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瀛洲海客
宏观上的三国,起于东汉末年的黄巾起义(公元184年),止于西晋灭吴(公元280年),只有不到一百年的时间。面对复杂而又多变的时局,即便是一代枭雄曹操,也难免有矛盾与纠结之处。
中国的香文化起源甚早,屈原在名篇《离骚》中谈到了二十多种香草,及至东汉,社会上层仍弥漫着焚香、熏香的风气。这里的“香”是指珍稀且昂贵的进口香料。曹操执政之初,中原地区的农业与手工业因战乱荒废多年,以致经济萧条,百废待兴。为倡导世家大族力行节俭,素来“雅行节俭”且“不好鲜饰严具”的曹操以身作则,自称“吾不好烧香”,下令禁止用香。类似的举措还有很多,比如为了减少粮食的浪费,爱喝酒的曹操还颁布过禁酒令。
但没过多久,曹操就主动打破了禁令。当时,曹操虽打出“奉天子以令不臣”的口号,但随着功业的扩大,其相权逐渐盖压了皇权。汉献帝不甘心坐以待毙,打算夺回大权,伏皇后、董贵人先后借助母族在朝中的影响力,联合其他大臣数次向曹操发难,最终却引火烧身。伏皇后被处死后,曹操顺理成章将三个女儿曹宪、曹节、曹华都嫁给了汉献帝。这样一来,他不仅能借此加强对后宫的控制,也能效仿东汉旧例,以外戚身份更加名正言顺地干预朝政。
女儿出嫁时,曹操送了许多陪嫁物品,其中就包括用金银制成的香薰炉。过去十余年中,曹操大力推行屯田,鼓励恢复生产,又命人挖沟造渠,兴修水利,让北方的经济生产得到了快速恢复。此时,曹操更希望看到的是社会稳定,加之其代汉进程迫在眉睫,曹操需要更多世家大族的支持,所以对上层社会烧香、熏香的风俗,曹操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过,曹操本人仍不好烧香,出于宫廷礼仪的需要,他会在身上佩戴装有香草的香囊。临终之前,曹操还将自己没用完的香囊分予诸夫人;没穿的衣服、鞋子,他也不介意大家卖掉,这就是著名的“分香卖履”。
2008年,考古人员在抢救一座王侯级大墓时,意外发现了一些关键证据,后经多位专家反复论证,确认河南安阳西高穴村的这座大墓就是史书记载中的“高陵”,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曹操墓。2023年4月29日,安阳曹操墓正式对外展出,民间流传数百年之久的“七十二疑冢”之说不攻自破。
曹操墓曾遭遇严重盗掘,但还是出土了一些有价值的文物,如八件刻有“魏武王常所用”等字样的圭形石牌,与一件刻有“魏武王常所用慰项石”的石枕,是判定墓主人身份的关键性证据。此外,石牌文字“香囊卅双”也能证明曹操生前确实有佩戴香囊的习惯。更难能可贵的是,尽管这座墓的规格很高,却沿袭了曹操生前的节俭作风。
两汉以来,世家大族与地方豪强不断壮大,他们侵吞私田、收拢流民,逐渐在经济上占据垄断地位。于是,社会上层竞相豪奢,凡贵人去世,必伴随厚葬之风。如曹魏名臣陈群的祖父陈寔去世时,其门生故吏纷纷前来送葬,规模达到了三万多人。这些前来送葬之人还捐资立碑,以示浩大。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这种现象不仅反映出了社会上层的奢侈之风,也是名士大族好结朋党的有力体现。
曹操执政以来,有志革除弊政,早在建安十年(公元205年),他就诏令“禁立碑”,严令禁止民间的私谥之风。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正月,曹操病重之际,还不忘在《遗令》中嘱咐众人“吾死之后,持大服如存时”,意思是下葬时就用平时穿的衣服,不必另做新衣。“无藏金玉珠宝”,即不要用珠宝作为陪葬品。曹操去世后,众人遵照他的遗诏,并未铺张浪费。所以在高陵中,随处可见曹操的节俭与务实。带有“常所用”字样的刀、戟等石牌,证明这些随葬品大多为曹操生前常用,并未新制。还有陪葬用的一些陶俑,也十分低矮与粗糙,远不如同时代其他墓葬所见到的那样奢华。
曹操墓正式亮相前,地方派出所还从盗墓贼手中追回了三块东汉画像石砖,恰好能拼成一幅完整的图案,其上方带有“首阳山”“纪梁”等字样,下方描绘了“七女为父报仇”的故事。“首阳山”是一个典故。《史记·伯夷列传》记载:周武王灭商后,伯夷、叔齐二人以殷商遗民自居,他们隐居在首阳山中,不肯食周粟,每日靠采薇度日,最终饿死在山中。“纪梁”又名“杞梁”,是春秋时齐国大夫,曾拒绝莒国国君的重金贿赂,后战败被俘,尽忠而死。“七女为父报仇”的具体情节已知之不详,但不难看出其宣扬的是孝道。总之,这块画像石反映出了东汉时期的忠孝观。
这种典型的儒家观念,为何会出现在好法家的曹操墓中?其实,这正是世人对曹操认知的一个误区。魏晋之际的名臣傅玄曾说:“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曹操执政好用法家手段,但这是因为“乱世用重典”,并不代表曹操排斥儒家。如上所述,曹操经常打击名士清流,是因为他们好结党,不利于曹氏统治。实际上,只要他们能效忠于曹操,这些拥有儒学背景的名士清流,其实也十分受欢迎。
曹操在短短十几年间就平定中原各州,不可能有足够时间一一筛选人才,所以他只好将此重任交给贤能之士,以提高用人效率。豫州有荀彧、冀州有崔琰、荆州有韩嵩……这几位德高望重的名士身负品评人物、举荐人才的重任,会将自己熟悉的人才推荐给曹操。与此同时,曹操还强调“唯才是举”,他数次颁布“求才令”,强调人才的个人能力,而非贤能之名。这种不拘一格的用人手段,让曹操在短时间内得到大批人才。其实,儒家与法家只是曹操执政的手段之一,并不能成为贴在他身上的“标签”。只要行之有效,曹操并不在乎政令的前后矛盾。从本质上而言,这些“纠结”和矛盾是适应不同时代、不同执政需求做出的便宜之计。能在关键时刻承认自己的“失误”,并及时做出调整,便是曹操高人一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