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洋
提要:红一方面军1936年春的东征,巩固和发展了各路红军长征的落脚点,帮助中国共产党和红军实现“北上抗日”的战略目标。在东征山西决策的酝酿和实施过程中,毛泽东与时任红一军团军团长的林彪曾产生严重意见分歧。毛泽东和林彪关于红一方面军东征战略决策的争论,既反映出红一方面军东征正确决策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慎重分析和权衡利弊的结果;也揭示出双方对中国革命道路和游击战争的认识差异。全面客观地分析红一方面军东征期间战略决策争论,有助于更加深刻地认识红一方面军东征的战略价值和历史意义。
红一方面军东征是中共中央围绕“抗日救国”和解决生存危机而展开的策略应对,在中国革命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它巩固和发展了各路红军长征的落脚点,帮助中国共产党和红军实现“北上抗日”的战略目标。在东征山西决策的酝酿和实施过程中,毛泽东与时任红一军团军团长的林彪曾产生过严重意见分歧。当前关于红军东征的研究关注度并不高(1)从已发表的有关红军东征的少量期刊论文和专著看,这些论文和专著或为介绍性质,或为已有资料的辑成等,如任石平、王乃德主编:《红军东征:影响中国革命进程的战略行动》,任石平、郭宝主编:《数风流人物——1936年红军东征》,王波编著:《毛泽东出兵山西》,任文主编:《红色延安口述·历史系列:东征·西征》等;相关回忆录和年谱也涉及红一方面军东征的一些内容,如《彭德怀自述》《程子华回忆录》《毛泽东年谱(1893—1949)》等。,关于东征期间毛泽东与林彪决策争论的研究则更为少见(2)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毛泽东与林彪对于时局和军事决策等方面有过若干次分歧与争论。每一次分歧与争论的背后都涉及宏大党史军史背景,牵涉到重大党史军史事件,值得深入研究。彭世英、于世诚:《毛泽东与林彪的九次分歧和争论》,《党史博览》2000年第9期,第16—23、29页。。笔者拟从毛泽东与林彪围绕红一方面军东征战略决策的分歧与争论角度入手,理清毛泽东与林彪争论的原委,以进一步引发学界对红一方面军东征问题的关注和研究兴趣。
1935年10月,中共中央和中央红军结束长征后,明确决定将中国革命的大本营和民族抗战的出发点放在陕甘地区。此时的国内形势是:日本帝国主义大量增兵长城各口,威胁平津,觊觎整个华北;与此同时,全国抗日民主运动不断出现新的高潮。然而,国民党方面坚持推行“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猖狂进攻红军,镇压全国人民的抗日救亡运动,企图向日寇妥协投降。华北的局势十分紧张,中华民族亡国灭种的危机愈益严重。
中央红军到达陕北后,经过粉碎国民党20余万重兵军事“围剿”和迅速纠正党内严重的肃反扩大化等“左”倾错误做法,局势得到了初步稳定。但红一方面军和陕甘根据地的生存仍面临着严重困难:陕甘根据地位于大西北的黄土高原,自然环境较为恶劣,经济发展十分落后;根据地周围屯扎着10倍于红军的国民党军队,红军仍面临国民党蒋介石集团大批部队的围堵。彭德怀曾提及:“粉碎国民党对陕北的第三次‘围剿’后,部队的给养等物资问题仍然很困难。这些实际问题,也就经常使人考虑着红军的行动方向问题。陕北是小红军的好根据地,大红军的落脚点,但经济落后,交通不便。东侧黄河,北靠沙漠,西面荒凉,人烟稀少,虽不易形成白军四面‘围剿’的局面,而红军本身的发展也有困难。”(3)《彭德怀自述》,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10页。
在此情况下,红一方面军下一步的行动方向,就成为中共中央、毛泽东考虑一切问题的出发点。红一方面军应努力向外发展,在这一点上大家的认识是一致的,但应该向哪个方向发展,因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存在不同意见:有的主张往西,向宁夏求得发展;有的主张往北,向内蒙发展,以图北靠苏联;也有人主张要先往南,抵住东北军、西北军的进攻,封住国民党军队通向陕北的通道,巩固陕甘根据地。毛泽东根据当时国内主要矛盾和阶级关系正在发生的急剧变化,在全面分析红军和根据地面临的严竣形势,以及西北和华北地区各方面的具体情况后,于1935年10月22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作《关于目前行动方针》的报告时提出“我们的任务是保卫和扩大陕北苏区,以陕北苏区领导全国革命。陕、甘、晋三省是发展的主要区域。现在以吴起镇为中心,第一期向西,以后向南,在黄河结冰后可向东”(4)《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上,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481页。的发展意向。直罗镇战役胜利后,11月30日毛泽东在红一方面军营以上干部大会上,提出了到晋陕甘绥宁五省开辟新苏区、发展游击战争的任务。毛泽东指出:直罗镇战役的胜利,给我们以准备打破新“围剿”的时间和地区的条件,巩固了苏区,可以去猛烈地扩大红军和扩大苏区,“中央领导我们,要在西北建立广大的根据地——领导全国反日反蒋一切卖国贼的革命战争的根据地,这次胜利算是举行了奠基礼”(5)《直罗战役同目前的形势与任务》(1935年11月30日),《毛泽东军事文集》第1卷,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401页。。今后的任务是:“从现在起用极大努力争取与积蓄更加充足的力量,迎接敌人新的大举进攻而彻底粉碎之,开辟我们的苏区到晋陕甘绥宁五个省份去,完成与苏联及蒙古人民共和国打成一片的任务。”(6)《直罗战役同目前的形势与任务》(1935年11月30日),《毛泽东军事文集》第1卷,第403页。
1935年11月30日,毛泽东在发给张闻天的电报中明确提出了向东对阎锡山作战的目标。毛泽东指出:“目前不宜即向宁夏,根本方针仍应是南征与东讨,东征之利益是很大的”,“为准备东进,四个月内应扩大红军一万”。(7)《目前根本方针应是南征与东讨》(1935年11月30日),《毛泽东军事文集》第1卷,第396页。翌日,毛泽东再次致电张闻天:“关于红军靠近外蒙的根本方针,我是完全同意的。因为这个方针是使中国革命战争,尤其不久就要到来的反日民族战争,取得更加有力量与更加迅速发展的正确方针。”(8)《红军靠近外蒙的根本方针等问题》(1935年12月1日),《毛泽东军事文集》第1卷,第408页。与此同时,毛泽东还命令刘志丹侦察黄河沿岸地形和敌情,绘制地图,做好渡河东征的准备。
毛泽东主张红一方面军东征山西,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主要有以下理由:其一,从自然和人文环境看,当时红军向北、向西、向南均无出路。北面是沙漠地区,自然条件恶劣;西面是沙漠边缘,可以活动的区域不大,而且是回民聚居区,短时间内在与语言、风俗人情不通的少数民族中开展群众工作比较困难,扩大根据地的任务难以实现;南面的西安是国民党剿匪司令部所在地,红军不可能去自投罗网。“只有向东——一切找阎锡山要去!如果在山西有了立脚点,再向东进打日本就好办了。”(9)《聂荣臻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86年版,第304页。山西与陕北仅一河之隔,又是北上抗日的必经之路,开辟山西根据地,可与陕甘互为依托。红军东出山西,既可以支援华北各地的抗日爱国运动,广泛宣传中国共产党的抗日救国主张,必要时又可以实现直接对日作战。其二,山西人口稠密,经济富庶,红军可以放手在阎锡山统治区筹措钱粮,补充给养,扩大队伍,为进一步发展打下坚实基础。其三,主力红军突破敌人对陕甘根据地的封锁到外线寻求作战,可以调动入陕晋军,减轻对陕甘根据地的压力,还有可能在河东创造新的根据地。其四,选择阎锡山为主要打击对象,避开了与张学良的东北军、杨虎城的西北军的正面冲突,便于开展对两军的统战工作,以实现抗日爱国力量在西北的大联合。因此,毛泽东才强调红军“东讨之利益是很大的”(10)《目前根本方针应是南征与东讨》(1935年11月30日),《毛泽东军事文集》第1卷,第396页。。
直罗镇战役前后,毛泽东关于“东渡黄河”“靠近外蒙”的战略决策即已开始提出。不过,毛泽东只是把这一决策看作是巩固和扩大陕北苏区全局中的一个环节,尚未赋予它独立的整体的战略意义;也没有决定把红军的行动和苏区发展的主要方向放到东边的山西和北边的绥远去;尤其是还没有完整地提出一套红一方面军东征的战略方针。此时,毛泽东关于红一方面军东征的战略决策还处于思考和萌芽中。
为尽快实现出师华北抗日前线,扩大红军的政治影响,解决红一方面军的兵源和给养问题,统一思想,中共中央决定在瓦窑堡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研究和决定党和红军新的政治策略和军事策略,并对红一方面军的行动方向作出明确的选择。
会议召开前,中央曾向红一方面军各军团首长征求对战略问题的意见。这时,林彪正式向中央提出了到陕南打游击的意见。12月9日,林彪在给毛泽东写的信中说:“我对脱离现任职务改作游击战争已具不移之决心,一周来虽数次向军委请求,而卒未获准,致我非常不安。目前实为我脱离部队之惟一良机,故决不因任何故碍而改变决心。且准备于不得已时,宁可忍受处分。我很盼望你最后仍赞助我的建议,则不胜欣感。”(11)胡哲峰、于化民:《毛泽东与林彪》,广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99页。(笔者注:本书具体电文均引自军事科学院图书馆所藏红军时期文电)从信中内容看,这显然不是他第一次提出去陕南,而是在此前一周内就多次向军委提出过这一意见。在发出给毛泽东的信后,他又于12月12日、15日、18日连电中央,继续坚持自己的意见。据林彪的陈述,他要到陕南打游击的理由主要是:一、对搞游击战争“素具志愿”。过去因为环境关系没有提出,现在的情况已经缓和,部队能离得开。二、现在部队不大,干部有余。与其将干部堆集,不如散开分任工作。三、陕南地区和游击战争在战略上具有重要地位。
1935年12月17日至25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在瓦窑堡召开。会上,毛泽东作了军事问题的报告,正式提出了他对军事战略、根据地发展和红军行动的初步构想。其中在战略方针上,他明确主张:“要以坚决的民族革命战争,反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把国内战争与民族战争结合起来。一九三六年应准备直接对日作战的力量,扩大红军。红军行动应放在‘打通苏联’和‘巩固扩大现有苏区’两项任务上。”(12)《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上,第496页。关于红军的行动方针,主要分为三步:第一步,在陕西的南北两线给进犯之敌以打击,巩固和发展陕北苏区,从政治上、军事上和组织上做好渡黄河去山西的准备。第二步,到山西去,准备击破阎锡山的晋绥军主力,开辟山西西部五县以至十几县的局面,扩大红军一万五千人,并保证必要时返回陕西所需的物质条件。第三步,根据日军对绥远进攻的情形,适时地由山西转向绥远。用小的游击战争与日军周旋,总的方针是与苏联取得联系。(13)《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上,第497页。12月23日,会议通过了毛泽东根据军委报告精神起草的《中共中央关于军事战略问题的决议》。12月24日,中央正式向红军各部领导人下达准备东征的行动计划,要求以40天为期,完成渡河东征的准备工作。
林彪并非政治局委员,没有出席瓦窑堡会议。但林彪在来信中提出的意见引起了毛泽东的高度重视。12月19日,瓦窑堡会议还在进行当中,毛泽东与在党内负总责的张闻天联名致电红一方面军司令员彭德怀并转林彪,对林彪来信作出了正式答复。电报一方面肯定了林彪过去的贡献,一方面严肃指出:“近日接他许多关于请求调动工作的信及电报,我们认为拿出他这样的干部离开主力红军去做游击战争是不能同意的。但他心中存在着问题,他来中央一个时期,使他的意见能够同中央各同志交换,对他的不安心的问题,并且使他对于政治问题能够更好研究一番,他的职务以左权同志暂时代理。”(14)胡哲峰、于化民:《毛泽东与林彪》,第20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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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正式否定了林彪去陕南的提议,并要他到中央交换意见。事情本应到此为止。可林彪在21日的复电中,还在强调陕南工作和游击战争如何重要,一方面强硬表示:“中央现尚未正式批准我改换工作的建议,则目前我无来中央之必要”;另一方面又对中央的批评进行狡辩:“我从没有说陕南比陕北的工作还更重要,游击战争比主力红军还更重要的话,我根本就没有这样的错误见解。”他甚至说:“只要是分配我作游击战争,不管陕南、陕北、山西、甘肃,或其他省去均可,兵力多少亦无大关系。”(15)胡哲峰、于化民:《毛泽东与林彪》,第201页。毛泽东、张闻天于当日急电彭德怀转林彪,尖锐批评了林彪。毛泽东指出:“在日本进占华北的形势下,陕南游击战争不能把它提到比陕北等处的游击战争还更加重要的地位,实际上后者是更重要的。尤其不能把游击战争提到似乎比主力红军还更重要的地位(如提出把红军主要干部去做游击战争)。这样的提法是不妥当的。”这封电报的口气比起前一封来严厉得多:“林在某些问题上的观点是同我们有些分歧的,中央认为有当面说明之必要。现在前方军事不紧张,因此仍望林来中央一行,并在此一个时期,这于林是有好处的。”(16)《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上,第498页。23日林彪致电中央进行辩解并强硬声言:我如继续在一方面军中工作,对工作上没有丝毫的好处,我坚决不干,也决不应当勉强我干。到26日,林彪在给中央的电报中仍然表示期待中央批准他打游击战争。鉴于林彪的顽固态度,中共中央和军委于29日23时明令林彪“接电立即动身来中央讨论你的工作问题,职交左权暂代”(17)胡哲峰、于化民:《毛泽东与林彪》,第202页。。
在中央一再严令督促下,林彪才在1936年1月1日电告中央表示明日动身。林彪到中央后最终放弃了到陕南打游击的想法。根据毛泽东的安排,林彪于1936年1月中旬带领少数侦察人员,赶赴黄河沿岸清涧到延长一带侦察敌情和地形,为大军渡河东征做准备。2月20日,林彪根据毛泽东、彭德怀的东征命令,带领红一军团由沟口强渡黄河进入山西。毛泽东与林彪关于是东征还是南下的争论遂告一段落。
在瓦窑堡会议后至东征实施前的这段时间,毛泽东针对党和红军内一些同志仍然存在对红军的战略行动方向动摇不定,对东征山西的政治、军事、经济战略意义认识不足等问题,多次在不同场合强调了东征行动和在山西建立抗日根据地的重要性、必要性。
他在1936年1月17日的政治局常委会议上指出,“我们向南、向西、向西北,文章不好做。向东的军事基本方针是稳打稳扎政策,背靠苏区建立根据地,争得渡黄河来往的自由”,“山西的发展,对陕北有极大的帮助,我们要下大决心到山西”(18)《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上,第505页。。1月19日,他在和周恩来、彭德怀共同签发的《西北革命军事委员会东进抗日及讨伐卖国贼阎锡山的命令》中,命令英勇的抗日主力红军,即刻出发,打到山西去,开通抗日前进道路,同日本直接开火;命令黄河两岸的抗日红军、游击队和民众,奋勇过河东去,在河东发展抗日根据地,配合红军主力打大胜仗。(19)《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上,第506页。1月31日,毛泽东在延长主持召开西北革命军事委员会会议,进一步讨论战略方针和东征战役问题。他在会上反复说明东征讨伐阎锡山无论在政治上军事上都对我们有利,指出:“我们执行的是在发展中求巩固的方针,希望通过东征建立一块根据地,与陕北根据地连接,也解决红军的给养和扩大等问题。”在补充发言中说:“一定要保证黄河各渡口在我手中,使我进退有据。”(20)《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上,第507页。2月17日,毛泽东同张闻天、彭德怀致电周恩来,再次强调:党和红军“不论从战略上,从战役上,从消灭山西敌人上,从消灭陕北敌人上,均须集中全力争取东面胜利”(21)《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上,第510页。。毛泽东的一系列深刻阐述,进一步统一了党内、军内的思想认识,消除了部分同志的思想疑虑,对保证东征行动的顺利进行起到了重要作用。
但毛泽东这一阶段对创建山西抗日根据地的战略构想,还不是全方位的。他此时只是希望通过红军东征行动,在吕梁山区建立一块局部的根据地,以便一方面巩固陕北苏区,壮大红军队伍;一方面创造继续北上东进的依托条件,打通抗日路线,实现对日直接作战。
1936年2月20日,毛泽东亲自率领由红一军团和红十五军团等部组成的中国人民红军抗日先锋军,成功地突破黄河天险,进入山西境内,开始了中共历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东征战役行动。在东征途中,毛泽东根据国内形势的总趋势和党和红军面临的主要任务,根据他对山西重要的战略地位、政治经济状况以及人民抗日要求的更深入了解,及时地调整红军的行动部署,不断完善、深化其创建山西抗日根据地的战略构想,使之更趋全面系统,也使全党全军进一步加深了对东征行动目的、意义的认识。
东征战役中期,毛泽东从3月20日到27日连续在晋西大麦郊、石口、四江和石楼等地出席中央政治局会议(即晋西会议),先后多次发言,深刻分析世界形势和国内形势,明确系统地提出“经营山西”“赤化山西”,在山西全省建立抗日根据地的战略思想。他指出:“华北形势是世界最大的喷火口之一。日、美、英、国民党、苏维埃、苏联六个势力的矛盾集中于华北。日本已把喷火口爆发。我们到华北对日作战,不是跑得太远,而是太慢。华北有广大的、革命情绪极高的群众,在那里还可以进行没有固定战线的大规模的运动战。没有胜利的把握而行动,不对。不相信战役上以多胜少,战略上以少胜多;不相信向华北发展,以为向华北发展会动摇了陕北,是完全不对的。向河北开进是战役问题,红军将来主要做山西的文章。”(26)《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上,第524—525页。他进一步强调:“经营山西,是对日作战的重要步骤。我们的方针,是‘以发展求巩固’,只有发展才能求得巩固。目前经营山西为主,也要准备在河北、山西、绥远三省进行运动战。”(27)《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上,第525页。毛泽东在会上发言和报告得到了与会中央领导人的一致同意。
但在这一时期,毛泽东与林彪之间就由红军第一军团和第八十一师主力组成的右路军(28)1936年3月10日兑九峪战斗后,毛泽东、彭德怀决定避敌主力,分兵作战,遂以红军第一军团和第八十一师主力为右路军,向霍县以南发展;以第十五军团(缺第八十一师)为左路军,向灵石以北发展;以第十五军团第二二四团、第八十一师一个营、第三十军和山西游击队等组成中路军,在石楼、中阳一带钳制敌人主力。(《毛泽东军事文集》第1卷,第499页注1。)是应留在晋西南还是出晋东南的问题,再度发生激烈争论。从3月下旬到4月下旬,双方函电往返,各陈已见。
1936年3月25日,毛泽东、彭德怀曾就右路军的行动方针致电林彪、聂荣臻,提出右路军的主要任务是“破坏千里黄河堡垒线与主要铁路线”,要求红一军团“在现地区尽可能长久打”,特别关照“你们的行动依此总方针,如敌情不许可则临时改变”。(29)《第一军团的行动方针》(1936年3月25日),《毛泽东军事文集》第1卷,第498—499页。这一方针的核心是红一军团应在晋西南地区活动,确保黄河渡口,依托陕北苏区,伺机向东、向南发展。但林彪于3月27日致电毛泽东、彭德怀,提出要由晋西南转向晋东南,其理由是:晋东南回旋区域甚大,活动可较自由,晋东南人口甚密,红军壮大亦易甚。晋西南则活动范围与扩红条件远不及晋东南。他主张红一军团“在晋南行动时,应先佯作欲北进与十五军团会合之势,尔后则突围同蒲路对向晋东南前进,准备在晋东南利用尽可能长久之回旋”(30)胡哲峰、于化民:《毛泽东与林彪》,第207页。。3月30日、31日,林彪再电毛泽东、彭德怀,不仅列举到晋西南的种种不利,甚至建议毛泽东、彭德怀及方面军机关移至陕北苏区,“彭、毛随部作游击战争,今日在此,明日至彼,必有碍指挥”(31)胡哲峰、于化民:《毛泽东与林彪》,第208页。。富庶的晋东南与贫穷的陕北、晋西南、晋西北形成了鲜明对比,吸引了林彪坚持要到晋东南去。
为贯彻晋西会议精神、批评林彪的主张,毛泽东和彭德怀在4月2日就形势、任务和战略方针问题联名发长电给林彪、聂荣臻,再次深刻阐明创建山西抗日根据地在对日作战中的重要意义,指出:“目前阶段战略基本方针,是在山西战胜敌人,造成抗日根据地,把山西与陕北联系起来,在山西作战与赤化,不但包括晋东南,还包括晋西南、晋西与晋东北。不管晋东南以外之三区怎样,人民经济条件较差,亦不能看轻其重要性。”(32)《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上,第529页。电报强调:“山西的经营是必不可少的,因为没有山西即不能设想同日帝进行大规模作战。”“在战役方针上,不规则无定向(这一仗在东打,那一仗在西打,没固定战线,全依情况决定)可以而且应该成为现实的指导原则。在战略方针上,不规则无定向是不许可的,应有明确的方向与地区。”(33)《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上,第529—530页。
毛泽东在此后的几次电示中,反复要求红一军团先在晋西南把握时机,发动群众、扩大红军、多打胜仗,创建游击根据地,尽量吸引敌人于现作战区域,以利将来向晋东南和晋东北的长距离跃进。4月8日,毛泽东、彭德怀在联名给林彪、聂荣臻的电报中明确表示:“你们不是迅速离开晋西南的问题,而是尽可能长久地在晋西南工作,直至敌情不许可继续留此区域时,然后离开此区域,转至另一区域。”(34)《一军团继续留在晋西南的任务》(1936年4月8日),《毛泽东军事文集》第1卷,第510页。4月12日,毛泽东、彭德怀在联名给林彪、聂荣臻的电报中表示:“同意你们首先集中全部兵力在乡宁、吉县、大宁、蒲县地域找寻作战机会,求得在此地域打一、二仗,消灭敌一、二个团,这是最好的方针。”(35)《同意集中兵力在乡宁等地域作战》(1936年4月12日),《毛泽东军事文集》第1卷,第514页。直至4月下旬,毛泽东在分析山西、陕西、甘肃敌情后,认为“方面军在山西已无作战的顺利条件,而在陕西、甘肃则产生了顺利条件,容许我们到那边活动”(36)《关于西渡黄河扩大陕甘苏区的命令》(1936年4月28日),《毛泽东军事文集》第1卷,第523页。,据此作出西渡黄河的决定。林彪确知出晋东南已经完全没有可能,才不得不同意军委西渡黄河的决定。可以说,毛泽东在此期间系统地提出并反复论证“经营山西”“赤化山西”,在晋东南、晋西南、晋东北、晋西北四面全方位地发展根据地的完整构想,实际上形成了关于建立山西抗日根据地的战略思想。
东征战役后期,蒋介石、阎锡山在山西集中51个团的重兵,采取堡垒主义战术不断向红军压缩;张学良、杨虎城也被蒋介石强令准备向陕北苏区进攻,并企图封锁黄河渡口,红军在山西的作战出现了日趋不利的局面。在此情况下,毛泽东一方面积极考虑着红军的回师西撤问题,一方面仍坚定阐明红军今后向东发展是全党毫不动摇的既定方针。1936年4月22日,他在对红一方面军的行动进行部署时指出:“行动方针基本的为了向东或向北突出封锁线,进到晋东南或晋西北,特殊的也为了必要时西渡打扬虎城(张学良、杨虎城正向陕北进攻)。”“万一情况改变到暂时不许可我们在山西继续活动时(没有出封锁线可能时),我们也准备暂时地回到陕、甘,经营神府区域、三边区域、环水区域、渭水区域、陕南区域等次要的战略方向。”“若干时间之后,即情况改变到东出有利于我作战之时,仍然准备回到东面主要方向。”(37)《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上,第536页。
4月28日,鉴于敌情已发生了根本变化,为避免大规模内战和消耗抗日有生力量,毛泽东决定红军主力西渡黄河,回师陕甘,在敌人兵力较空虚的神府、三边和环县、合水及其以西地区执行扩大苏区、锻炼红军、培养干部等任务。他在当天与彭德怀一起发给周恩来等红军领导人的电报中明确指出:“向西执行上述任务,仍然是为着争取迅速直接对日作战之基本的政治的任务。华北各省仍然是战略进攻方向的主要方向。在把蒋介石部队调出山西以后,在积极地进行山西干部的创造,山西士兵运动的加强,神府苏区的扩大等条件下,再一次进入山西作战的机会是有的。坚持以陕甘苏区为中心,向各方面作战,而以东方各省为长时期内的主要方向,这是确定的方针。”(38)《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上,第537页。
一年以后,红军改编为八路军,再一次进入山西作战。敌后抗日根据地、敌后游击战争在山西以至整个华北地区广泛建立和发展的事实,完全证明了毛泽东的上述方针和预见的正确性。毛泽东和林彪关于红一方面军东征战略决策的争论,说明红一方面军东征正确决策不是一蹴而就的,是慎重分析和权衡利弊的结果。
红军东征战役历时75天。为避免内战,保存抗日力量,促进抗日统一战线工作的开展,1936年5月初,中共中央发表《停战议和一致抗日》的通电,结束了这次东征。虽然红军撤回河西,但此次东征取得的巨大战绩及其影响是不可低估的。首先,东征红军歼敌7个团,俘敌4000余人,扩充新兵8000余人,壮大了主力红军的力量,缴获和募集了50万元的钱款和物资,使陕甘根据地的经济困难得到极大缓解。其次,东征以实际行动向全国人民表明了红军北上抗日的坚强决心,广泛宣传了中国共产党抗日救亡的爱国主张,推动了华北及全国爱国运动的发展。第三,东征期间党的统一战线工作顺利开展,大西北“三位一体”联合抗日的局面开始形成。第四,红军东征在军事上迫使阎锡山调回“围剿”陕北苏区的晋军,巩固和扩大了陕北根据地。陕甘根据地由陕北一隅发展为陕甘宁革命根据地,地域扩大为20余县近13万平方公里,人口增加到150多万,成为三大主力红军长征的落脚点和中国革命长期稳定的大本营。红军在山西境内作战,积累了极为宝贵的经验。全国抗日战争爆发后,八路军得以顺利进入山西占领战略支点,随后又成功地创建晋察冀、晋绥、晋冀鲁豫等抗日根据地,毛泽东设想的红军在山西、绥远直接对日作战的意图最终得以实现。从这个意义上讲,红军东征的战略任务基本完成。一系列的事实表明,毛泽东关于建立山西抗日根据地战略思想无论是从形成,还是到实践,都奠定了红军东征战略行动成功的基础。
1936年5月13日,毛泽东在出席红一方面军团以上干部大会时,对东征作战作了准确的总结:打了胜仗,唤起了人民,扩大了红军,筹备了财物。(39)《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上,第540页。也是在这次会议上,毛泽东作大会总结时再次强调:这次会议开得很好,打倒了本位主义,反对了自由主义,我们有了更加统一的意志、统一的思想。(40)《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上,第540—541页。毛泽东所说的本位主义、自由主义,显然是指林彪在东征期间不服从军委命令,不顾客观条件,只凭主观意愿,坚持要出晋东南的种种想法和做法。东征期间,毛泽东与林彪第一阶段围绕该不该去陕南、第二阶段围绕该不该去晋东南产生了两场激烈争论。表面上看这是两个互不关联的事件,但无论是去陕南,还是去晋东南,都反映出林彪想要带着队伍去打游击的想法。林彪所说的这种游击战争,其实就是一种走州过府的“流寇”行为,实质上是一种缺乏战略眼光和全局观念、缺乏根据地意识的机会主义。
双方对中国革命道路和游击战争的认识差异,在1930年1月毛泽东给林彪写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中就已经反映出来。在这封通信中,毛泽东开篇即旗帜鲜明地指出:“在对于时局的估量和伴随而来的我们的行动问题上,我们党内有一部分同志还缺少正确的认识。他们虽然相信革命高潮不可避免地要到来,却不相信革命高潮有迅速到来的可能。……因此也就没有用这种红色政权的巩固和扩大去促进全国革命高潮的深刻的观念。他们似乎认为在距离革命高潮尚远的时期做这种建立政权的艰苦工作为徒劳,而希望用比较轻便的流动游击方式去扩大政治影响,等到全国各地争取群众的工作做好了,或做到某个地步了,然后再来一个全国武装起义,那时把红军的力量加上去,就成为全国范围的大革命。他们这种全国范围的、包括一切地方的、先争取群众后建立政权的理论,是于中国革命的实情不适合的。”毛泽东进一步分析指出,如果认清了中国是一个许多帝国主义国家互相争夺的半殖民地,“也就会明白单纯的流动游击政策,不能完成促进全国革命高潮的任务,而朱德毛泽东式、方志敏式之有根据地的,有计划地建设政权的,深入土地革命的,扩大人民武装的路线是经由乡赤卫队、区赤卫大队、县赤卫总队、地方红军直至正规红军这样一套办法的,政权发展是波浪式地向前扩大的,等等的政策,无疑义地是正确的”(41)《星星之火,可以燎原》(1930年1月5日),《毛泽东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98—99页。。从某种意义上说,毛泽东与林彪在红一方面军东征期间战略决策的争论,就是当年那封党内通信阐述内容的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