦国家宏观、 市场中观和企业微观三方面解构营商环境的经济后果; 最后, 在总结现有研究基础上指出其局限性, 并对未来研究提出展望。本研究不仅有助于揭示微观企业视角下营商环境的实证研究成果, 在一定程度上为学术界搭建可供参考的研究框架, 也可为实务界开展营商环境评价和优化营商环境创新试点工作提供一些经验借鉴。
二、 营商环境的概念界定
营商环境, 又称商业环境, 是一个内涵丰富、 外延广泛的概念。从经济学角度来看, 早期最具权威的解释从2003年世界银行发布的《营商环境报告》中衍生而出③, 现有研究对其进行了扩展和补充。营商环境的主流定义侧重两方面: (1)影响企业外部环境的要素综合体, 是企业生产经营活动所处的外部环境状态(张大海和祝志川,2019;“中國营商环境评价研究”课题组等,2021); (2)影响市场主体开展经济活动的各种体制机制性要素, 体现为一种基于政府视角的保障企业正常运营的制度性安排(程波辉和陈玲,2020; 公丕潜,2020)。由于各国实践基础和制度环境不同, 营商环境的概念界定也存在一定差异。
基于国别思维和区域视角, 国外学者对营商环境的研究起步较早。新公共服务视角下提升政府绩效预算是公共服务理论的核心(包国宪和赵晓军,2018), 因而从政府视角来看, 世界银行将营商环境的考察对象确定为“影响企业经营活动的政府规制性因素”。而从政府职能作用的发挥来看, 市场结构和预算软环境是两项重要的营商子环境(Asaftei等,2008)。还有部分学者从企业金融服务视角将营商环境界定为一种直接影响企业外部投资回报风险的政策、 制度和行为环境(Stern,2002)。但这些都是基于单一维度的狭义界定。
相较国外研究, 我国对营商环境的理论和实践研究起步较晚。狭义上的营商环境指包括法律、 政府、 税收和融资约束等在内的各约束要素(董志强等,2012; 杨畅等,2020)。在借鉴国外诸多相关研究后, 大多学者普遍接受从广义上定义营商环境, 即市场主体在企业经营周期内面临的所有外部环境, 泛指企业外部宏观背景、 商务成本等要素, 其核心是主体治理结构的重建和组织方式的优化。伴随近年来我国营商环境创新试点工作的持续开展, 营商环境的外延和内涵表现形式日渐丰富, “企业”“政府”和“制度”等关键词占据营商环境研究的榜首。代表性研究包括: 任宗强等(2021)认为, 营商环境是企业进行技术创新活动的综合生态系统; 李颖和张玲(2020)认为, 营商环境是集政府、 市场和社会于一体的制度性公共产品。
尽管学者们基于不同视角对营商环境的概念进行了界定, 但其本质一直是贯穿企业整个生命周期的环境综合体。相关学者对营商环境的研究也不再局限于概念框架, 而更关注实质特征、 内涵与外延的系统性剖析, 力图在基础概念上形成最广泛的共识, 在细分领域实现多元化和精细化发展。综上, 本文借鉴世界银行2020年发布的《全球营商环境报告》和国务院发布的相关条例, 基于国内各大机构现有营商环境的评价指标共性④, 结合现有学者的相关研究成果, 着眼我国商事制度改革的背景, 将营商环境界定为包含以下六大子维度的综合系统——政务环境、 法治环境、 公共服务、 金融环境、 创新环境、 社会环境, 即营商环境是涵盖政务、 法治、 公共服务、 金融和创新五大正式制度以及社会环境这一非正式制度的集合体。
三、 营商环境的测度和评价
现有营商环境评价体系纷繁复杂, 理论界和实务界尚未达成共识。早期学者大都通过实证研究量化营商环境, 但随着研究的进一步深化, 学者们不再局限于基于制度环境的单一研究, 而是通过综合性指标对营商环境进行复合测度(Acemoglu和Johnson,2003;Rodrik等,2004)。国际通用和国内实证研究涉及的营商环境评价指标如表1和表2所示。
早期国际主流的营商环境评价主要是基于世界银行发布的全球治理指数(World Governance Indicators)。这是一套测度了1996 ~ 2020年超过200个国家的量化指标数据, 主要从政府监管、 公众服务、 法治建设等方面衡量各国(地区)的综合治理水平和外部制度环境。目前, 全球范围内测度营商环境最具影响力的报告主要包括两类, 即《全球竞争力报告》和《全球营商环境报告》。1979年世界经济论坛(WEF)发布的《全球竞争力报告》是全球首个官方的衡量市场主体的营商环境竞争力指数, 主要衡量各国公共管理服务质量、 政府政策和影响国家生产力水平的其他因素。2003年世界银行首次发布的《全球营商环境报告》主要为衡量影响各国企业运营的客观外部环境而设计, 迄今⑤已衍生至11个一级指标(主要适用的是10个, 不包括雇佣员工)和50个二级指标。至今, 这两类报告仍是衡量各国国际竞争力和市場开放程度的权威性文件。此外, 经济学人智库(EIU)也按照营商环境的子要素构建了包含10个一级指标的评价体系(The Economist Intelligence Unit,2014), 丰富并细化了营商环境的内涵。
近年来, 伴随我国营商环境便利度的全球排名逐年提升, 衡量营商环境的国家级、 省级和市级指标愈加完备(见表2)。
从国家级指标来看, 大多数学者不再局限于世界银行发布的指标, 更多着眼于营商软环境, 将市场环境、 经济条件、 政务服务、 社会环境和法治环境等多要素纳入指标体系中。2018年12月, 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发布《中国城市营商环境报告2018》, 这是首份由国家级媒体发布、 具有中国特色和第三方权威性的中国营商环境评价报告, 其选取4个直辖市、 27个省会城市以及5个计划单列市为评价对象, 重点围绕与市场主体生命周期密切相关的七大因素制定相关评价体系。2020年10月, 国家发展改革委发布的《中国营商环境报告2020》是基于世界银行现有指标, 聚焦我国现有市场监管、 政府服务、 招商引资、 税务和法治环境维度, 构建的系统的具有中国特色的指标体系。
在省级指标层面, 被广泛采纳的是王小鲁等发布的系列《中国分省份市场化指数报告》, 其根据我国各省份企业的营商环境问卷调研情况, 深刻剖析市场中介组织的发育程度和法治环境等要素, 建立的中国市场化指数是衡量区域营商环境的重要指标, 数据的完备性和可实践性较强。同时, 王小鲁等(2020)还基于前期企业调查数据发布了《中国分省企业经营环境指数2020年报告》, 从政务、 行政、 法治、 税收、 融资等多个方面对企业经营环境的总体状况进行针对性量化评价。
相较于国家和省级层面的测度指标, 现有城市营商环境的指标体系愈趋完备。有研究基于城市层面的调查数据, 提供了诸如城市竞争力的相关报告, 而与营商环境直接相关的研究主要包括: 2019年以中国战略文化促进会为首发布的《2019中国城市营商环境指数评价报告》; 2020年粤港澳大湾区研究院、 21世纪经济研究院基于在线监测数据和企业实地调研形成的《2020年中国296个地级及以上城市营商环境报告》; 2021年李志军主编的《2020·中国城市营商环境评价》更是创新性地在原有6个分项指标基础上新增法治环境这一测度指标, 进一步丰富了营商环境的评价维度。
四、 营商环境的经济后果
高质量的营商环境是衡量一个国家市场竞争力和外贸便利度的重要指标。近年来, 我国营商环境建设取得明显成效⑥, 现有文献大多从国家宏观经济发展、 中观市场平稳运行和微观企业效率提升三个方面对营商环境的经济后果展开研究。
(一)宏观层面
现有研究表明, 营商环境建设对经济社会发展具有多重积极影响, 主要表现为促进数字经济发展和提升经济发展质量。具体来看, 部分学者通过比较分析营商环境与数字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 认为优化营商环境各组态要素能助推数字经济发展(马晓瑞和畅红琴,2021)、 赋能数字化转型(史宇鹏和王阳,2022;龚新蜀和靳媚,2022)。也有学者通过探讨营商环境与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内在逻辑(蔡璐,2020;贺大兴和王静,2020), 发现营商环境对构建有效的宏观经济体系具有直接或间接影响(张维迎和柯荣住,2002;Algan和Cahuc,2010)。一方面, 基于信任理论下追求长期利益对重复博弈的需求, 降低信息不对称、 减少制度性交易成本是提升信任程度的关键要素(Fishman和Khanna,1999), 而“企业家”作为企业的关键性人力资本, 能通过提高社会信任水平和加速资本流动直接促进经济增长(崔巍,2019); 另一方面, 现代企业理论下高质量的营商环境是保障企业合法性的制度基础, 优化营商环境能通过提升企业信心间接助推经济高质量发展(陈太义等,2018), 同时促进经济向绿色驱动方向转轨(赵德森等,2021)。
除此以外, 优化营商环境在推动地方产业结构升级(吴义爽和柏林,2021;陈秋昊和常雅丽,2022)、 提升城市区域创业活跃度(杜运周等,2020)、 提升我国全球价值链参与度(康金红和戴翔,2021)、 改善国际分工地位(戴翔和秦思佳,2020)和缩小各国收入差距(赖先进,2021)上均能起到积极的作用。
(二)中观层面
综观现有文献, 中观层面的营商环境研究主要从要素、 市场和制度三个方面展开。
在要素层面, 建设高质量的营商环境是加强省际资本流动、 提升行业全要素生产率的重要外部条件(袁丽静和杜秀平,2018), 更是优化行业资源配置的关键环节(邹薇和雷浩,2021;吴炜鹏和陈金龙,2021)。
在市场层面, 在市场机制不健全的转型经济中, 寻租作为非正规补偿手段会扭曲市场创新, 夏后学等(2019)认为优化营商环境能显著弱化寻租对市场创新的负面影响, 进而激发市场活力。
在制度层面, 制度理论认为企业家能通过改变政治和经济组织的制度框架, 实现制度的渐进式变革, 但这种变革会受到国家制度变迁和商业环境的影响。在North(1971)开创性地将制度因素引入经济增长研究中后, 制度框架的创新和重构成为解释经济增长的关键。近年来, 大量的跨国经验研究也证实了这一观点(Olson,1993;Acemoglu等,2002), 即制度的顶层设计会显著影响经济增长质量, 制度环境是区域城市经济发展差异化的重要影响因素(徐现祥和李郇,2005;董志强等,2012)。
(三)微观层面
微观层面的营商环境研究主要聚焦于企业创新、 对外出口贸易、 投融资行为三个维度。
1. 企业创新。营商环境对企业创新的作用机制体现在实现企业技术创新和提升企业创新效率两方面。一方面, 现代经济增长理论认为, 区域经济的高质量发展会受资源、 技术和体制三方面约束, 而技術创新水平直接影响生产力发展。基于创新意愿维度, 优化发展中国家的营商环境能显著促进外资企业的技术、 产品和流程创新(靳婷婷和刘军,2021)。其中, 优化制度环境能强化研发税收激励的研发支出挤入效应(胡凯和吴清,2018), 为激发企业内在创新机制(雷挺和栗继祖,2020)、 提升企业创新绩效和创新产出提供内生动力(付东,2020;张美莎和徐浩,2021)。就具体影响路径来看, 优化营商环境能提升经济发展对创新项目的资本配置总量和效率。其一, 企业面临的政企关系和商业环境的改善能通过提升企业产能利用率促进企业技术创新(刘军和付建栋,2019); 其二, 政府加大直接创新补贴和间接财政支出会增加企业创新产出。另一方面, 企业创新的本质是创新效率的提升, 表现为企业研发投入和专利发明数量的增加。现有研究大多从投入产出视角测度企业创新, 包括企业技术创新和研发创新两种, 企业技术创新用“申请发明专利数量”衡量(黎文靖和郑曼妮,2016;何欢浪等,2020), 企业研发创新通过“研发活动投入额”衡量(Baysinger等,1991;陈颖等,2019)。
从不同公司组织形式的异质性影响来看, 民营企业在实际生产过程中存在获取要素成本偏高、 市场议价能力较弱、 政府信息供给要素缺失和人力资本不足等问题, 营商环境对民营企业的影响更加明显。现有研究表明, 民营企业员工在职培训对企业创新绩效的推动效应(王兴和魏佳仪,2021)、 地方贸易政策的落实不当对企业活力的阻碍效应(于文超和梁平汉,2019), 都会伴随营商环境的优化得以改善。同时, 根据新经济地理学相关理论, 正负外部性和规模经济等要素均会显著影响企业的区位选择, 相较沿海地区, 优化营商环境对提高内陆地区民营企业创新绩效的边际效用更大(尚炜伦,2020)。本质上, 改善营商环境能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 显著提升市场主体信心, 实现对外贸易增量(赵家章和池建宇,2014;吕鹏和刘学,2020), 建设一流营商环境是助推中小微民营企业整体经济发展的关键。
2. 企业对外出口贸易。企业对外出口贸易依存度是衡量一国对外开放环境改善程度的重要指标, 优化营商环境能通过增加企业质量建设投入、 提高内部管理效率和加强企业研发创新三条路径直接影响企业外贸产品质量(程虹和张力伟,2021), 也能作为中介机制间接影响外商直接投资(FDI)和出口产品质量的变动(刘宏等,2020)。戴翔(2020)发现, 优化营商环境能通过价值链迁移和创新激励提升企业出口国内增加值率, 进而推动企业对外出口贸易。此外, 刘军(2020)发现, 特惠度(政府对企业的优惠程度)对企业出口贸易行为也具有重要影响。
3. 企业投融资行为。营商环境对企业投融资行为的影响体现在缓解融资约束和增加投资契机两方面。
在企业融资层面, 市场信息的不对称会导致逆向选择和道德风险问题, 新兴企业在融资渠道上会更偏好非正规融资, 较少依赖银行融资。提升外部信息环境质量不仅能有效降低市场信息不对称程度、 提升企业的融资能力(Chavis等,2010), 还能减少企业债务来源, 解决融资歧视问题。同时, 良好的营商环境能弱化非正规部门灰色竞争对企业的外部融资约束效应(何冰和刘钧霆,2018), 降低融资约束壁垒。从“经济政治人”视角来看, 营商环境对关系型融资与企业技术创新具有调节作用, 关系型融资对企业技术创新具有明显的挤出效应(徐浩和张美莎,2019)。此外, Augier等(2012)还补充指出企业所面临的商业环境与以全要素生产率(TFP)衡量的企业绩效之间的联系, 发现融资渠道、 行业制度环境和地理位置都会影响企业的信贷资源分配。就这一研究领域, 陈艳利和蒋琪(2021)发现, 优化营商环境不仅能在政务服务层面促进信用风险识别, 还能降低企业信贷成本。
在企业投资层面, 营商环境的改善对企业对外投资和外商对内投资均影响重大。从“一带一路”倡议沿线国的营商环境来看, 国内研究发现东道国的营商环境对我国对外直接投资(OFDI)存在显著正向影响(吴俊等,2020;曾慧等,2021), 缓解当地企业融资约束是实现营商环境助力对外招商引资的关键机制。
五、 结论与展望
本文通过较为系统地梳理营商环境的概念界定、 测度和评价以及经济后果(宏观、中观和微观层面)方面的相关文献发现: 目前研究主要聚焦于定性和定量两种分析方法(刘智勇和魏丽丽,2020), 这些理论与实际兼备、 实证分析与规范分析结合的研究成果为我国进一步优化营商环境奠定了坚实基础, 但仍存在一些不足之处亟需改进。
(一)现有研究不足
1. 营商环境评价指标的构建缺乏中国特色。营商环境的评估是近年来国内外研究的热点, 党中央、 国务院也高度重视优化营商环境工作, 但其评价指标的构建仍以借鉴世界银行、 对标国际实践需求为主, 未将中国特色国情下的实际需求落实到位。早期世界银行评议小组采用统一标准对全球经济体营商环境进行排名, 但通用指标无法良好评估各国的差异化发展情况。一方面, 世界银行注重指标的国际区域对比分析, 普适性指标必然导致缺乏对市场规模和竞争力、 金融行业稳健度、 政治安全等其他方面的考量。另一方面, 世界银行关于营商环境评价的样本量存在选择不科学、 数据来源渠道不实等问题。在纳税指标的选取和度量上, 世界银行界定的纳税申报次数按税费种类计量, 依靠企业总纳税次数衡量税收环境的中国特色与世界银行的衡量指标不适配。2021年9月, 世界银行官网发布声明, 终止营商环境评估这项业务。2022年2月, 世界银行发布新的营商环境体系BEE项目概念说明⑦。指标的不断改良和更新证实, 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 与时俱进的营商环境评价指标至关重要。
尽管近两年已有研究结合我国国情初步构建了中国特色营商环境评价指标体系(如:中央广播电视台编纂《2019中国城市营商环境报告》; 国家发展改革委发布《中国营商环境报告2020》等), 也在全国范围内对直辖市、 计划单列市和部分省市开展了试点评价工作, 但数字经济的快速发展对传统营商环境建设提出了新的挑战, 建设数字营商环境已是大势所趋。
2. 理论研究基础单一。国内学者对营商环境的相关理论研究起步较晚, 理论阐述维度单一, 缺乏对研究内容深入而全面的剖析。追根溯源, 营商环境的研究重心大致经历了成本分析、 政策变化和营商环境排名测度三个阶段, 学者们以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为主线, 围绕新公共管理理论、 交易成本理论和委托代理理论等展开后续研究, 重点强调政府作为市场“看不见的手”是推动营商环境建设的关键。但企业家作为营商环境建设的重要利益相关体, 涉及的管制与企业家精神理论一直被忽视; 不仅如此, 我国《营商环境条例》中涉及的中国特色营商环境理论的思想渊源和深层逻辑也有待深究。
3. 研究内容亟待扩展。近年来学术界对我国营商环境建设的相关研究成果颇丰, 现有文献多着眼于宏微观层面, 聚焦企业和政府两类主体, 围绕营商环境的指标构建、 影响因素、 經济后果和优化路径进行定性和定量分析, 其框架体系初见雏形, 但研究内容的广度和深度仍有待拓展。
从研究内容的广度来看, 一方面, 早期学者多将研究重点放在省域或区域层面的营商环境分析上, 目前不少研究着眼于某代表性城市(部分地级市和直辖市)对市域营商环境进行测度和剖析, 但碍于指标数据的可获得性较差且人工整理数据的复杂性, 城市营商环境的测度指标一直有待完善。至于对县域营商环境质量的考量则更加匮乏, 这是由于县乡级营商环境指标界定和数据获取的难度较大, 大部分学者对县域营商环境和宏观经济因素二者的关系仅做了规范性研究, 实证研究尚未形成系统。另一方面, 营商环境是涵盖税收、 经济、 文化、 法律和管理等多学科的综合体, 而现有相关研究多基于制度经济学视角, 缺乏基于交叉学科的协同研究, 也缺乏立体、 丰富的综合案例研究。
研究内容的深度主要考虑以下两方面问题: 第一, 现有定量分析大多以某行业或某区域企业的截面数据为样本, 相关研究缺乏一定时间连续性, 尤其基于时间序列对国内各城市营商环境建设的面板对比分析更是鲜有; 第二, 研究维度尚未上升到理论层面, 定性分析过于注重宏观层面的政策指导建议和数据分析, 而对理论的剖析深度不到位。
(二)未来研究展望
1. 完善具有中国特色的营商环境评价指标体系。未来指标体系构建应在已有研究基础上, 从以下三个方面延展: 第一, 在市场环境一级指标下添加制度性交易成本二级指标, 以加强组织实施、 强化市场主体协同配合。具体地, 下设市场准入门槛、 涉企收费、 涉企服务、 市场监管、 行政权力五项三级指标, 可以采用影响市场准入的隐性门槛、 市政收费罚款与行业收费、 投资审批时间与跨境贸易水平、 监管时间与产权保护、 政策时效与诚信建设来衡量。第二, 政务环境的二级指标应当注重衡量政商关系, 传统政商关系向亲清政商关系的转变是度量“有为政府”的关键, 政商关系的健康程度也是展现地方特色的指标和数据。第三, 重点构建全新的数字营商环境一级指标, 采用数字基础、 数字媒体平台、 数据要素治理和安全保障、 数字技术创新和数字政府建设等二级指标衡量。这不仅是《“十四五”数字经济发展规划》的重点建设目标和部署, 也是重组全球要素资源、 重塑全球经济结构和数字经济竞争新优势的关键力量。
2.丰富营商环境相关的理论和实证研究基础。针对国内营商环境研究在理论层面较为单薄、 应用层面较为分散且缺乏创新的现状, 结合我国特有的制度文化背景以及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考虑, 营商环境相关理论研究可从以下两个维度展开: (1)理论层面, 基于传统公共服务理论和现代企业理论, 从营商环境各组态要素上进行挖掘式研究, 将研究重心由市场主体转移到企业主体, 强调企业家精神这一稀缺资源的重要性。(2)信用管理理论也有望成为未来研究营商环境的一大理论支撑。究其原因, 信用管理理论研究的信用风险广泛存在于企业在整个生命周期内参与的信用交易活动中, 企业和机构的信用等级越高, 社会资源配置和信用秩序就越好, 区域营商环境的建设水平就越高。
营商环境相关实证研究可以进一步关注以下方面: (1)反映我国市场主体和群众需求的真实现状, 探讨营商文化与企业价值追求、 企业家政治偏好之间的关系。(2)创新实证研究方法, 不拘泥于传统的OLS回归模型分析, 考虑到营商环境的耦合性和复合性, 可以尝试从组成要素(如制度组态框架等)着手, 结合NCA、 QCA、 DCA等新型方法, 从组态视角分析我国城市营商环境生态与创新创业活跃度的关系等。
3. 结合国情宽领域探讨营商环境的优化路径。现有文献主要集中研究税收、 法治、 政府“放管服”和制度环境的发展脉络与优化路径, 其行文逻辑相对成熟且有真实数据考察经验, 但也存在分析问题不够全面、 思想固化等问題。一方面, 现有营商环境的相关研究与其他主题(如社会文化、区域创新、数字政府等)的联系并不紧密, 体系搭建较为松散。另一方面, 学者们对国内外营商环境的成功优化案例仅处于描述阶段, 没有过多涉及背后的营商文化和企业价值追求问题。尽管各国政治制度和经济发展程度存在差异, 国外先进经验是否适合中国国情仍有待深入研究, 但不可否认的是, 印度和俄罗斯短时间内推动营商环境整体优化的先进经验值得借鉴(宋林霖和张培敏,2020;宋林霖和黄雅卓,2020)。
未来, 学术界应当加深营商环境与各研究主题的关联度, 结合我国重点推进的创新驱动发展战略, 充分发挥科技创新的支撑引领作用, 在实现营商环境各生态要素耦合作用的同时, 为企业创新创业注入活力。一方面, 重点建设科技创新公共服务平台、 提升企业获得创新资源的便利性、 加强知识产权保护和落实创业者实现创新发展的配套服务。另一方面, 加快与国际一流营商环境的接轨步伐, 在深刻认识和把握市场经济要素内涵与规律的基础上, 研究如何积极推动“有效市场”与“有为政府”相结合, 促进实务界高效落实全方位、 多层次的营商环境体制。
4. 推动数字营商环境发展模式转型。伴随各国制度转型步伐的加快, 数字经济已成为重组全球要素资源、 重塑全球经济结构和改变全球竞争格局的关键力量(石勇,2022)。数字化转型赋予企业新的发展动能, 就目前而言, 数字经济营商环境的相关指标正逐渐被纳入国际组织的各国国别评价中。一方面, 优化数字经济营商环境能有效降低全球市场信息的不对称程度, 为完善数字基础设施、 加强数字政府建设和提升数智素养提供遵循; 另一方面, 聚焦当下我国营商环境供给侧改革的成效, 2021年以来全国数字政府建设进入大规模使用阶段⑧, 但线上数字政府的潜在需求与使用率仍不匹配, 区域使用率和标准化建设差异较明显, 市场主体需求侧的获得感偏低, 推动数字营商环境发展模式转型刻不容缓。
综合来看, 各界应当着眼于数字经济这一新发展模式与营商环境的切实融合, 立足数字经济和高质量发展这一现实需求, 在理论层面探索深化数字政府需求侧建设和维护的可行性方案, 构建其与优化营商环境的内在联系。实务界要加大实地调研和各地政务机构考察力度, 助推全国数字政府建设从“量化使用”迈向“质化使用”阶段, 构建与网络匹配的数字经济营商环境新常态, 推动传统营商环境向构建智能化数字营商环境的转变。
【 注 释 】
① 营商环境建设应着眼于营造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高效廉洁的政务环境、公正透明的法治环境和开放包容的人文环境。
② 如:中共中央 国务院于2020年5月18日发布《关于新时代加快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意见》;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于2021年3月24日发布《关于进一步深化税收征管改革的意见》;国家知识产权局于2021年5月10日发布《关于深化知识产权领域“放管服”改革优化创新环境和营商环境的通知》;中共中央 国务院于2021年11月25日发布《关于开展营商环境创新试点工作的意见》。
③ 营商环境被界定为伴随市场主体在准入、生产、经营和终结整个生命周期中涉及的政务、法治、市场、税务等外部环境综合体。
④ 主要包括: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发布的《中国城市营商环境报告2018》;国家发展改革委发布的《中国营商环境报告2020》;李志军主编的《2020·中国城市营商环境评价》;粤港澳大湾区研究院、21世纪经济研究院发布的《2020年中国296个地级及以上城市营商环境报告》;王小鲁、樊纲、胡李鹏发布的《中国分省企业经营环境指数2020年报告》;世界经济论坛(WEF)发布的《全球竞争力报告(2017)》。
⑤ 鉴于2021年9月世界银行发布声明停发《全球营商环境报告》,此处的“迄今”指截至2020年世界银行发布的《全球营商环境报告》。
⑥ 新华网,李克强:在全国深化“放管服”改革 优化营商环境电视电话会议上的讲话,http://news.cctv.com/2019/07/28/ARTIxWBbGmcbwiAWABPZJPq
6190728.shtml。
⑦ 世界银行集团正开发的新项目(Business Enabling Environment,BEE),用于衡量全球各经济体的宜商环境,具体包括10个一级指标和30个二级指标。
⑧ 数据来源:徐现祥、毕青苗、马晶所著《中国营商环境报告(2021)》中指出,全国数字政府知晓率为77%,使用率为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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