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拥有的童年岁月
——读李桢小说《红霞》

2023-09-13 02:17张敦
都市 2023年5期
关键词:奥康纳红霞鸡场

○张敦

不能否认,小说是虚构的艺术,但对于那些将“真诚”视作写作第一要义的作家,他们非常重视自身的生命体验,童年时期的生活绝对是不可忽视的写作素材。我的学生,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们普遍表示,在写作上面临的问题是:生活经验少,感觉没什么可写的。每遇到这种情况,我都会引用弗兰纳里·奥康纳的话,“任何活过童年岁月的人,都已经有了足够的生活素材,足以让他在以后的人生中反复回味。如果你无法在有限的经验中找到可写的东西,那么即便你有充足的经验,你也写不出来。”这段话有两个意思:一是童年的生活经验,就足以让作家写一辈子了,二是生活经历丰富的人,不一定写得出来,因为发现可写的素材,是一种很重要的能力。

作家李桢发表在《安徽文学》2022 年第1 期的短篇小说《红霞》,是一个非常好的例子。这篇小说用童年视角写了一个发生在山东乡村的故事。故事虽然普通,但生活细节丰富而独特,情感真挚而绵长,这些特点都表明,作者往其中投入了大量的生命体验。我向李桢本人求证,得到了肯定的回复。鸡场、红霞、爸爸和妈妈,都有原型,几乎原封不动地移植到小说中,而人物之间的关系,很大程度依赖于虚构。这种写法,我也经常使用。有一段时间,我甚至偏执地认为,虚构之手不宜伸得过长,小说中应保留足够多的“真”。人物的形象,往往凭借生活的赠予,而他们之间的关系,则要靠形象力的加持。

《红霞》讲的故事是,“我”的父亲在村外建了家鸡场,鸡场雇了一名叫红霞的帮工。红霞很能干,也很和善,甚至替我出头,解决了我在学校遭遇的霸凌问题。可没过多久,红霞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她的样子越来越模糊,就像没出现过一样。从题目看,这似乎是一篇写人的小说,实则不然,李桢的笔触,更多集中在自己的童年生活,红霞只是那段生活中的一个角色。所以,我觉得这篇作品非常适合写作的初学者们阅读。这样的故事,好像人人都会经历,遍布于记忆中的各个角落,我们的眼前,总会在不经意间浮现出某个熟悉的画面。这些难道不正是值得你去写的吗?可事实是,正因太过常见,这些素材被我们选择性地舍弃了。可能是怕写出来不够独特,被读者耻笑。

而在我看来,独特性来自个体性,而非独家性,哪怕是看似人人都经历过的家常小事,只要能把你的个人体验写出来,也可以做到足够独特。虽然同样经历过农村生活,但李桢的鸡场,对我来说就是独特的,我根本写不出来。奥康纳笔下的美国南方农场,也是同样的例子。

《红霞》的叙述视角来自一个儿童,这让整篇作品有种童趣。李桢想要的效果,大概是让孩子的纯真与现实的残忍相对照,正因需要往纯真的方向努力,李桢采用了最简单的叙事模式,线性结构,完全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来讲故事,这与孩子的视角相得益彰,表达出“美好的事物必定消失不见”的主题。一切叙述手段要服务于思想表达,总是这样。

小说的前几段,李桢叙述故事背景,显示出高超的概括能力。这能力表现在他总能在过往的事情中找到最好的情节,然后用力地写上一笔。比如,“祖父抄起铁锹抡在父亲背上”“香港终于回到了祖国的怀抱,普天同庆。父亲弄来几只哌替啶,亲自把祖父送往了一个不用吃饭的地方。”

在主角红霞即将登场的前夕,李祯构思了一个奇异的事件。因为看流星雨,露宿一宿,被冻得进了医院。晕晕乎乎之际,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不知道是谁。后来“我”感觉,这个人就是红霞。这是铺垫,让红霞与我的关系显得很不一般。这种恍惚的状态,到红霞消失后再次出现,是前后呼应的写法。

李祯总爱对比。他前面写父亲的粗俗残暴,还有帮工们的奸猾,后面写红霞的勤劳能干和善解人意,是为了烘托出一种难能可贵的美好。

小说的第二部分,是“我”和红霞的互动。李祯为“我”安排的难题是遭遇了校园霸凌。面对强势的同学,“我”选择逃避。故事中,主人公迟早要和敌对势力正面遭遇,促使这一遭遇形成的,正是红霞。这个过程是曲折的,先是通过洒香水遮蔽鸡粪味,被同学嘲笑后,又直接找到学校,以暴制暴,终于算是将欺负人的同学摆平了。这段内容是小说的主体部分,写得细致。也能看出来,李祯加入了很多戏剧性的元素,比如香水遮盖鸡粪味儿的情节,还有老师们与红霞交锋的场面。这些都来自作家本人的想象力,让小说更有趣,更好看了。但我们应该注意到的是,这些事件,哪一个不是真实生活情景的延伸呢?虚构不是孤立存在的,应依托于现实,才能塑造出另一个更为现实的现实。

写到红霞消失的地方,李祯不是直接去写事件本身,而是写另外的事,这就发挥出儿童视角的优势。他详细地写了小伙伴们一次偷鸡蛋去孵小鸡的行动。在这过程中,透露出家里发生的变故,只写其冰山一角。这样写,增加了故事的神秘性,也符合叙述者的身份。读者在看儿童胡闹的过程中,心里想的,其实是红霞那边的事。我很喜欢小说的结尾,“我”打过一架之后,孤零零一个人回到家中,发现家里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只是少了红霞。读到最后,我们能体会到弥漫在小说中的悠长的伤感。

最后,再说一句,李桢这篇小说给我最大的启示是:你能不能写小说,就看你有没有这种从童年生活中打捞故事的能力。这与文章开头引用的奥康纳的话,是同样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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