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勤
提要:全面抗战期间,中国共产党借助纪念辛亥革命来表达政治话语,“辛亥教训”即纪念话语之一。中共通过阐发辛亥教训,强调了其对辛亥革命的继承,凸显政治合法性。中共还以辛亥教训作为指导全民族抗战的思想资源之一,推动民族解放事业的发展。辛亥教训的提出不仅丰富了中共的革命性,也有助于动员民众投入到民族解放事业中。
辛亥革命在构建近代民族国家的进程中有着重要意义。全面抗战时期,民族危难日亟,中国共产党利用纪念话语阐发辛亥革命的现实意义,在肯定其革命成就的同时,用较多笔墨总结辛亥教训,并以之补充民族解放事业的指导思想。目前学界关于辛亥革命纪念的研究成果颇多,(1)罗福惠、朱英主编:《辛亥革命的百年记忆与诠释》第1卷,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刘伟、张佩佩:《南京国民政府国庆纪念中的辛亥记忆》,《安徽史学》2011年第3期;郭辉、罗福惠:《民国商家对辛亥革命的特殊纪念——“双十节”广告与“广告”双十节》,《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5期;刘家峰:《民国时期基督徒对辛亥革命的记忆与诠释——以双十节纪念为中心》,《社会科学研究》2011年第6期;陈金龙:《辛亥革命与中国共产党早期革命话语的建构》,《中共党史研究》2011年第10期,等等。但尚无专著讨论辛亥教训。事实上,中共不仅关注和应用辛亥革命相关思想资源,还对某些关键概念进行加工重组,生成反映中共政治文化的特定概念。这种概念是在一定共识的基础上的再加工,从“辛亥革命”到“辛亥教训”,反映出关于辛亥革命的概念链的衍生,“中共党史中的基本概念不是孤立存在的,往往由若干个具有互文、类义、对比、分层等关系的概念共同构成一个‘概念群’或‘概念链’,只有从它们的相互关联出发,才能真正理解其中的每一个概念。”(2)李里峰:《中共党史研究的概念谱系刍议》,《中共党史研究》2017年第11期,第28页。概念链分析有助于理解中共革命话语的生成过程,故本文拟梳理全面抗战时期中共关于辛亥革命的纪念话语,分析辛亥教训的主要内容,以期明晰中共政治文化发展的进程。
辛亥革命在近代中国民主革命进程中影响甚巨,作为革命政党的中共高度重视对革命资源的挖掘吸收,以构建革命话语体系,正如黄道炫所言:“无论当年还是后世的解读者都不妨对中共主导的社会变革更具信心,毕竟,革命来了。”(3)黄道炫:《革命来了——韩丁笔下的红色张庄》,《近代史研究》2013年第3期,第43页。长程地看,革命由涓涓细流壮大成为不可阻遏的洪波巨浪实有一个复杂过程。在革命潮流不断壮大的过程中,中共通过吸收国内外的革命资源来强化自身的革命性,并借助纪念话语,将辛亥革命与抗战时局紧密联系,强调自身政治理念与辛亥革命历史和全民族抗战现实间的内在关联。在纪念话语中,中共评论了辛亥革命的成败,肯定了其在民族解放与民主政治方面的重要贡献。
在民族危难的背景下,中共武装推翻国民党政权的革命方针不再适应于新的形势,如何调适革命话语与政治现实间的关系成为全面抗战时期中共必须慎重处理的问题。借助纪念话语,中共将原本寄寓在武装斗争中的革命性转移到对辛亥革命的纪念和阐发中,力图在国共合作共同抗日的大背景下增强自身的革命性,厚积政党的革命文化资源。换句话说,中共凸显革命性的方式不再单纯依靠武装斗争,而是通过吸收辛亥革命的革命资源,将其与自身锚定在一起,构建多元的革命文化。正如研究者所言,中国共产党“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国民族民主革命的特点和需要出发,努力通过辛亥革命的史事建构,说明新民主主义革命与孙中山领导的旧民主主义革命之间的联系与区别”(4)罗福惠、朱英主编:《辛亥革命的百年记忆与诠释》第1卷,第5页。。
中共从概括成就和总结教训等两方面评价辛亥革命。中共认为辛亥革命的成就主要在民族解放与民主政治两方面。在1938年双十节纪念中,《新中华报》刊文称辛亥革命的意义在于第一次推翻了君主专制统治,推动了民主革命运动的发展。(5)《双十节国庆纪念宣传大纲》,《新中华报》1938年10月5日,第4版。在1940年的辛亥纪念中,《新华日报》指出辛亥革命不仅“推翻了满清封建政体,建立了民国,而且是中国民主革命历史的重要的一页”(6)《今年双十节应有的认识》,《新华日报》1940年10月10日,第1版。。辛亥革命的历史贡献在于极大地解除封建专制制度的束缚,推进了国内民主政治的发展,造成社会层面的民主潮流。华岗认为:“自中华民国诞生以来,帝国便破坏了,袁世凯的洪宪皇帝,不过旬日而亡。张勋扶持溥仪复辟,只有十天的命运。无论帝制也罢,复辟也罢,都很快的倒台,这都是受了辛亥革命建立中华民国的影响。”(7)华岗:《释“中华民国”——为辛亥革命三十一周年纪念而作》,《群众》第7卷第18期(1942年9月30日),第3页。中共在纪念话语中突出辛亥革命在近代中国民主政治发展过程中的关键作用,随着民主、共和观念不断楔入社会,辛亥革命后虽有多次复辟丑剧,但在历史潮流与民众意志的共同作用下黯然落幕,此即展现出辛亥革命的划时代价值。
除推动民主政治外,辛亥革命的民族解放意义巨大。1939年,《解放》刊文称辛亥革命为民族解放事业的发展开辟新纪元,辛亥革命“推翻了国内的民族牢狱——满族所加给国内各民族的黑暗统治……这是中国人民长久奋斗和经过许多牺牲所得的结果,这是中国历史的一个新纪元”(8)《纪念双十节》,《解放》第86期(1939年10月10日),第6页。。辛亥革命使得政治体制和社会思潮等方面发生巨大变化,成为时代变革的标志性事件。辛亥革命一方面实现了政治鼎革,将民族解放和民主政治联系在一起,这被中共认为是辛亥教训的主要内容,“这就表示从鸦片战争以来的民众运动走上一个新的阶段,把树立民主共和国制度与争取生存的民族斗争联系起来,这是辛亥革命主要教训之一。”(9)《以工作和胜利来纪念双十节》,《新华日报》1939年10月10日,第1版。对比而言,太平天国运动、义和团运动具备反抗外族侵略的民族抗争意义,而戊戌变法则集中于仿行西方君主立宪制度,以推进民主政治的发展。相较于前述农民革命和资产阶级改革运动,辛亥革命首次将民主政治与民族解放两大目标结合起来,“毕其功于一役”的革命追求反映出民族运动进入新的阶段。
于概括辛亥革命成功经验外,中共在总结其教训时着墨甚多。在民族危难日渐深重的严峻形势下,总结辛亥教训的意义更为重要。须注意的是总结辛亥教训并非否定其革命成就,而是试图通过历史省思,将辛亥革命转化为镜鉴抗战时局的文化资源,“中国共产党在辛亥革命失败和教训的分析中,进一步得出了三民主义不能救中国的结论,所强调的是革命的阶段性,即辛亥革命只完成了民主革命第一步的任务,却无法使中国摆脱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社会地位,这一任务只有通过新民主主义革命来完成。新民主主义革命既是孙中山领导的旧民主主义革命的继续,又是不同的革命阶段。”(10)罗福惠、朱英主编:《辛亥革命的百年记忆与诠释》第1卷,第6页。中共认为辛亥革命未能彻底实现革命目标,建立独立、自由、幸福的民主中国。1940年,《抗敌报》指出:“二十九年前的中国人曾经无时无刻不是在帝国主义及其新的反动统治工具——中国军阀的屠杀宰割下生活着,无时无刻不是在专制制度压迫下面痛苦的喘息着,所有这些苦难与遭遇,都是由于辛亥革命的不彻底性与中途失败所必然招致的结果。”(11)《纪念双十节坚持团结抗战》,《抗敌报》1940年10月10日,第1版。革命力量的分裂是造成革命事业失败的重要原因:“辛亥年,当民军占领武汉三镇时,因湘鄂之争(黎元洪、黄兴之不睦),民军内部指挥不能统一。当各省代表齐集于南京之时,又因大元帅之争(湘鄂之战的继续),民军不能统一领导,迅速行动。当民元一月一日孙中山先生就职大总统时,一月三日章炳麟另组团体,黎元洪也相继组织民社,使同盟会四分五裂,辛亥革命于是失败。”(12)李心清:《纪念双十节》,《解放日报》1941年10月10日,第3版。李心清认为在辛亥革命取得初步胜利时,同盟会内部分裂且意见相左,对革命前景的不同判断分散了政治和军事力量,难以形成对抗北洋军队的统一力量。不仅同盟会内部意见不一,清朝的部分官僚政客也跻身革命阵营,使革命力量大为削弱,“由于革命势力以同盟会为中心的联合战线的分裂,同盟会与统一共和党等合并后,国民党内部参加了许多官僚政客份子,丧失了同盟会时代的革命性而将自己的活动限于所谓‘议会活动’的缘故。”(13)华岗:《释“中华民国”——为辛亥革命三十一周年纪念而作》,《群众》第7卷第18期(1942年9月30日),第5页。汪精卫公开投降日军后,中共纪念话语在分析辛亥革命失败的原因时,强调了汪精卫对革命的破坏,“在革命营垒内存在着一些妥协份子(如汪精卫之流)投降封建势力,使革命阵线,趋于破裂”(14)《国庆纪念》,《解放日报》1941年10月10日,第3版。。在纪念话语中,中共认为辛亥革命后的分歧与冲突削弱了领导力量,阻碍了革命形势的发展,还从革命史角度强调汪精卫等人的一贯妥协投降行为。中共从历史与现实的双重角度阐明妥协投降对于抗战全局的严重危险,意在巩固全面抗战时期的国共两党的团结合作局面。
辛亥革命的失败还在于未能广泛动员民众。随着革命运动取得初步成功,革命者放弃了民众动员的主张,民众的抗争热情随之下降:“辛亥革命的失败也正是因为它未能真正的动员群众,虽然当时同盟会的活动,已不仅限于一些知识份子的集团,并在哥老会和新军中进行工作,然而真正深入地发动群众的工作是做得非常不够的,就使革命失掉广大的群众基础,而使革命陷于失败。”(15)李心清:《纪念双十节》,《解放日报》1941年10月10日,第3版。在1940年的辛亥纪念中,《抗敌报》刊文强调辛亥革命的失败在于民众动员的不充分,造成革命领导阶层的消极动摇,难以巩固革命成果。(16)《纪念双十节坚持团结抗战》,《抗敌报》1940年10月10日,第1版。辛亥教训在于革命领导力量的分裂瓦解,进而造成民众动员的失败。
综上,中共纪念话语认为辛亥革命成功之处在于推翻清朝统治后建立中华民国,开启近代中国民主政治的潮流,并将民族解放融入民主政治的发展过程。另一面,辛亥革命也遗留下如领导力量分散、革命意志不坚定、轻视民众力量等教训,这些问题最终造成辛亥革命的失败,其革命目标未能完成。换言之,辛亥革命的成功之处固然值得纪念,然而其失败的教训亦值得珍视,在中共宣传话语中,辛亥教训成为全面抗战时期推进民族解放与民主政治的思想资源。
中共纪念话语总结了辛亥革命的教训,并将革命记忆与抗战现实联系起来,以推进抗战事业向前发展。在1939年的国庆纪念中,《抗敌报》明确指出中华民国已然28周年,但仍未建成真正的民主共和国家。因此,抗战不仅是民族解放的必然路径,也是中华民族走出传统追求民主的重要契机,“今天历史却要求我们以全民族的力量,继续二十八年前光荣灿烂的革命事业,接受二十八年来苦难折磨中的经验与教训,为彻底实现三民主义的民主共和国而百折不挠的尽忠奋斗。”(17)《纪念廿八周年的国庆》,《抗敌报》1939年10月9日,第1版。中共纪念话语指出,辛亥革命遗留给国人的使命是实现民族解放和建立独立自由幸福的新中国。在1940年的辛亥纪念中,《新华日报》刊文指出,抗战就是为完成辛亥革命的未竟使命,“我们把建国与抗战连在一起,也就是要在此次战争中建立三民主义新中国,把辛亥革命的未竟事业,实现起来。今日的抗战和辛亥革命,在民族解放的历史上,是一脉相承,不能分开的。所以,纪念国庆,就要坚持几十年中华民族解放斗争的一贯的原则立场,争取抗战胜利,使这个伟大的事业,克底于成”(18)《今年双十节应有的认识》,《新华日报》1940年10月10日,第1版。。从民族解放层面讲,辛亥革命推翻了满族贵族的封建压迫,而全面抗战则须推翻日本对中华民族的压迫。纪念话语强调抗战与辛亥革命之间有着相通的民族解放任务,中共纪念辛亥既为传承革命事业,同时也意在利用新的思想资源指导抗战。
具体而言,辛亥教训对抗战的指导作用体现在团结抗战和民众动员方面。在1938年10月的辛亥纪念中,《新中华报》认为抗战能坚持三年之久的原因在于统一战线政策:“因为辛亥革命的成功,是依靠于统一战线的结成,辛亥革命的失败,主要是由于统一战线的破裂,这明显的告诉了我们,要使持久抗战能坚决下去,能争取最后的胜利必须要坚持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要加紧巩固和扩大抗日民族统一战线。”(19)《双十节国庆纪念宣传大纲》,《新中华报》1938年10月5日,第4版。在1941年10月的辛亥纪念中,《抗战日报》称抗战的目标是“把辛亥革命未完成的事业,实现起来,彻底完成辛亥革命的任务,今日的抗战与辛亥革命的是一脉相承,不能分开的”(20)《辛亥革命三十周年》,《抗战日报》1941年10月9日,第1版。。此言将辛亥教训与抗战进一步关联起来,凸显全面抗战在近代中国革命浪潮中的地位。同时,辛亥教训也成为增进国共合作关系的工具,有助于推进全民解放事业。
团结抗战是中共宣传辛亥教训的主要目标。全面抗战初期,中共借助纪念话语强调统一战线与国共合作的意义,以此开展社会动员。1940年10月,《抗敌报》在辛亥纪念中指出要继承辛亥的教训:“坚决抗战与坚持统一战线的正义力量,坚持国共合作、坚持团结、坚持抗战,英勇打击置民族的利益于脑后的坚决投降份子。更要坚持进步发展,彻底实现民主,改善民生,以便提高全国人民抗战的积极性。广泛动员全国人民参加抗战,集中力量粉碎敌人的新的军事阴谋和国内严重的投降危机。”(21)《纪念双十节坚持团结抗战》,《抗敌报》1940年10月10日,第1版。当然,在中共纪念话语中,民族解放是自身长远发展中的重要环节,只有赢得抗战的全面胜利,才能为国家民主政治、经济繁荣以及文化进步奠定基础。到了1941年,随着相持阶段的到来,克服妥协投降成为纪念话语的重要内容,“当此寇氛未靖,国难仍亟的时候,窃念中山先生及诸先烈创造民国之艰难,四万万同胞生命之所系,凡我军民,惟有同仇敌忾,加强团结,继续孙中山先生的革命精神及三十年来一切为民族的独立自由解放而奋斗的先烈之遗志,克服日寇及其走狗汉奸亲日派与若干反共份子破坏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阴谋,抗战到底”(22)《延安国庆纪念大会致全国军民电》,《解放日报》1941年10月12日,第3版。。1942年,林伯渠在辛亥革命座谈会中指出,正是靠着组织统一战线和群众运动,使得辛亥革命取得相当的成就。(23)《全国热烈纪念国庆 蒋委员长昨发表告军民书 本市举行辛亥革命座谈会》,《解放日报》1942年10月10日,第1版。
民众动员是辛亥教训的现实指向。鉴于辛亥革命未能广泛动员民众力量的教训,在全面抗战时期,中共借助纪念话语激发民众的抗日热情,引导其为民族解放事业奋斗。辛亥革命“虽有了斗争的完整的真正的民主主义纲领,虽已相当执行,但并未彻底执行。因此,纲领虽好,未能尽行,革命力量也未能尽量动员”(24)汉夫:《伟大民族的伟大思想——纪念辛亥革命廿八周年》,《新华日报》1939年10月10日,第4版。。革命领导者并未真正依靠群众,当革命取得一定成就时,便放松了民众运动。随着革命风潮逐渐平息,民众反抗运动亦随之而转入低潮,革命群众基础薄弱使得上层的政治投机更易实现。(25)吴敏:《论辛亥革命的几个教训》,《新华日报》1939年10月10日,第4版。结合辛亥教训,中共认为只有尽可能引导信众加入抗战阵营,才能真正赢得抗战的全面胜利。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共认为抗战时期应开展广泛动员,以壮大抗战力量,“为着争取这一民族革命战争的胜利,须动员全民和团结各种抗日力量,这就要实行民主,这也就是把中山先生在辛亥革命未能实现的民权主义付之实施”(26)董必武:《辛亥革命三十周年》,《新华日报》1941年10月10日,第3版。。“保存民族精神,保护我国的青年,不让敌人征去参加侵略战争,积极的加紧民族的宣传教育工作,使每一个同胞都深刻了解抗战的胜利前途,准备在反攻时机到来时,配合反攻,夹击敌人,驱逐日寇出中国,完成辛亥革命未完成的任务。”(27)《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总司令朱德、副总司令彭德怀为纪念双十节告沦陷区同胞书》,《晋察冀日报》1943年10月13日,第1版。除重视青年外,普通民众的抗战行动也得到关注。在1939年双十节纪念中,《解放》指出要深刻反省和回忆辛亥革命失败的教训,以反对妥协投降的危险,只有依靠民众才能真正制止妥协投降的倾向,要“避免或减少投降妥协的危险,其道路就是广大人民的兴起”(28)《纪念双十节》,《解放》第86期(1939年10月10日),第6页。。总的来看,根据全民族抗战的形势,中共在阐发辛亥教训时强调团结合作和民众动员的意义,用以补充全民族抗战的指导思想。
辛亥教训既是用于抗战动员的媒介,也被中共用以增强自身政治合法性。中共通过武汉等革命空间以及朱德、吴玉章等革命人物来构建辛亥革命与自身的内在联系。
就革命空间而言,武汉作为辛亥革命首义地,曾于革命成功之初被列入首都的候选名单,具有较高的革命地位。在国民大革命期间,武汉也一度担负起首都功能。到了全面抗战时期,上海、南京等地相继陷落,武汉的战略地位至关重要。武汉既是辛亥革命的记忆载体,更是影响抗战局势的战略要地。为动员民众保卫武汉,中共纪念话语强调武汉的革命地位,将继承辛亥使命和保卫武汉联系起来。1938年10月,中共通过强调武汉的革命地位来动员军民保卫武汉,“在双十节廿七周年的今天,我们应该清醒的了解到,这个从辛亥革命到大革命,一直到目前抗战时期都有着重大意义的武汉,它所以占着重要地位,正是因为在军事上、政治上、经济上、文化上,它都是极重要的。”(29)汉夫:《纪念双十节与保卫大武汉 争取愈久愈好的保卫武汉》,《新华日报》1938年10月11日,第4版。吴克坚认为:“我们沉痛的是不仅辛亥革命所努力奋斗的事业没有达到成功,而且辛亥革命的发源地——武汉,正受到最危急的威胁。我们兴奋的是我们全民族的团结,正在用自己的头颅和鲜血,去完成辛亥革命未完成的事业。”(30)吴克坚:《辛亥革命的意义和教训》,《新华日报》1938年10月10日,第4版。武汉成为辛亥革命与抗战时局的关键联结点,通过发掘武汉的革命历史记忆,有助于将记忆与现实政治联系起来,以推进武汉保卫战的顺利展开。武汉“正遭受日寇最严重的直接武装进攻的威胁,所以纪念今年双十革命的最好办法,是使武汉的保卫愈久愈好,是使在保卫武汉斗争中,大量消耗敌人,增加自己的有生力量”(31)吴克坚:《辛亥革命的意义和教训》,《新华日报》1938年10月10日,第4版。。武汉保卫战不仅关系到抗战能否顺利转入相持阶段,革命记忆与抗战现实的关联成为号召军民保卫武汉和实现辛亥革命遗留使命工具。
辛亥革命与抗战的另一联结点是中共内部诸多曾参与辛亥革命的革命家。朱德、林伯渠、吴玉章、董必武、李六如等人在参加辛亥革命后,又投身中共领导的革命运动,其政治抉择成为贯通辛亥革命与中共内在关联的桥梁,“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革命斗争,是立足在辛亥先烈以鲜血筑成的基础上,是他们的事业的忠诚继承者和发扬者。辛亥的志士既是中国共产党底历史的先驱者,还有不少在今天还是我当的干部和领导者(如朱德、林伯渠、吴玉章、董必武、李六如等同志),这更证明中国共产党和辛亥革命底血肉关系。”(32)《胜利在望国诞同欢 全国热烈庆双十 延安举行盛大座谈会》,《晋察冀日报》1942年10月13日,第3版。1942年10月,中共中央在延安举行座谈会,邀请朱德、吴玉章、林伯渠、李六如等革命前辈与会座谈,从而借之拉进中共与辛亥的联系,朱德等人指出:“我们中国共产党不仅继承辛亥革命的精神,且当年亲身参与革命起义的重要人士现尚在我们党中,继续为光荣的革命事业效力,我们来研究辛亥革命,对今天的革命斗争是有很大意义的。”(33)《全国热烈纪念国庆 蒋委员长昨发表告军民书 本市举行辛亥革命座谈会》,《解放日报》1942年10月10日,第1版。以革命家群体为媒介,有助于增进中共与辛亥革命间的联系。
借助空间和人物群体的联系,中共纪念话语突出了自身的政治合法性。如前文所述,中共的革命性有一个发展过程。在全面抗战前,中共的革命性来源于武装反抗国民党和南京国民政府的压迫。到了全面抗战时期,中共通过对革命文化资源的挖掘和记忆的阐发,丰富自身的革命性。在1941年10月的辛亥纪念中,中共中央承诺:“我们共产党人和全国一切真诚的革命志士,都是辛亥革命的最忠实的继承者。对于辛亥革命未竟的事业,我们共产党人誓与全国一切真诚革命志士一道,誓与全国人民一道,继续奋斗,不达目的,誓不休止。”(34)《中共中央关于纪念今年双十节的决定》,《抗战日报》1941年10月12日,第1版。1942年10月,范文澜认为中共是辛亥革命事业的继承者,它将接纛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旗帜,决心完成近百年来至今未了的民主革命。(35)范文澜:《开始了并结束了旧民主主义革命的辛亥革命》,《解放日报》1942年10月11日,第4版。中共纪念话语在言说辛亥革命时,往往将中共的历史与现实融入其中,说明中共对辛亥革命的继承,以强化中共的政治合法性。
长时段地看,中共的成长壮大反映出革命形势的发展和革命力量的不断增强,辛亥教训逐渐融入革命实践,成为指导革命的思想资源。就社会力量而言,随着无产阶级的壮大,中国革命较之于辛亥前后已然有着极为关键的区别,“所幸三十年来,我国社会中的新的力量,无产阶级的力量日益强大,以至发展到能够实际参加领导民族解放运动的程度,这时候他可以用自己的坚定性和彻底性来制服妥协和动摇,于是辛亥革命的弱点才有克服的力量和可能,而今后革命的胜利才得更有保障。”(36)《国庆纪念》,《解放日报》1941年10月10日,第3版。阶级力量的壮大成为改变革命前途的关键原因之一。在1941年的双十节纪念中,《抗战日报》指出:“今天我国所处的环境与三十年前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现在已有了进步的政党、进步的军队与广大的抗日的人民,以及在敌后建立起新民主主义新中国的雏形,这是完成辛亥革命所留下的任务的最好的主观的条件。在辛亥革命时代中国民族的解放是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今天的中国革命,却已经成为世界革命的一部份,社会主义的苏联,全世界反法西斯的国家民族及人民,都是中国革命的友人,使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有了彻底完成的保证。”(37)《辛亥革命三十周年》,《抗战日报》1941年10月9日,第1版。就国内形势而言,辛亥革命并未明确提出反帝国主义的主张,而全面抗战时期的首要目标在于打败日本帝国主义。就进步力量联合程度来看,在辛亥革命时期曾有反满民族统一战线,而抗战时期则有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有助于联合各少数民族共同抗日。(38)杨松:《辛亥革命与目前我国抗战——双十节二十八周年纪念的讲演提纲》,《新中华报》1939年10月10日,第4版。就国际援助方面,辛亥革命缺乏对外援助,且在革命爆发之初即遭受列强的干预,到了抗战时期,苏联等国家成为中国民族解放事业的有力援助。“辛亥革命时没有苏联的存在……目前我国抗战是处在苏联已完成第一、第二五年经济计划,基本上建成了社会主义社会,并且逐渐过渡到共产主义社会的时候,并当苏联已变成国际政治舞台上最重要之和平因素之一,苏联有力量援助被侵略国家的反侵略战争。”(39)杨松:《辛亥革命与目前我国抗战——双十节二十八周年纪念的讲演提纲》,《新中华报》1939年10月10日,第4版。总而言之,从内部看,革命领导者和主体力量有了巨大成长。从外部看,中国革命有了苏联的支援。从辛亥到抗战,以中共为代表的无产阶级发展壮大,以及以苏联为代表的世界革命力量成为实现辛亥革命未竟使命的坚实基础,也成为实现抗战最终胜利和推翻帝国主义与封建势力压迫的保障。
综上,中共纪念话语通过选择以武汉为代表的革命空间构建辛亥与抗战的联系,选择朱德、吴玉章等革命家进一步凸显中共对辛亥革命的继承,实现纪念话语对时局的因应。透过纪念话语,中共强调了抗战与近代中国革命历程存在着前后赓续,一定程度上突出全民抗战的革命意涵。(40)不仅是中共将辛亥与抗战联系起来,当时的社会舆论中也存在相同的认识,张季鸾认为“我们第一认识辛亥革命与今天的抗战,绝对是一件事,就是民族自卫本能的发动。回首清末,从咸同以后,外患日急,辱国丧权无止境,甲午一战,更暴露了一切,堂堂中华,有立被瓜分之势。这才唤起了多少仁人志士为救亡而斗争,国父中山先生领导其事。在当时人数虽少,却实在代表民族自卫的本能……从这一点说,民二十六以来的抗战,正是辛亥精神的真体表现,也可以说正是辛亥革命的延长。”(张季鸾:《民国三十年岁首献辞》(1941年1月1日),《张季鸾集》,东方出版社2010年版,第129—130页。)
中共在纪念话语较为辩证地评价了辛亥革命的成就与教训,利用辛亥教训来指导抗战现实,还构建起中共与辛亥革命间的关联,以增强政治合法性。从纪念话语看,抗战既是全民团结抗争求得民族解放的运动,也是辛亥革命以来革命潮流的继续发展。董必武曾借孙中山的“高山滚石”之喻,以说明辛亥革命是近代民主革命源头,它的爆发使得民主革命如从高山滚下的巨石,不实现则革命无由停止,“三十年来每次带群众性的各种各色的运动,都和民主运动的发展有关。民主运动的深广度是逐年递增的,这正如中山先生曾把革命运动,比作高山滚石,不达平地不止一样。民主运动已自辛亥革命开辟途径,不管途中有何阻碍,它必要达到目的,才会停止。”(41)董必武:《辛亥革命三十周年》,《新华日报》1941年10月10日,第3版。“革命”并未随着抗战的爆发而衰落,而是在寻求民族解放的过程中,将革命对象由辛亥时期的满清朝廷转变为日本侵略者。在近代中国,风起云涌的革命潮流和内容宏阔的革命话语仍然在继续的发展,正因革命趋势不可阻遏,近代中国“革命”与“解放”两大逻辑的交流碰撞而为民族复兴提供契机,“话语竞争是两党所处的常态,在竞争性语义场中,中共要澄明或批判被国民党固化和标准化的概念,通过拓展或重塑旧概念的意义空间以打破国民党对概念的‘专制’,弱化甚至消解国民革命话语的说服力。”(42)陈红娟:《中共党史领域概念史的研究对象与方法思考》,《中共党史研究》2017年第11期,第3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