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头沟采访日志

王晓龙

逃兵

2023年7月31号一早去门头沟的路上，雨小了不少，这连下了三天的雨是不是该停了？头一天晚上水务局的同志说雨量要是这样的话，这次预报的雨情就能平稳度过。九点左右，雨越下越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雨水打到身上、摄像机上，雨伞和雨披都挡不住，机器进水了，拍摄不得不先停下来，我站在冯村沟橡胶坝旁边看着泥汤一样湍急的河水发呆：河道里冲下来大量的杂物、建筑材料、树干，甚至还有一大截油桶般粗的钢管，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上游现在是啥样？

水务局的同志劝我们：“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们走吧。”原计划还有的一个采访点位，他说取消了。问为啥，他不说，问急了，说没联系好，他撂下一句：“你们赶紧走……”就匆匆回单位了。这几天连续拍摄大雨，两台摄像机都进了水，时而能开机时而不工作，下午还有航天员见面的采访无法换人，我们也就没有坚持。

中午，门头沟城区受灾的多个视频在手机上已经传播开来，看着这些令人触目惊心的画面，自责作为一个新闻人第一时间离开了新闻现场，感觉自己像个逃兵。我也想过上午继续拍摄的后果，轻的车辆被淹被泡，重的车甚至连人一起都被冲走。留下来，也许我无法保证记者石瑶的安全，也许那时候更后悔或是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也许这是天意……

滞留旅客

8月2号中午，水峪嘴村半山腰的铁道上，第二批K396次600多名滞留在落坡岭的旅客，由武警战士护送着从隧道里走了出来，战士们有的扛着旅行箱、有的抱孩子、有的搀老人。在下铁道的陡坡处，战士们小心翼翼地接力护送一位大爷慢慢滑下来，大爷腿上胳膊上都是擦伤，他怀里还抱着个三个月大的婴儿，孩子小脚丫上的伤疤让人看着心疼，婴儿不哭不闹，懂事似的静静躺在爷爷的怀里。大爷哽噎地说：“谢谢解放军，孩子没事一家人就安心了。”看着满身是汗疲惫的旅客和他们身上被树枝划的道道伤痕，很难想象他们这一路的经历。

70多岁的老奶奶一直攥着小战士的手：“你们比孙子都亲，亲孙子都见不着摸不到，这一路搀着我扶着我，没有解放军我们走不出来。”

从乌海来的李娜一直在跟小战士说：把孩子放下吧，让他们自己走，也不用管我，我可以。李娜很内疚，她哭着告诉我们说，这次给大家添了太多麻烦，解放军是冒着生命危险找到他们护送他们出来，带的四个来北京游学的孩子，一路上最难走最危險的地方都是战士们背着抱着。她说小战士们也只有二十岁左右，在家里也都是孩子。安全到达集结点的时候李娜想留下战士的电话回去后好好表示感谢，小战士摆摆手说不用，望着战士们离开的身影，李娜泣不成声，她不断地深深向他们鞠着躬：“谢谢你们！”让她感动的还有落坡岭的村民，老奶奶把家里唯一的鸡蛋拿出来，把仅剩的挂面煮了给孩子们吃，奶奶说咱不能饿着孩子。

刘春梅老师告诉我们，原本只有一百多人的落坡岭一下拥进了一千多人，村子被吃空了，村民没有了粮食，空投物资到的时候，没有一个落坡岭村民去领。 刘春梅说：“落坡岭就是我的家，美丽的科尔沁草原也是你们的家！”

果果老师是带着三十多个孩子从安家庄走出来的，在被困的第四天，武警战士来了，消防救援来了，她跟孩子们说：咱们排好队，路虽然远虽然险，但是跟着这群有力量的人一起走，我们一定能走出去！这些来自新疆的孩子们很乐观，没真正来到北京他们说不遗憾，在经历了安家庄人的无私与热情、感受到了部队的力量之后，孩子们说，这些素材够他们写好多篇作文了，这次经历将是他们一辈子的财富。

安家庄

在下苇甸集结点，我们听到太多Z180次列车的滞留旅客提到安家庄人。安家庄，平时开车去都会觉得遥远的地方，这次我和思如决定走进去看看。从里面走出来的旅客告诉我们，十几公里的山路上有许多处塌方和路面悬空的地方，提醒我们一定要贴着山走，还要注意头顶的落石。在塌方断路的盘山路上我和思如徒步三个多小时，穿过了东方红隧道，终于看到了远处半山腰的安家庄。

灾情发生的时候，正在住院的安家庄村委会主任李素芳接到区长电话：“你们村接待能力是多少人？”“二百人。”“不行，你给我接一千人！”李素芳的头一下大了，她拔了输液管就往外走，大夫拦她：“你是脑梗，这么走有危险！”“那也得走！”

她在不断塌方和滑坡的山路上冒雨走了十几公里回村里的时候，Z180次的列车长金琳带着近千名饥肠辘辘的旅客也进村了。100多老人和孩子先安置在村委会大院；350多人安排在村礼堂；培训学校住了270多人。还剩200多人只能往村民家安排。

“我家有地方！”“来我这儿！”村民们招呼着拉着行李箱无处可去的旅客。

李成志打开了刚刚装修好的民宿，这里家人一天都还没住过，安家庄最好最漂亮的房子，那天一下挤进了八十多人。

自从旅客进了村，这个只有二百多人的村子就开始忙活一件事——做饭！

村里的大爷大妈爷爷奶奶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是做饭，直到深夜，液化气耗光了，就在村委会大院支锅烧柴，熬粥煮鸡蛋；柴是湿的，就支个四角帐篷挡雨，用柴芯儿烧火……

村里平时住的多是老人，每家每户的存粮都不多，很快，断粮了！李素芳想起了弟弟的小超市，搬！能吃的能用的都搬出来给大家分！看着整整三车货物从自己家的超市搬出来，李素芳的妈急得直拦她：“你弟弟让我帮着看店，这四五万块钱的东西都没了，我咋向他交代啊？”“没事，这钱我还。”

经过三天两夜，旅客们开始从安家庄村有序撤离。临别时，有的旅客抱着村民说：我们还会回来看你们；有的要给钱，村民坚决不要。书记刘晓永对旅客们讲：“安家庄是有着革命传统的村子，传承着红色基因，等村里恢复好了，欢迎大家回来，安家庄永远是你们的家。”

雁翅大哥

着急去斋堂和部队会合进山，车开到雁翅，有人提醒我们，车胎扎了。赶紧和鹏雷手忙脚乱换上备胎，长时间不用的备胎严重亏气，旁边的人纷纷去帮着借气泵，一圈下来谁也没带着这东西，一个光膀子的大哥从家里翻出了个崭新的随车小气泵：“你试试这个，从来没用过，估计得先充会儿电。”电充了十分钟，气泵能启动了，勉强补了一点气又没电了，大哥看我们是真着急：“气泵你们拿走吧，路上随充随打。”留了他的电话我们继续赶路，刚开出去没多久，孙烁接到大哥的电话：“前面的路特别难走，你们回来开我车去吧。”

来水了

我们见到水厂厂长魏喜亮的时候，他正四脖子汗流和请来的电工嚷嚷：“今天必须得修好，要不谁也别走！”电工师傅说零线带电有许多种原因，一时半会儿实在不好找，这都一天了.......

“老百姓没水吃他们等得了吗？”

洪水过后，王平镇的三眼深水井淹了两个，地势稍高的三号井马达也查出零线带电，随时可能烧坏水泵，必须尽快找到原因，一旦这口井再停用，大夏天的，王平镇这九千人就彻底没水了。水厂职工说好脾气的老魏从来没跟谁嚷过，这回是真急了。

我们

8月1号的潭柘寺南辛房村一片狼藉，村民告诉我们，原本的街道已经被冲成了眼前这几米深的大沟，沟两旁能看到的房子是原来的第二排第三排，街道上的七棵国家一级百年古树和第一排房屋已经荡然无存。一对河南夫妻找到我们，看看能不能帮忙找找孩子，十岁的小姑娘暑假从老家来看爸妈，刚来十天 ，房子冲没了，小姑娘也没了。思如听着红着眼圈赶忙安慰：“您别着急，我这就给您发消息，咱让大家帮着一起找。”她借着微弱的信号，迅速把编好的寻人信息发了出去。

南辛房的村民说，家没了，什么都没有了，有的身上的衣服是别人借的，有的孩子還没吃上饭……看着眼前的场景，听着受灾群众的讲述，我和思如默契地回到车里，拿出这几天我们所有备用的衣服、水和干粮：“东西不多，让孩子先吃点吧，衣服是旧的，但是洗干净的，别嫌弃。”

Z180次的旅客徒步走了十几公里的山路往下苇甸转移，离集结点一公里是小车能开到的最后的地方，在集结点做完采访，看到还有旅客不断从远处走来，有抱着孩子的、有老人、有拖着行李箱的。看着这些疲惫的身影，我们把车腾空，一趟一趟把他们拉过来，只有最后这一公里，也想让他们少走一些，节省些体力。

在路上，我们搭着急出山看病的老人，被洪水冲过的路面泥泞颠簸，闺女一再叮嘱：您可千万别吐人家车上。老人还是没忍住吐了，我们说：没关系，后面有水，您先漱漱口。

以前见着狗就躲得远远的郭郭这次不怕了，在南涧村，无家可归的小奶狗缠着黏着我们，当妈的郭郭心一下软了，眼泪哗哗往下流，她哭着胡噜着小狗，把包里能吃的都留给了它。

在这种重大事件的采访中，我们可能不仅是记录者，也是参与者，就像素不相识的雁翅大哥一样，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件小事也许就能帮到别人，给人以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