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 薇
清代康、雍、乾三朝是中国古代边防观发生重大变化的时期,清廷在西北的经略使甘肃的军事地位大幅提升。清代甘肃范围比现今甘肃省范围大,战略地位极为重要,“甘省系西陲要地,所设两提五镇额兵较他省为多”①纪昀等编纂,杨怀中标点:《钦定石峰堡纪略》卷19,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1987 年。。雍正二年(1724)平定罗卜藏丹津叛乱后设青海办事大臣,雍正六年平定五噶伦之乱后设驻藏大臣,乾隆二十四年(1759)平定大小和卓叛乱后设伊犁将军府,青海、新疆、西藏正式纳入清王朝版图,从土司王公间接管辖转变为中央王朝直接管辖,清廷旋即在西北驻防大规模经制兵以稳固边疆。甘肃作为联结新、藏、青三地的重要政治、军事枢纽,在中央王朝西北边疆治理中发挥着积极作用,其经制兵在数次西北用兵中分别承担主力、援兵、驻屯、补给等重任,是经略西北边疆的大后方。
清代甘肃所辖范围较广,东至今甘肃庆阳、西至阿尔金山脉北麓、南至今甘肃文县、北至新疆托里县野马井以北,含今新、宁、青部分地区。清代甘肃的军政地位较高,经略好甘肃意味着整个西北边防的稳固,“甘肃跨连边塞两提六镇,劲旅雄狮云屯棋布,控扼险要,巩固严疆,直省重兵莫多于此”②《甘肃通志》卷14《兵防》,台北:文海出版社,1966 年,第1569 页。,故清前期十分重视甘肃经制兵的驻防。经制兵,即清王朝正规军,分八旗、绿营两种,八旗驻防又分京师驻防和直省驻防,以驻防将军为最高长官,下辖副都统、防守尉、城守尉三级建制。绿营驻防分京师驻防、行省驻防、边区驻防三种,以总督为最高长官,下辖提督、总兵,分标、协、营、汛四级建制。八旗集中驻防,绿营分散驻防,八旗地位明显高于绿营。八旗和绿营虽为两支组织与系统不同的军队,但二者相辅相成,均为经略边疆和稳固清王朝统治发挥了重大作用。以往学者对清经制兵的研究多将绿营和八旗分离开来,某一区域内二者的对比分析研究相对匮乏。河西学院杨军民对甘肃绿营有所研究,吉林师范大学锋晖曾关注甘肃八旗。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学者以清甘肃行省为单元进行整体性、系统性的区域经制兵驻防研究。本文从清代甘肃行省绿营、八旗两支经制兵的建制沿革、驻防情况、俸饷公廉、军器及特点入手,对二者展开初步的梳理及对比分析,以期进一步阐述清经制兵驻防西北的意义及影响。
绿营,因使用绿旗,故名。清军入关后,为吸纳各地区汉军,设绿营以整编之。此举既可以弥补八旗兵数量规模不足的缺陷,又利于推行“以汉制汉、绥定诸省”的统治策略。绿营是在明军的基础之上改编而成的,兵种以步兵为主,兼有骑兵和水军。设立绿营的另一个主要原因是“以有定的兵力镇压无定的事变”,绿营的分散驻防提升了清廷应对事变的机动能力。绿营兵制是明镇戍制度的变体,军队从非经制走向经制是中央集权高度集中的表现。
从建制上来说,绿营在军区一级设总督,省一级设巡抚和提督,镇一级设总兵,镇以下设协、营、汛。总督(不设总督的军区以巡抚为最高长官)负责监督和调遣绿营,对副将以下的武官有奏请任免的权力。每一军区又分辖数省,各省绿营最高长官为提督(从一品),提督之下分水路和陆路,分设1 至2 名长官,没有单设提督的省由巡抚兼任。省下又分2 到6 个镇,镇设总兵。镇下分协,协设副将。协下分营,营的长官为参将或游击、都司、守备。营下分汛,汛的长官分为千总、把总、外委千总、外委把总。从兵额上来说,清代绿营总兵额约在40 余万至60 余万之间,从平定三藩之乱至鸦片战争时期,绿营为清军的主力。从功能上来说,绿营主要承担镇守、屯戍、边海防、征战和差役、漕运、河工、守陵等任务。①参见罗尔纲:《绿营兵志》,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年,第6 ~8 页。从兵制上来说,绿营“兵皆土著,将皆升转”,即兵不随将帅的运转而运转,将帅也不可长驻一地,以避免出现据霸一方、尾大不掉的情况。从驻防地域上来说,绿营的兵力一部分驻守京师,绝大多数驻守京外,分布在直隶、山东、山西、河南、两江、闽浙、湖广、陕甘、四川、两广、云贵等11 个军区,东三省不设绿营。从兵源和铨选上来说,绿营一旦入伍即终身兵籍,多为世代当兵,额兵的补充多来自兵籍之家。其出身分行伍、世职、武科、荫生四种,凡授职均依据出身而定。从军饷上来说,绿营饷项低于八旗。顺治初年,绿营每月饷银1 两至1 两5 钱,马兵每月1 两5 钱,步兵每月1 两。②杨东梁、张浩:《中国清代军事史》,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年,第204 页。康熙二十五年(1686)统一饷制后绿营饷银基本不变,额外有亲丁名粮等饷银,京师的绿营马兵饷银相对较高。从军器上来说,八旗使用的兵器相对精良,绿营的兵器相对简陋。
清代中央军事力量在西北地区直接渗入后,在甘肃一省设置了相当数量的绿营,其地位变得十分重要。《绿营兵制》载,清代在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对西北用兵、运兵转饷都以陕西、甘肃两省为枢纽”③罗尔纲:《绿营兵志》,第4 页。,而为调兵迅速起见,绿营重兵设在陕、甘两省。甘肃作为清王朝用兵的枢纽,绿营驻防数量稳居全国诸省前列。绿营“乃各省之国防军,亦即汉人军队也,由提、镇、副、参、游、都、守节制之”④武德报社:《中国武事》,1939 年,第103 页。,其建制(见图1)基本格局是“一提督四镇”,即甘肃提督辖肃州、凉州、西宁、宁夏四镇。
甘肃绿营属于陕甘军区,其建制与各省绿营建制基本一致。顺治二年(1645)设甘肃巡抚,驻甘州卫,并设宁夏巡抚,驻宁夏卫;康熙四年(1665),裁宁夏巡抚,归甘肃巡抚统辖;康熙五年(1666)移巡抚驻兰州,后移驻临洮府;乾隆三年(1738)移驻兰州府;乾隆二十九年(1764)裁甘肃巡抚,即以陕甘总督驻兰州,兼管巡抚事;甘肃在很长一段时期内属于陕甘总督管辖。乾隆二十四年(1759)分设甘肃总督,将四川与陕西合并为川陕总督,后又裁撤甘肃总督恢复陕甘总督;乾隆二十九年(1764)总督移驻甘肃兰州府,兼管陕西;光绪十年(1884)新疆建行省,复置甘肃新疆巡抚,驻乌鲁木齐。⑤参见罗尔纲:《绿营兵志》,第50 页。甘肃绿营提督自康熙三十年(1691)设立后又历经数次移驻,先是顺治二年(1645)设立甘肃镇总兵官,驻甘州;康熙三十年改设甘肃提督;乾隆二十四年(1759)移驻凉州,五年后又移驻张掖;甘肃镇一级的建制从顺治二年(1645)设立至康熙三十年(1691)裁撤。其余三镇的建制设立的时间相对较晚,西宁镇建制始于顺治十五年(1658),宁夏镇设立于康熙二十年(1681),凉州镇设立于康熙三十年(1691)。甘肃绿营的建制沿革,主要依据清廷在该地区及周边区域的用兵和调兵情况而变化,建制由少变多意味着甘肃军政地位的不断提升。
甘肃绿营驻防始于顺治初年,康熙、雍正、乾隆三代不断增兵,规模不断扩大,兵额一度多达5.6万余人。①参见罗尔纲:《绿营兵志》,第207 页。因甘肃地位特殊,其绿营裁汰比其他省份均晚,自道光年间议定裁撤至1911 年清朝覆灭才被正式撤销。顺治元年(1644)“设镇守柳沟等处官兵”②《清世祖实录》卷8,顺治元年九月甲戌。,标志着甘肃绿营开始布防,后又陆续收编明代各处投诚官兵:
设立甘肃巡抚标,宁夏巡抚标,各标旗鼓守备一员(寻俱裁),左右二营设游击以下等官,设固原镇、临巩镇、甘肃镇等处总兵官,镇标旗鼓守备各一员(寻俱裁),各分中左右前后五营,各设游击以下等官,设庆阳协,靖远协、洮泯协、凉州协、永昌协、西宁协、花马池协、平罗协等处副将及协标官,设阶州营、大靖营、镇番营、庄浪营、中卫营、灵州营、肃州营等处参将,设红德城营、西安州营、芦塘兰州营、阿坝营、永泰营、镇羌营、洪广营、玉泉营、广武营、兴武营、镇夷营、高台营、山丹营等处游击,设凉州城营、宁夏城守营,西宁城守营、归德堡、清水堡等处都司,设芦沟营、永安营、山民州营、旧挑营、文县营、西固营、镇羌营、泾州营、高沟营、土门营、水泉营、新城营、安远营、宁远营、松山营、岔口营、三眼井营,红水营、石空寺营、古水井营、安定营、同心城营、横城营、大坝营、北川营、南川营、归德营、威远营、碾伯营、起台营、保安营、金塔寺营、平川营、红崖营、清水营、威虏营、南古城营、黑城营、峡口营、嘉峪关营等处守备。①昇允、长庚:《甘肃新通志》卷41《兵制·绿营》,兰州:兰州古籍书店,1990 年。
顺治三年,又“设宁夏镇总兵官镇标,设旗鼓守备一员,分中左右前后五营,各设游击以下等官”②昇允、长庚:《甘肃新通志》卷41《兵制·绿营》。。至此,清朝完成了在甘肃的初步布防,此时甘肃总兵额为21650 名。③参见陈锋:《清代军费研究》,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2 年,第93 页。
顺治五年,为裁兵节饷、稳固河西防务,清廷开始调整甘肃境内绿营驻防。顺治六年(1649),裁洮泯协副将,改设参将,又裁阶州营参将千总把总,改设副将,改兰州营参将为副将;顺治七年(1650),设归德堡把总一员,镇羌堡、清水堡守备各一员,盐场堡把总一员,又设固原城守营参将以下等官。④参见昇允、长庚:《甘肃新通志》卷41《兵制·绿营》。经过一系列调整改革,甘肃绿营营制渐趋完备,“肃州、凉州、西宁、宁夏四镇总兵,连同提督直属部队,共有朝廷供给粮饷的额兵五六万人,每镇约一万一千人,另有地方筹饷的额外兵四万多人,总兵力十一万人”⑤张中式:《甘军在平息吴三桂叛清之乱中的地位和作用》,《丝绸之路》2005 年第5 期。。至此,甘肃提督共辖4 镇、8 协、81 营。
据《乾隆大清会典则例》,甘肃绿营营制基本如下:甘肃巡抚驻扎于兰州府,设立左、中各1 营,将领16 人,兵额1200 人;甘肃提督驻扎甘州府节制四镇,分中、左、右、前、后五营,将领45 人,兵额6000 人,辖阶州营等12 营,将领38 名,兵额4183 名;西宁镇总兵驻扎于西宁府,分中、左、右、前、后营,将领40 人,兵额4000 人,辖大通协将领8 人,兵额800 人,辖西宁城守营、永安营等4 营,将领19 人,兵额2225 人;宁夏镇辖和拉库托营、摆羊戎营、巴暖营等9 营,将领26 人,兵额2531 人;宁夏镇总兵驻扎宁夏府,分左、右、前、后四营,将领32 人,兵额2989 人,辖中卫协、花马池协2 协,将领15 人,兵额1557 人,又辖宁夏城守营、石空寺营、故水井营等12 营,将领45 人,兵额5100 人;凉州镇总兵驻扎凉州府,分中、左、右、前、后五营,将领40 人,兵额4500 人,辖永昌协驻扎永昌县,将领7 人,兵额785 人,又辖凉州城守营、高沟营等16 营,将领42 人,兵额4660 人;肃州镇总兵驻扎肃州,分中、左、右3 营,将领24 人,兵额3000 人,辖金塔寺协、永固协2 协,将领18 人,兵额1950 人,又辖肃州城守营、镇夷营、高台营、平川营等9 营,将领21 人,兵额2845 人。⑥参见《清会典》卷110《营制》。总兵额多达5 万余人,另有大量额外兵。相较于河南(2 镇14 营兵额6231 人)等省而言,甘肃绿营可谓规模庞大。
绿营具有完整的俸饷制度,官员依照官阶和品级岁支俸薪。据《中枢政考》,绿营的俸饷主要分为俸银、薪银、蔬菜烛炭银、心红纸张银四种。提督为从一品,俸饷每岁605.693 两;总兵官为正二品,俸饷每岁511.575 两;副将为从二品,俸饷每岁377.457 两;参将为正三品,俸饷每岁243.339 两;游击为从三品,俸饷每岁231.339 两;都司为正四品,俸饷每岁141.393 两;守备为正五品,俸饷每岁90.705两;千总为从六品,俸饷每岁47.999 两,把总为正七品,俸饷每岁36.000 两。⑦参见鄂尔泰:《钦定中枢政考》卷14《俸饷》。
绿营的俸饷有定额,但因长期(除嘉庆朝)与八旗驻防俸饷合计,难以考证各省确切的数额。根据《嘉庆大清会典》对各省绿营每岁俸饷公廉额数的记载所进行的统计,显示甘肃俸饷总额远超直隶,为全国最高。其中,俸银1772563 两、米311208 石、草3000731 束、公费银48273 两、养廉银149594 两、兵丁红白事例银25000 两。⑧参见罗尔纲:《绿营兵志》,第393 页。直隶俸饷公廉额数仅为甘肃的1/2,山东、河南、安徽、江西等省份的俸饷公廉额数不及甘肃一省俸饷公廉额数的1/5。除例行俸饷外,绿营还有战时俸饷、俸赏行装、盐菜口粮等其他俸饷,另设立了成体系的恤赏退休俸饷,虽看似名目繁多,但俸银的总额仍不及八旗。
清代是冷兵器向热兵器过渡的重要时期,在承袭中国古代逐渐改良的甲胄、弓矢、刀斧、矛戟等军器的同时,陆续从海外引进前膛式枪炮等先进火器,种类十分丰富。据《嘉庆大清会典》卷40、《乾隆大清会典》卷67 的记载,绿营军器主要有以下几类:①甲胄类:胄有总督、巡抚、提督胄,总兵胄,副将胄,参将以下胄和兵盔等。甲有督、抚、提、镇甲,副将以下甲,兵甲等;②弓矢类:弓矢用榆木、枫木或削竹制造,矢分鈚箭、哨箭等。官员在羽间写衔名,兵丁写姓名。撒袋,有一、二品官撒袋、三品至五品官撒袋、六品以下官撒袋、兵丁撒袋等;③枪炮类:主要为鸟枪和大炮,道光前绿营常用的大炮有威远炮、子母炮两种,道光时除鸟枪仍利用外,威远炮、子母炮应用减少,代之以抬炮、抬枪两种,小的火器有铳、火砖、火球、火箭、喷筩、火罐等;④刀斧类:刀有云梯刀、偃月刀、朴刀、斩马刀、长刃大刀、宽刃大刀、双手带、背刀、片刀、虎牙刀、窝刀、船尾刀、割刀、缭风刀、滚被双刀等,斧有长柄斧、双斧、钺等;⑤矛戟类:有矛、戟、虎枪、长枪、火焰枪、钩镰枪,双钩镰枪、虎牙枪、蛇镰枪、雁翎枪、十字镰枪、火镰枪、梨花枪、手枪、钉枪、马叉、凤翅挡、五齿挡、三须钩、挽等;⑥椎梃类:有椎、锏、月牙钯、通天钯、犁头镖、铁斗镖、棍、虎头棍等;⑦蒙盾类:有盾、藤牌、虎头牌、燕尾牌、挨牌、圆木牌、战被、滚被、鹿角等;⑧梯冲类:攻城的云梯;⑨金鼓类:有金、鼓、海螺等。⑩旗纛之属:有标营纛,督、抚、提、镇大帅旗,门旗,督阵旗,先锋旗,禀事旗等。帐房则分将领帐房、兵丁帐房。①参见罗尔纲:《绿营兵志》,第417 ~419 页。以上十类军器为绿营平时训练及战时参战所用兵器,种类繁复,功能主要有施发号令、进攻、防御三种。甘肃绿营配备的马匹数额亦相当可观,有清一代整个陕甘军区绿营马匹数量稳居全国之首,基本上是其余军区马数的4 倍(两广、云贵等)至20 倍(京师巡捕营、河南等)。②参见罗尔纲:《绿营兵志》,第438 页。
甘肃绿营善战,在清代历次西北征战中发挥了重大作用。《清实录》载:“陕甘之人长于武事,其人材之壮健、弓马之娴熟,较他省为优。”③《清高宗实录》卷25,乾隆元年八月十七日。由于甘肃绿营善于骑射,对环境的适应程度较高,调运更为便捷,所以在清代历次征战中,甘肃绿营被调遣征战的次数较多,所调遣的兵额也相对较多。乾隆二十三年(1758)在平定大小和卓叛乱时,绿营兵被大量派驻新疆。乾隆三十七年用兵金川之时,二月,定边右副将军大学士温福奏称:“将来接办金川,请于陕西、甘肃、贵州,再酌调兵数千。”④《清高宗实录》卷910,乾隆三十七年六月八日。六月,军机大臣奏请“于山西、甘肃兵内拨给数千,共得二万之数,分路进攻”⑤《清高宗实录》卷912,乾隆三十七年七月三日。。第二次金川之役胜利之后的乾隆四十二年十二月,武英殿大学士阿桂上奏:“湖广陕西绿营兵已全数撤回,所余甘肃、云贵兵共一万五千余,臣等已将西、南、北三路甘肃兵令总兵斐慎等分起撤回甘肃,余西宁镇标兵,亦即酌撤。”⑥《清高宗实录》卷1046,乾隆四十二年十二月十一日。此外,清代名将抚远大将军岳钟琪,河西四将中的王进宝、赵良栋、孙思克皆为甘肃人。
甘肃绿营勇敢善战,少有悖逆,故比其余省份裁撤较晚。在这一问题上,乾隆皇帝十分谨慎。乾隆四十六年,勒尔谨上奏申请在伊犁设立总兵,由于陕甘八旗改革十分困难,希望可以将西安提督裁汰,将提标五营合并后由伊犁总兵管辖,但被乾隆皇帝以“断不可行”四字驳回,不仅没有裁撤陕甘绿营,还额外调拨一千名满洲八旗兵前往驻防:
陕甘所属八旗,均难移改。拟将西安提督裁汰,并提标五营,改设伊犁等因一摺,所奏不知事理轻重,断不可行。其应移之兵,并不必裁甘肃之缺,即陕西绿营兵,亦不必抽调裁汰。莫若将西安所驻之汉军一千五百名,俱令改归陕西绿营,该督即会同巡抚、提督酌量何营可移兵若干,即以移驻所出之缺,令西安汉军陆续顶补。在汉军各官兵,自皆乐从。而陕西绿营兵缺,并不至裁减,最为两便。至西安所有改归绿营之汉军额缺,并可于京城满洲兵内,挑选一千名,往彼驻防。①《清高宗实录》卷1131,乾隆四十六年五月二十六日。
后来,全国绿营因驻防分散、缺乏监管、疏于训练,致使军备废弛、兵力衰弱,被逐步裁撤。在甘肃绿营裁撤问题上,陕甘总督长庚曾上奏劝阻,认为“甘省绿营,应自宣统三年酌量裁撤,伏思陆军征兵之制,必土著有家属者方准验收,无如甘肃兵燹之余民多亡散。又连年荒歉,故征兵迄无人应,各防营勇丁,又多客籍。今欲整顿军队,惟兵家子弟尚可用。甘肃自古为边塞成守之地,其子弟习于马步枪箭,各有家室,罕闻逃逸,性朴实勇敢,多强壮耐劳。现拟挑选二十五岁以下合格者,遵章改充巡防队,无论裁官裁兵,总须符合二成之数。其有驻扎沿边要隘,或在回区番境,万难裁撤者,当由臣随时具奏,分别办理”②《大清宣统政纪》卷61,宣统三年八月辛酉。。他认为甘肃处于“番回杂处”之地,又处在边塞险要,在裁汰问题上面临诸多困难,加之甘肃绿营性情淳朴,少有逃逸叛逆之人,需分批次、分情况进行裁汰。可以看出,长庚对甘肃绿营的情况相对了解,在裁撤上建议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谨慎地逐渐裁汰,以充巡防队的形式缓和绿营裁撤带来的震荡。这种方式既可以满足当时西北兵力部署的要求,也符合甘肃绿营的实际情况。
综上可见,清代甘肃绿营的地位较高,在规模、数量和军饷养廉上远超其余诸省,在遇平叛、征调时,身先士卒,劲勇善战,为平定西北、西南做出了突出贡献;其建制驻防相对完备和成熟,历次调整改革也比较成功,巩固了清廷对西北地区的直接军事控制,也表明清代甘肃军政地位的重要性和特殊性。
八旗制度源于建州女真人的狩猎组织。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努尔哈赤将每300 人设1 牛录,每牛录设额真1 人进行管理;5 个牛录组成1 个甲喇,5 个甲喇组成1 个固山,设固山额真1 人,固山额真下设左右2 个梅勒额真。万历四十三年,努尔哈赤兼并海西女真后正式创立八旗制度。天聪年间,皇太极征服察哈尔、喀喇沁蒙古后增设蒙古八旗。崇德年间,征服辽河一带后增设汉军八旗。满、蒙、汉三军八旗共记24 旗,总兵额约为15 万,其中满洲八旗兵力达9 万余人,为八旗主力。
清军入关后,八旗开始系统性地分布到各省驻防,但在边远区域,由于交通不便、生存环境恶劣等原因,派驻的八旗数量相对较少,往往以绿营或土司土兵为主要军事力量。八旗制度起初兼具军事、行政、生产三个方面的职能,后来随着历史的发展,其生产职能逐渐式微,最终成为一种固定的军事组织形式。
八旗各旗最高首领为都统,下设副都统、协领、参领、城守尉、佐领、领催、骁骑校、骁骑(见图2)。每旗设都统1 人(从一品)、副都统2 人(正二品)。满洲八旗、汉军八旗都统,分别下辖参领5 名;蒙古八旗都统,下辖参领2 名。八旗又分上三旗和下五旗,上三旗的旗主均由皇帝兼任,下五旗的旗主均由亲王担任,下辖领主。清顺治元年迁都北京后,在各省、水陆要冲、边防海防重地派遣八旗长期驻守,至乾隆四十八年(1783)设立了西安、江宁、杭州、福州、广州、荆州、盛京、吉林、黑龙江、宁夏、绥远、伊犁、成都13 处驻防将军,另设察哈尔都统、乌鲁木齐都统各1 名。
八旗负有对绿营监督之责,分京畿驻防、直省驻防两种。八旗的军饷主要有饷银、甲米之分,各分五等,亲军、前锋、护军、领催、弓匠长、铁匠长月支饷银4 两,马甲、弓匠、二等铁匠、炮手月支饷银3 两,外郎、步军领催、铜匠、三等铁匠、学习炮手、鄂尔布月支饷银2 两,步甲、养育兵月支饷银1 两5 钱,四等铁匠月支饷银1 两,各按月支领;亲军、前锋、护军、领催、马甲、弓匠岁支甲米22 石2 斗,铜匠、铁匠长、二三等铁匠岁支米21 石2 斗,炮手岁支米26 石4 斗,学习炮手岁支米17 石6 斗,步军领催、步甲、四等铁匠岁支米10 石6 斗,养育兵岁支米1 石6 斗,按季支领。八旗的旗饷明显高于绿营。
八旗分别指镶黄旗、正黄旗、正白旗、正红旗、镶白旗、镶红旗、正蓝旗、镶蓝旗,分内八旗和外八旗。内八旗又称为京师八旗,内务府属三旗,王公府属五旗;外八旗分满洲八旗、汉军八旗、蒙古八旗。八旗驻防主要分三个等级:将军级、都统级、副都统级。清代都统驻防仅设了两处,分别在张家口和热河;副都统驻防设立了四处,其中甘肃凉州即为一处。副都统驻防的级别较高,直接隶属于中央管辖,其调动由皇帝亲自颁发谕旨,各直属副都统的八旗军队受中央管理、任命以及调运。甘肃军政地位特殊、辖地较广,设立了副都统直接统领整个甘肃的八旗驻防,由中央直接调遣。八旗驻防经历不断完善、强化,直至18 世纪中叶,八旗营区才得以系统地分布于全国的军事要地,开始成为正式的军事驻防体系,实行永久性的驻扎。
清代甘肃八旗驻防主要分布于宁夏、庄浪、凉州3 处。雍正三年(1725),宁夏(属甘肃八旗)正式设防,甲兵总达3400 名。宁夏八旗入驻之前在城东北修建了满城,基本格局为“周六里三分,高三丈六尺,池深二丈,阔六丈。门四:东曰奉训,西曰严武,南曰秦安,北曰定边,雍正元年筑建”①《甘肃通志》卷7《城池·满城》,第912 页。。雍正十三年(1735),“设甘肃凉州八旗满、蒙、汉兵凡二千人。设驻防庄浪八旗满、蒙、汉兵凡千人”②《清史稿·志一百五·兵一》,北京:中华书局,1976 年,第3870 页。。八旗驻防兵力仅6000 余人,不足绿营驻防兵额的1/10。如此规模的兵力,完全不能承担起整个甘肃行省的军事驻防,均由绿营驻防来补充八旗兵额的不足。
乾隆时期,凉州和庄浪的八旗驻防得到不断完善。“乾隆二年,陕西凉州府设将军一员,副都统一员,满洲协领四员,蒙古汉军协领各一员,满洲防御、骁骑校各十六员,蒙古汉军佐领各四员,防御各四员,骁骑校各四员,满洲步军尉二员,蒙古步军尉一员,汉军步军尉一员。是年,庄浪设副都统一员,满洲蒙古汉军协领各一员,佐领各四员,防御各四员,骁骑校各四员,满洲步军尉一员,蒙古汉军步军尉一员。”③昇允、长庚:《甘肃新通志》卷41《兵制·满营》。可见凉州府在甘肃驻防中地位相对较高。副都统以下之协领、佐领、防御、骁骑校、步军尉等职,以满、蒙、汉军分别设立,具体名额如下:满洲协领4 名、防御16 名、骁骑校16 名、步军尉2 名;蒙古协领1 名、佐领4 名、防御4 名、骁骑校4 名、步军尉1 名;汉军协领1 名、佐领4 名、防御4 名、骁骑校4名、步军尉1 名。凉州府八旗驻防军事长官共计68 名。
甘肃八旗与绿营因民族属性不同,有着不同的编制和职能,但二者作为统治阶级实施统治的工具,并非完全孤立,八旗通过补放绿营武职,对绿营兵进行监督,即八旗在战事中主要起到监督、补员的功能,绿营则主要是在军事任务中承担大规模的兵力补充。罗尔纲、庄定宜等先生的研究,均表明八旗对于绿营起着监督的作用,正是因为八旗地位略高,所以在甘肃等远离中央的清代边地,八旗驻防的数量会明显低于绿营。
八旗的旗饷远比绿营军饷要高。绿营的最高长官提督为从一品,俸饷每岁60 余两;八旗的二级长官副都统每年俸银155 两。顺治中期之后,绿营的驻防在全国范围内铺开,原来由八旗承担的军务很多交由绿营处理,引发了是否沿用八旗驻防的争议。八旗向来跋扈,骑兵征纳粮草、官兵役使民众之事时有发生,所到之处怨声四起,加之八旗兵军饷远远高出绿营兵,引发绿营不满。乾隆三十七年(1772)二月,清廷筹划平定金川之役时,定边右副将军大学士温福奏称:“金川助逆,势须申讨,预备八旗劲旅二千前来。京兵行动,声势张大,调满兵二千,费抵绿营兵一万。”①《清高宗实录》卷910,乾隆三十七年六月八日。八旗军费开支竟是绿营的5 倍。因此,从军费开支、调运难度来看,绿营更具征战调遣的优势。但是,在清代森严的民族等级制度下,统治者和上层始终认为八旗才是忠贞不二的正统经制兵,绿营只用于充盈兵额,地位和作用远不及八旗,这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清朝统治者对绿营的偏见。《东华录》载:“凡地方有绿旗兵丁处,不可无满兵。满兵纵至粮缺,艰难困迫而死,断无二心。若绿旗兵丁,至粮缺时少或窘迫,即至怨愤作乱。”②蒋良骐:《东华录》卷20,康熙五十六年十月乙亥。可见当时清廷在处理八旗、绿营两支经制兵的态度上极其不公正,体现了封建等级思想下军事制度的偏见。
八旗在军器的使用上与绿营也有一定差异,一些新式的火器主要供八旗使用。《钦定八旗通志》载,八旗的军器主要分武具、火器、火药、帐房战船四类,其中金鼓、海螺、旗纛、甲胄、弓箭、鸟枪等大致与绿营所用军器相同,而器械、腰刀等则存在差异。③参见鄂尔泰等修:《钦定八旗通志》卷40《兵制志九·军器》,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 年,第719 页。八旗的军器以旗色定武具,“盛京、江宁、西安、绥远城将军、热河、京口副都统皆用镶黄旗色;吉林、杭州、福州、宁夏将军、归化城右翼都统、山海关、青州副都统皆用正黄旗色;黑龙江、荆州城都统、广州将军、归化城左翼都统、凉州副都统皆用正白旗色;其各将军都统兼辖之副都统各视将军都统旗色。二十二年,定伊犁将军用镶黄旗色。二十六年,定察哈尔都统用镶黄旗色,察哈尔副都统右翼用正黄旗色,左翼用正白旗色武具”④鄂尔泰等修:《钦定八旗通志》卷40《兵制志九·军器》,第731 页。,旗色的不同决定了武器的不同。另外,八旗的军器制度比绿营更为复杂,旗的形制、颜色均有严格的标准和规定。绿营的刀没有严格的营别划分,朴刀、斩马刀、长刃大刀、宽刃大刀等均属通用性质的军器,而八旗的佩刀,以营别分为健锐营云梯刀、健锐营顺刀、前锋营镰等,营与营之间在军器的使用上有着相对明确的规定。此外,八旗的军器在雍正五年(1727)形成了定式:
雍正五年谕:各处营伍所用器械,向来原无一定之例。是以武弁到任,往往以己所好尚及素所熟习者操演。所属兵丁间或学习未久,而接任官又别有意见,将从前所习者更改调换,是兵丁之技艺,每视该上司之去留以为转移,非训练专精之道也。凡事久则熟,熟则生巧。宜令各省将军、督抚提镇因地制宜,酌定规制,永远遵奉。除骑射最为紧要,天下通行学习外,其余各种演习,悉著该上司会同通省官弁细心斟酌。应用何军器,详悉定议奏闻。令各营永远遵行,接任官不得擅自更改。①鄂尔泰等修:《钦定八旗通志》卷40《兵制志九·军器》,第720 ~721 页。
八旗在清经制兵体系中地位最高,甘肃亦然。尽管八旗和绿营的地位并没有十分明确的规制,但从一些历史记载中却可以看出二者地位悬殊。《清实录》载,乾隆五十年(1785)谕旨称:“现任甘肃永安营游击光明福,乃正黄旗蒙古人。以旗人而名光明福,竟类汉姓人名,观之殊觉不顺。旗人名曰明福、光福俱可,又何必曰光明福耶。著交八旗满洲蒙古都统,嗣后旗人内有类此命名似汉人者,著永行禁止。将此通谕知之。”②《清高宗实录》卷1230,乾隆五十年五月九日。远在甘肃的正黄旗蒙古人光明福,因姓名类似汉人,乾隆皇帝即以此为例,下令八旗满洲、蒙古都统永行禁止使用汉人姓名,可见当时汉人和旗人的分界十分明晰,地位差异悬殊。
另外,同为经制兵的八旗和绿营在驻防建制上完全不同,甘肃作为清代重点军事驻防区域,八旗驻防的数量已明显高于其他行省,但战时绿营仍是前线的主力军。然而,因身份差异,汉人为主的绿营无法享受与八旗同等的地位。
清廷对八旗的信任程度比绿营要高。《清实录》载,道光六年(1826)上谕:“各省绿营兵弁,惟知虚糜廪饷,遇敌每多恇怯退缩,并有溃散脱逃者,最为可恨。我朝用兵以来,平定伊犁、回部、金川、及山东王伦一案,甘肃逆回两次滋事,均由京简派八旗劲旅前往,奋勇争先,抒忱效荩,方能集事。原不藉绿营兵丁之力。但该兵等籍隶戎行,月糜粮饷,岂竟自安于无用,并差操亦不为意耶。”③《清宣宗实录》卷110,道光六年七月二十一日。道光皇帝认为,绿营只知浪费粮饷,遇战退缩,在平定伊犁、金川等战中均是八旗奋勇在前、争先效力。道光十年,甘肃肃州回民叛乱,清廷派绿营前往镇压,并调拨大量军费:“甘肃控制新疆,最为扼要。所派绿营官兵五千五百名,应于陕甘两省酌调,无致后路空虚。如察看尚不敷用,即飞咨成都将军、四川总督、提督,于四川官兵内,酌定数目调往,并将素知得力之将弁指调”,“准其于陕西藩库内拨银四十万两,解至甘省备用,并饬部臣赶紧筹拨,自能源源接济也,将此由六百里加紧谕令知之。”④《清宣宗实录》卷166,道光十年三月八日。实际上,在平定金川、大小和卓以及镇压甘肃回民起义等战事中,甘肃绿营发挥的作用远大于八旗,并非“恇怯退缩”,清廷对绿营的偏见主要源于其等级制度。
综上所述,甘肃八旗的驻防规模和数量不及绿营,军饷、军器待遇则明显高于绿营。甘肃本身所具有的特殊军政地位,决定了该区域经制兵的建制驻防体系相比其他省份更为完善,规模更大。但八旗、绿营受清廷信任程度、军饷待遇明显不同。尽管如此,甘肃绿营在维护清王朝统治和历次边疆征战中,却发挥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清代甘肃作为典型的多民族聚居区,文化多元,社情复杂,叛乱频发,绿营、八旗的进驻不仅维护了社会稳定,巩固了中央王朝在边地的直接军事控制,更进一步强化了中央集权对西北边疆地区的间接辐射作用,并在一定程度促进了甘肃社会经济的发展以及民族的交往、交流和交融。有清一代,也是甘肃从“各统其兵”的土司军政系统向中央王朝经制兵系统转化的重要时期,这一转型使清朝有效控制了西北边疆危机,巩固了统治,其意义可简要归纳如下:
明朝在西北实施“以夷制夷”的土司制度,土司拥有土兵(即土司之兵),军政兼管。清初沿袭明制,土司仍为治理甘肃一带的主要军政力量。甘肃土司在明清时期辅佐中央王朝统治,征战西北,为镇压边疆叛乱做出了重大贡献。如,乾隆年间平定青海罗布藏丹津叛乱中,多个甘肃土司随军出征,其中西祁土司祁宪邦多次代父出征,“曾代大勋领土兵随总兵黄喜林征青海酋罗布藏丹津,颇著战绩”①昇允、长庚:《甘肃新通志》卷42《兵防》。。但土司之兵始终未能纳入经制兵的驻防体系。而在经制兵入驻甘肃后,土司所属土兵对中央王朝的忠诚度有所提升,在经制兵的领导下征边辅政的作用发挥的更为明显。西宁州土司汪氏一系,于“明洪武四年投诚,累除金吾左卫中卫所副千户,加指挥佥事。传至汪升龙,清顺治二年归附,仍袭指挥佥事。同治元年,撒回反,南进善随大军前赴巴燕戎格所属曲林庄防剿。二年,西宁逆回悉叛,奉檄守府城。十一年,回乱平,召集流亡土民复业”②《清史稿·列传第三百四·土司六》,第14310 页。。可见八旗和绿营的入驻,强化了“中央军”与“地方军”的关系,二者驻防建制的不断完善,使中央集权在甘肃发挥了前所未有的作用,很大程度上巩固了清廷对甘肃的直接军事控制。
甘肃自古多民族汇聚,历史上涌现出许多少数民族政权,中央集权的边界始终在此摇摆。甘肃自明代实施土司制度以来,以土司和宗教首领为主的政治、军事管理制度根深蒂固,加之土司拥有自己的军队,导致中央集权的进入多有障碍。清代绿营、八旗两支经制兵在甘肃全面驻防的过程,一定程度上催化了中央集权在西北边疆的间接辐射作用。《西宁府新志》载:
按宁郡诸土司计十六家,皆自前明洪武时授以世职,安置于西、碾二属。是时地广人稀,城池左近水地给民树艺,边远旱地赐各土司,各领所部耕牧。内惟土司陈子明系南人,元淮南右丞归附。余俱系蒙古暨西域缠头,或以元时旧职投诚,或率领所部归命,嗣后李氏、祁氏、冶氏,皆膺显爵而建忠勋矣。迨至圣朝,俱就招抚。孟总督乔芳奏请仍赐以原职世袭,今已百年,输粮供役,与民无异。③杨应琚:《西宁府新志》卷24《官师·土司附》,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2016 年,第618 ~619 页。
从上述记载可见,甘肃西宁府地区16 家土司自归附以来,世袭旧职,为中央集权在西北的辐射作出了贡献。他们主动输诚,纳粮交贡,服从兵役,与周边汉人无异。清代中央集权在甘肃的不断巩固,使少数民族土司、土民与内地的联系不断加强,并将这种联系辐射到了周边区域。“乾隆二十年至二十四年,清朝在新疆东路的巴里坤、辟展、乌鲁木齐和哈密设置了办事大臣。二十五年,新疆东路划归甘肃省管辖,各城办事大臣仍在履行职责。安西提督从巴里坤移驻乌鲁木齐后,办事大臣向其移交权力。三十六年土尔扈特回归后,清朝派八旗驻防新疆东路,三十八年设立的乌鲁木齐都统逐渐参与管理一切兵民事务,导致新疆东路由陕甘总督、乌鲁木齐都统双重管辖。”④聂红萍:《从办事大臣到都统:乾隆朝新疆东路归属甘肃及其演变》,《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21 年第2 期。甘肃经制兵驻防将中央集权间接辐射到了新疆地区,使西北边疆开始从中央集权的间接管辖向直接管辖逐步过渡。
甘肃地处黄土高原和青藏高原的交接地带,河谷纵横,山高岭险,游牧文明和农耕文明在此交汇。清代,甘肃的生产方式单一,经济落后,城镇发展迟缓,人口稀少,经制兵的入驻带去了相对先进的农耕技术,促进了当地农耕生产。《三省边防备览》载:“陕、甘二省,连年丰稳,官仓存贮既多,民间亦家有盖藏,采办易便。是以军兴以来,储粮充裕,而民食亦宽然有余。”⑤严如熠纂修:《三省边防备览点校》卷5《水道》,西安: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2018 年,第145 页。可见,经制兵的入驻使得甘肃地区的农业得到了发展,粮食储备得到了丰富,社会经济较以往有了长足的进步。另据统计,“从雍正二年到乾隆四十一年的50 余年中,甘肃人口一下子从原先的30 万暴增到了1200 余万人”①王双喜:《清代甘肃人口的分布》,《考试周刊》2018 年第56 期。,并一直保持到晚清。甘肃人口激增的主要原因,除了移民充边,便是大批经制兵的入驻。这一举措促进了甘肃的商贸往来,对社会经济的繁荣、人口增长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八旗兵的成份,是在旗的满人、蒙古人和汉人,绿营则主要是非旗籍的汉人,经制兵的民族构成本身存在差异。此外,甘肃世居民族构成十分复杂,有回、藏、蒙古、撒拉、土等民族,经制兵的入驻打破了甘肃原有的民族格局,丰富了当地的民族构成。《皇清职贡图》载:“本朝顺治年间,土司祁国屏屡立战功,仍袭原职。所管达子湾等二十族番民皆原管部落。居处、饮食、风俗俱与近边齐民无异,其婚葬亦与民相同。”②《皇清职贡图》卷5《甘肃·碾伯县土指挥同知祁在玑所辖达子湾等族番民图说》,法国国家图书馆藏本。在原先土司治理体系下,甘肃“土民”“番民”与中原汉人的交流交往日益加深,而在经制兵入驻后“汉番”之间的互动变得更为频繁。《西宁府新志》载:“俊秀读书,亦应文武试。如祁伯豸兄弟,已登科目,立功名,为国家大臣。惟是生息蕃庶,所分田土,多鬻民间,与民厝杂而居,联姻结社,并有不习土语者。故土官易制,绝不类蜀、黔诸土司桀骜难驯也。”③杨应琚:《西宁府新志》卷24《官师·土司附》,第619 页。清代经制兵的入驻,联结了统治阶级与甘肃世居民族之间的文化纽带,推动了该区域内各民族的族际交流、交往和交融,其他民族汉化程度大幅提升,这在科举考试、联姻通婚上均有所体现。
清代统治阶级实施“以汉治汉”策略,以绿营、八旗两支经制兵的驻防实现对全国的军事控制。汉人为主体的绿营通过分散驻防的方式镇戍全国,八旗兵则以点阵部署的方式对绿营进行监督和增援。甘肃作为多民族、多文化汇聚交流的枢纽,又是连接中原、边疆的核心区域,因此具有特殊且重要的军政地位。清廷在甘肃部署了一提督四镇的绿营驻防和凉州、庄浪、宁夏三处八旗驻防,改变了甘肃“土司领土兵”的传统军事驻防模式,使军队从非经制走向了经制。绿营与八旗兵不同的民族属性,使得二者在军饷、待遇、受朝廷信任程度上差异明显,八旗各方面均优于绿营,甘肃亦然。但甘肃绿营因劲勇善战、辅佐有力,深受朝廷重视,在清王朝经制兵体系中存续时间长、规模大、贡献突出,丝毫不弱于八旗兵。清经制兵的入驻巩固了中央王朝对甘肃的直接军事控制,为清廷镇戍西北、征战边疆、稳固统治发挥了积极作用,同时为甘肃带去了一定规模的人口,促进了当地社会经济繁荣和族际交流、交往、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