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程思政”概念的名实之探与国际传播

2023-09-12 02:36詹成黄静
语文学刊 2023年4期
关键词:课程思政内涵概念

詹成 黄静

(中山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 510275)

近年来,习近平总书记在不同场合多次强调思想政治教育工作的重要性,提出高校要深化“四个自信”,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将思政工作贯穿教育教学全过程。2020年,教育部发布《高等学校课程思政建设指导纲要》,在一系列中央政策的引导下,思政教育和课程思政建设在中国大地上蓬勃开展,成为全国高校教学改革的热点和亮点。课程思政建设也引发了国际学界的关注,在国外期刊中出现了不少相关研究。随着思政教育改革不断深入,课程思政概念的国际传播成为中国教育理念对外输出和中国话语国际传播的重要内容,具有深刻意义。在此背景下,有必要厘清课程思政理念的名实内涵,梳理该概念的国际通用话语表述理据,引导国际社会正确看待中国教育改革形势。

一、“课程思政”概念的国际传播:“名误其实”之困

“课程思政”作为近几年来兴起的教学改革理念,尚未引起国外媒体的关注,在国内主流英文媒体与官网的英文网站上亦无相关论述。然而,国际学界已经注意到中国高等教育的这一新动向,在国际期刊上出现不少相关论文,但对课程思政教学改革的描述具有误导性。例如,SSCI索引期刊《语言文化与课程》刊发了一篇题为《中国课程改革背景下英语教师身份与情绪研究》的英文论文,将课程思政阐释为“将意识形态和政治思想及理念融入课程”,其后直译并列举了《高等学校课程思政建设指导纲要》的大标题,而未深入讨论其概念及内涵[1]6。该研究总结了中国某一高校六名英语教师对课程思政改革的体验,作者严重误读了课程思政理念内涵[1]13。而课程思政的“大思政”视野,也被误读为要消解专业课程的边界。另有一些受众较广的国际期刊刊发的课程思政主题论文,因作者不具备从事翻译或外宣工作的能力,对“课程思政”一词及国家相关政策表述只进行了字面上的翻译,忽视了英语母语人士等主流受众的接受能力与接受心理,招致国际受众的误解[2-5]。硬译现象导致课程思政的概念内涵被大范围地误读,以负面的词汇表述为载体进行国际传播,影响了中国高等教育在国际场域的形象建构。

值得注意的是,近两年来我国对思想政治工作的部署亦屡被外媒污名化,借以攻击我国教育事业。比如,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的《关于新时代加强和改进思想政治工作的意见》,被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络污蔑为“中国政府意图收紧意识形态控制”[6]。可见,当前中国特色思政教育话语的国际传播局面仍未打开,甚至出现不少问题。

习近平总书记在2016年党的新闻舆论工作座谈会上指出,中国在世界上的形象很大程度上仍是“他塑”而非“自塑”,中国真实形象和西方主观印象存在“反差”。长期以来,中国的国际形象由“西方塑造”主导,中国的话语体系不断被误读和曲解[7]72。思政教育话语是其中的典型例子。“课程思政”作为新时代中国的核心教育理念,需要也必将走出国门,进入国际教育话语体系。中国特色词汇的翻译传播,直接关系到我国教育事业和思想政治建设的国际形象和效果,必须予以重视。否则,反而可能授人以柄,被操弄成为西方主流话语污蔑和攻击我国文化软实力的工具。

一项基于英语国家人士问卷调查反馈的研究指出,“课程思政”一词的现有英文译名存在“名不及实”甚至“名误其实”的问题[8]23。要讲好中国高校课程思政育人故事,传播好中国高等教育改革的声音,则需重新梳理课程思政译名的表述理据。通过对外语类核心期刊(含扩展版)的统计,截至2023年7月,共有带英文摘要的“课程思政”主题论文88篇。其中,43篇论文采用“ideological”和“political”两词来传达“思政”的字面意思,45篇论文选择用“moral”“virtue”和“value”等词来阐释思政的德育本质(见表1)。《外语电化教学》在编者按中提出由于“课程思政”概念译法尚未统一,考虑到对外传播的有效性和适切性,该刊将其统一为“curriculum-based political and virtuous awareness”[9]12。《中国外语》则主张译无定译,但直译更佳,因其“有助于构建中国的话语体系”[10]15。其它期刊亦偏好使用“ideological/ideology”和“political/politics”等词。

表1 国内外语类核心期刊论文中对“课程思政”一词的英译法

可见,对“课程思政”概念的英文表述仍有不少争议。有学者提出应将“课程思政”译为“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education integrated throughout curriculum”[11]93,也有学者在《上海翻译》刊发的论文中驳斥了这种建议,认为“ideological”和“political”在英语中都属于带有负面内含义的负载词,并援引了英国汉学家司马麟博士对“课程思政建设”表述的阐释“the development of core values throughout the curriculum”,提出翻译“课程思政”这一概念时不宜做过于具体的表述,建议做“挂一漏万”式的模糊处理[8]27。然而,这些论辩并未改变“课程思政”英译名繁杂不一、名误其实的现状。不仅《外语电化教学》提出的译名“curriculum-based political and virtuous awareness”没有得到其他期刊作者的采用,在《上海翻译》于2022年第4期刊出“‘课程思政’译名刍议”一文后,学术发表中将“课程思政”概念直译为“(curriculum-based)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education”仍是主流(占75%)。此译的一个主要理据是新华网和中国日报等官方英文媒体以及教育部的英文网站上均将“思想政治教育”译为“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education”。但不加厘清地使用这种译法,易引发国际上对中国教育局势的误解,有碍“课程思政”概念的国际传播。为避免“课程思政”这一新兴概念在国际传播中被曲解,甚至被污名化,有必要从“课程思政”这一概念的教育学内涵入手,结合比较国外的类似概念,重新审视其表述的意义本质,进而找到更为合理的译名传播依据。

二、正源:从德育演进看“课程思政”之实

“课程思政”概念因“思政”二字,常被认为与“思政课程”同源,其德育本质与价值观教育内核也因此被掩盖。

(一)“思政”同名不同义

“课程思政”概念是一种创新,其与传统思政课程的核心内涵都是育人,两个概念有共同的价值趋向、目标、任务和使命,在政治方向与育人方向上具有一致性[12],而两者的区别则可总结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广义思政与狭义思政的区别。狭义的思想政治教育指“由无产阶级政党领导的、以培养革命和建设的合格建设者和可靠接班人为教育目的意识形态、阶级意识和政治思想教育”。广义上的思想政治教育是关于思想、政治、道德、法纪等各项与塑造人的思想觉悟、政治观念、道德品质和公民精神有关的教育类属的综合[13]34。思政课程更多地指狭义的思想政治教育,相比之下,课程思政内涵显然更广,对应的是广义的思想政治教育。

二是显性教育与隐性教育的区别。思政课程依托独立开设的课程采取显性教育的手段,而课程思政则是一种隐性教育,不增设课程,而是将思想政治教育融入课堂教学和改革的各个环节,实现立德树人润物无声,具有渗透性、潜隐性的特征[14]。

三是政治立课与人文立课的区别。思政课程更注重意识形态本质,强调政治属性,聚焦于马克思主义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真理性、科学性、实践性[12]。课程思政主要是一种课程观,以课程为载体,不改变课程本身的知识结构,而是在课程教学中挖掘“人文素养”元素,体现的是人文精神,即“对人类生存意义和价值的关怀”[15]52。

由此可见,相较于思政课程,课程思政中的“思政”二字在教育内容、教育方式和政治属性三方面有较大差异。不同于传统思想政治教育,课程思政概念一定程度上弱化了政治属性,而强化了德育与人文属性。因此,英译时沿用“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education”显然模糊了以上两个概念的差异,从而具有一定误导性。

(二)课程思政的“大德育”本质

自古以来,中国的道德教育和政治教育之间的边界并不清晰,常被模糊地统称为“德育”[16]。不同的历史时期,中国的“德育”承载着不同的政治内涵。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通过“德育”理念来进行思想、政治和道德教育,在思想教育上强调坚持马克思主义的领导,树立正确的政治观、道德观和价值观[16]。2001年9月,中央印发《公民道德建设实施纲要》,“公民意识”开始纳入中国的思想政治教育话语体系。“德育”也从意识形态教育转向公民意识教育,如发扬爱国主义精神,增强民族自尊心、自信心和自豪感,坚持尊重个人合法权益与承担社会责任相统一,培养自立意识、竞争意识、效率意识、民主法制意识和开拓创新精神等。2007年,党的十七大报告提出要增强全社会每一个人的公民意识,树立社会主义民主法治、自由平等、公平正义的理念。2012年,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党的十八大上提出,并被写入思政课程教材,这意味着中国继续推行公民道德教育,提倡加强公民意识,提高公众的政治参与。中国的“德育”经历了由“以政治为中心”,逐渐转向“以人为本”理念的发展历程,内容也从政治道德教育逐步向公民道德教育过渡。

中国的德育实践一贯有“大德育”的特点,将道德教育、思想政治教育、法制教育及心理教育全部包容在内,而近年来的价值观教育也在较大程度上继承传统德育的实践模式,没有特别阐明自身与德育的区别[17]68。课程思政理念是上海市教委在“德育”工作探索实践中提出的。2010年,上海市教委承担了国家教育体制改革试点项目“整体规划大中小学德育课程”。在改革过程中,上海市教委尝试建立一体化的德育顶层内容体系,并初步形成了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内核,以“政治认同、国家意识、文化自信、人格养成”四大板块为重点的德育顶层内容体系[18]。可以说,课程思政是“德育”在现代化中国的一种进步性的创新尝试。课程思政不是回到宣灌政治理念的老路上,而是往前一步,根据新时代特征更新了“大德育”的内涵。课程思政实则是“大德育”的现代化表现形式,其译名应体现教学改革理念的进步性。

三、正途:以国外相似概念鉴“课程思政”译名

要廓清“课程思政”的国际内涵,可以将其置于国际教育话语体系中,比照国外典型的德育理念,分析不同教育理念在内容与形式上的异同。

(一)国外典型德育概念

西方高校培养核心价值观的主要路径是公民教育,具体包括爱国主义教育、主流价值观教育、伦理道德教育、法制教育、职业道德教育、人权教育和心理教育[19]。美国高校普遍开设“公民教育”课程,既有探讨“政府及其职能、政治体制的基础、民主问题、公民权利等内容”的直接公民教育,也有通过其它学科和丰富的文化内容进行隐性教育的间接公民教育[20]57。二者相辅相成,共同服务于公民意识的培养。“公民教育”这一概念既包含政治教育、道德教育、法制教育,也包括爱国主义和主流价值观教育,在很大程度上与中国的课程思政理念内涵相吻合。在英国和法国,也分别在高等教育中纳入“品格教育”和“公民道德教育”[21-23],澳大利亚则通过《澳大利亚学校价值观教育国家框架》展开价值观教育[24]。横向对比美、英、法、澳等国家的德育目标(见表2),发现西方国家的德育理念内容上侧重点不同,形式与称谓也有所差异,但在内容上却有诸多相似之处。课程思政作为中国德育的现代化表现形式,其名虽具中国特色,其实际理念与内涵却完全能与国际接轨,理应获得国际社会的认可。

表2 部分西方国家德育内容的比较

(二)中西方德育实践异同

西方道德教育、品格教育和价值观教育这三个概念虽边界难勘,但因理论渊源与实践路径上各有传统,不可混为一谈。从理论渊源上看,道德教育大多是对道德认知发展理论的继承与批判,而品格教育主要从亚里士多德的实在德性论和积极心理学中汲取营养,价值观教育则被视作一个伞形概念,强调对综合性价值品质的培养[17]。其中,价值观教育以《澳大利亚学校价值观教育国家框架》为代表,通过将价值观教育作为统领道德教育和品格教育的更为上位的概念,尝试打破私人道德价值观与公共价值观之间的界限[17]。这与我国的大德育传统相似,与内涵丰富的课程思政理念不谋而合。此外,我国的德育实践也借鉴了西方的公民教育,推行爱国主义教育,强调国家身份认同。在该背景下,“课程思政”这一提法有着丰富的内涵,是一个兼容并包的概念。它以价值观教育为内核,博采众长,融入了西方的道德教育、品格教育和公民教育元素,体现的是中国“大德育”的现代化演进。

国外的德育一般有以下特点:1)以学生为中心,反对道德灌输与说教;2)注重“不经意”的隐性教育,使学生在无形之中受到精神感染与熏陶[19]。例如,美国注重在专业教育中渗透德育内容,譬如探讨专业领域的历史与传统,以及该专业领域涉及的社会、经济和道德伦理问题[19];法国颁布的《知识、能力和文化的共同基础》条例,要求各学科应发挥自身优势,从不同角度对学生进行公民教育[26];而英国教育标准局则大力倡导品格教育,规定监管部门应从品格培养的角度对英格兰和威尔士所有学校的课程进行评估,强调立德树人的重要性[27]。英国的这一改革同样是教学方式上的改革,从采取开设独立课程的方式进行公民道德教育,到德育融入专业课程,通过现有的专业课程推进育人工作[28]。美国斯坦福大学教授Berkowitz也提出,教学的目的是实现学生的全面发展,而不仅仅是工具性的学术成就[29]。这些理念都与中国的课程思政教学改革如出一辙。由此可见,中国的课程思政概念能够与国际接轨,该概念内涵也能为国际受众所理解。

四、正名:对“课程思政”英译表述的建议

在廓清“课程思政”概念国际内涵的基础上,有必要进一步厘清其翻译表述理据,以期扭转“课程思政”译名名误其实的现状,在国际话语体系中为“课程思政”正名。

(一)传递正面信息,构建积极形象

黄友义提出要按照国外受众的思维习惯去把握翻译,考虑用词在西方话语体系里的褒贬色彩,特别是某些常常在西方媒体对中国的报道中被赋予贬义色彩的英文词,如“ideology”[30-31]。英语单词“ideology”一词内涵纷繁复杂,拥有巨大的“语义威力”[32]4-13。英国著名学者伊格尔顿对西方学术理论中该词的概念进行了统计,归纳了16种含义,并在此基础上总结提炼出六种定义:1)社会观点、信念和价值的产生过程;2)体现特定社会群体或阶级生活经验和状态的观点与信念;3)推行特定社会群体利益并使其合法化的工具;4)占主导地位的社会权力推行特定阶级利益的工具;5)维护统治阶层利益的信念体系,通常包含对事实的扭曲或掩饰;6)用于维护统治阶层利益的错误或虚假信念体系,并称其源自整个社会的特定物质结构,而非出于统治阶层利益[33]28-30。可见,西方话语体系中“ideology”一词有很强烈的政治色彩,一般含有贬义色彩,往往带有潜在目的性,通过欺骗性的话术推行某一特定阶级的利益,常与政治、权力和控制等词联系在一起。因此,若将“课程思政”这一创新的教育改革理念译为“political ideological education in all courses”,无疑将引发西方的误解与反感,给外媒提供更多抹黑中国形象的素材。在此背景下,硬性翻译看似直截了当,实则罔顾了目标文化的输入意愿、价值判断与接受心理,不利于对外话语传播中的中国形象构建。

(二)厘清概念国际内涵,满足受众信息需求

课程思政是一个兼容并包的概念。它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内核,融入道德教育、品格教育和公民教育元素,是基于政治认同、国家意识、文化自信、人格养成四大板块的中国特色现代化德育理念。如前所述,在西方教育体系中,价值观教育可视作一个囊括道德教育和品格教育的更为上位的概念,与内涵丰富的课程思政契合度更高。价值观教育内容较为灵活多样,有的甚至也囊括了公民教育的元素。例如,新加坡政府在1991年提出了“共同价值观”,提倡国家政治意识,主张社会集体本位[34]。至今,新加坡的学校教育体系奉行的六大核心价值观都源自“共同价值观”。英国推行的品格教育也是其基本价值观教育的一部分。2014年,英国教育部出台了《推行英国基本价值观,促进学校精神道德社会文化发展》指导意见,要求将基本价值观教育融入学校教育体系。此后,英国又通过建构跨学科“课程链”和主题性“活动链”(认同英国性、品格培养、公民参与行动等)将基本价值观教育融入学校现有的公民教育、文化教育、语言教育等学科课程和课堂内外的教学与实践活动中[35]。举一个更近的例子,中国香港特别行政区教育局于2021年底出台了《价值观教育课程架构》,提出培育十大价值观和态度,包括坚毅、尊重他人、责任感、国民身份认同、承担精神、诚信、关爱、守法、同理心和勤劳,让学生从小正确认识国家历史、欣赏中国文化及传统价值观,建立国家观念和公民责任心[36]。从时间和内容上看,香港的这一教育改革动向也受到内地的课程思政教学改革的影响,二者十分相似。

通过比较课程思政与西方道德教育、品格教育、价值观教育和公民教育的异同,可见课程思政这一中国教育理念和实践其实具备普世内涵。要扭转课程思政概念在国际传播中名误其实的现状,首先就要将与国际普遍做法一致的“课程思政”概念和传统中国特色的“思政课程”概念厘清开来,从中国德育演进的角度去梳理课程思政理念内涵。课程思政这一概念内涵丰富,兼容并蓄,集采道德教育、品格教育和公民教育之长,是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内核的中国特色现代化德育理念。明确该概念的翻译表述理据,有利于引导国际社会理解并接纳这一教育理念。就概念内涵和信息传递效果而言,不宜采用目前主流的“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education”译法;而若译为virtue或morality,则有以偏概全之嫌。比对国际上相似教育概念的内涵,考虑到受众的信息需求,“课程思政”这一概念在译入英语时宜彰显教育特征与目的,建议考虑表述为“curriculum-based values education”。以上译法既能体现该教学改革理念的进步性,又能直观地反映其核心目的与主要内容,弱化政治意识形态属性,以赢得国际社会的广泛理解和接受。望以上概念与译法探讨能抛砖引玉,促成课程思政译名的早日统一,促进中国教育改革理念在国际场域的传播,在国际教育话语体系中构建具有说服力的中国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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