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良琛
一场烟雨过后,江南的美走出了水墨丹青画。在散落的雨滴中,水汽氤氲,雾霭朦胧。
小雨绵绵,时而缓,时而停,时而携着风在空中翩舞,时而和着树叶高歌一曲,时而含蓄地亲吻湖面,泛起层层涟漪,时而调皮地挑逗枝芽儿,使它探出绿色的脑袋。我总爱在这样的环境中推开二楼的小窗,泡上一壶茶,拿上一袋馓子,远眺青山,细品佳肴。
在我们老家,馓子被人称作“金丝”,可在我看来,它更像母親盘起的发髻。记忆中,母亲总是留着一头乌黑的秀发,每次坐在母亲的身后,我总爱拨起她的一绺头发,陶醉在芳香中。母亲时常梳着长长的麻花辫,可是做饭的时候,辫子总是会沾染油烟,于是母亲索性用筷子将头发轻轻挽起,像极了古代仕女的发髻。母亲要是能将头发染成金色的,那真是和馓子一模一样了。
若将母亲的秀发比喻成一道美食,那应该就是馓子。有人说馓子越细越好,我则不以为然,要是细到面条一般的,就失去了嚼头,牙齿会在触碰馓子的时刻百无聊赖,所以我认为馓子要有筷子那般粗细才是最好的。捏一把约莫十根八根,轻轻咬下,会发出清脆爽朗的回响,舌尖感受到酥脆的触感,油香味铺满整个口腔,细嚼过后混着香味囫囵地咽下,整个人都变得精神了。馓子易断,故而袋中总会留有一些残渣,独有的香味,让它们成为我童年时期最好的零嘴儿。
母亲是做馓子的能手,她的手艺传承自外婆,在工具创新的年代又保留着传统的美好。母亲先将面和盐和好,然后将它们搓成手指粗细的长条,从大盆的中心开始一圈一圈地盘绕,一边绕一边抹油,我们当地把这个步骤叫作“盘条”,当最后一层油抹好后,接下来就交给时间了。经过一晚的浸泡,长条非常柔韧。母亲的手纤长灵动,长条在母亲手中被拉得又细又长,拉长的馓子搁置在长筷搭起的支架上,几经缠绕后便形成了线圈的模样,待到油锅热起,便可下锅炸至金黄色。
每次做馓子的时候,母亲都不允许我进入厨房,一来是怕我偷吃,被刚捞上的馓子烫伤;二来则是怕我口不择言,犯了忌讳。
有一次,我未能抵御香味的诱惑,偷偷跑到母亲身后,随即说了一句“我饿了”,伸手就想拿刚出锅的馓子,却被母亲打得缩了回去。外婆告诉我,炸馓子的时候不能说“饿了,渴了”之类的话,这样馓子会把锅里的油全部喝掉。那个时候,我还太小,对外婆的话深信不疑,看着母亲劳作的身影,不免对随意脱口而出的话深感自责。
毕业之后,我远去西北工作,大抵是水土不服的原因,刚进入西北大地的第三天就高烧不退,吃什么吐什么。在视频通话时,母亲见我消瘦许多,甚是怜惜。路途遥远,母亲随身携带了一些衣服和一袋馓子来看我。说来也是神奇,一碗红糖水泡的馓子意外地激活了我久违的味蕾,不多时,碗里便空空如也。自那一碗馓子之后,我烧也退了,饭也能吃了。至此,母亲才收拾好行囊回家,许是又做馓子去了。
每逢春节前后,母亲都会再次支起锅灶,而我则是默默坐在灶台边烤火。灶台时而烟熏火燎,时而毫无动静,母亲总是严厉地将我赶走,可每次炸馓子的时候,我总爱坐回去,一边看,一边和母亲聊着过往的时光。时光将她的脸颊刻上了岁月的皱纹,油烟将她盘起的秀发蒙上了一层银色的沧桑,我已经长大,可还是那个让母亲担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