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志丹(湖南师范大学音乐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0)
(湖南女子学院音乐与舞蹈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0)
离散(diaspora) 音乐研究是民族音乐学(Ethnomusicology)近年来很受关注的新议题,是对离散群体、飞地移民的音乐行为及景观的研究。在全球化、现代化不断加速的背景下,跨国移民和经济互动形成的人员迁移和文化交流,也使得“离散”的概念不断延展,加上身份认同、后殖民主义、后现代主义、跨国主义、文化政治等相关研究的涉入,离散音乐研究的对象、范围和方法也在不断更新和扩展。从音乐和表演艺术的形态、行为、现象的研究,延伸到对其背后的社会行为、经济结构、政治意识、身份诉求、人文关怀等的综合研究,离散音乐研究呈现出多学科、多视角的趋向。本文以“离散音乐”为关键词,通过对“离散”概念的溯源、离散研究的多学科趋向、国内外离散音乐研究的梳理辨析,厘清离散音乐研究在国内外的发展现状和趋势,为民族音乐学学科关键词之概念史、学科史的发展提供研究基础和路径,思考该研究对构建民族音乐学之中国经验的学科意义。
“离散”一词的概念在不同语境中的释义有一定的差异,根据《现代汉语词典》关于“离散”的释义:①分散不能团聚(多指亲属);②分散,不连续(~信号),[1]“离散”包含分离、分散、离开之意,也有涣散、散开之意。最早有关“离散”的记载,如《孟子·梁惠王章句上》:“父母冻馁,兄弟妻子离散”[2],形容亲属或族群之间被迫离开家乡,即分离、分散之意。此外,《明史·太祖纪一》“时元守兵单弱,且闻中原乱,人心离散”[3]以及《三国演义》中“加之,张鲁在北,时思侵犯,人心离散”[4],则形容团队中人心向背、涣散无序。可见,关于“离散”一词的运用自古有之,在不同语境运用中具有不同意义。近现代以来,这一词语用以形容华人群体流布异国他乡的分散现象。因此,在当下学术语境中,“离散”一词的语义也随着社会语境不断衍变、扩展,尤其自英文diaspora 一词传入中国学界以来,“diaspora”的中文语义被指代为被殖民国家的个人或群体(如希腊人、亚美尼亚人、中国人以及印度人)离开母国而散居世界各地的离散行为和现象,被翻译成“离散”“流散”“族裔散居”等词汇,不论是中文学术语境中还是英文diaspora 的翻译,目前大多用“离散”一词。
diaspora 一词来源于希腊语“diaspeiro”,希腊语表示“散播、传播种子”之意。[5]diaspora 在《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第9 版)中有两个释义:①(犹太人的)大流散(the diaspora the movement of the Jewish people);②(任何民族或群体的)大移居(the movement of people from any nation or group)。[6]585-586
根据第一层释义,作为专有名词的diaspora 最早出现在《圣经·旧约》中,是对被驱逐而被迫离开故土的犹太人的一种称呼,早期西方有关diaspora 的含义与宗教和犹太人密切相关,而离散研究也大多以散居世界各地的犹太人为对象。自20 世纪下半叶开始,学术术语中的语词衍变和扩展也与世界政治格局变动的历史背景相关,diaspora 的词义与词性都在第一层释义的基础上得以扩大,即形容“离开母国的任何民族和群体”以及与离散相关的现象,尤其西方学术界兴起的后殖民主义思潮也交织着大量“离散”相关的议题。“diaspora”在《后殖民研究核心概念》中表示在殖民主义的背景中形成的一种自愿或被迫离开故土的行为。[7]可见“离散”(diaspora)的群体也从犹太人扩展到被殖民主义压迫而流散于世界各地的印度人、华人、非洲人,等等,他们被迫脱离母国而进入移居国开始适应新生活后,出现的一系列与移居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的博弈和调适,形成了系列离散行为和现象。因此,“离散”(diaspora)的含义在当下语境中大多用于第二层释义,即任何民族或群体离开故土的移居。
即便“离散”(diaspora)一词的概念逐渐延展泛化,但所表达的内涵与“移民”(migrate)、“旅行”(travel)仍有一定的区别,移民或者旅行大多出于个人主动选择的行为,没有受到深刻的社会背景之影响,而离散则与殖民主义、国际政治、全球化背景相关。如罗宾·科恩(Robin Cohen)认为:“‘离散’是从初始国离开,散居到两个或者更多的地方,离散者对母国有较深的集体记忆和神话感。”[8]以此理解的离散现象,更多地体现出一种因政治或社会影响形成的被迫性、创伤性的行为,在移居国的异域生活中仍然长期保持对母国的情感认同,并且与同在异国的同族形成群体的责任意识和情感皈依。但离散概念随着历史情境的变化,当下的离散不尽然全是漂泊的创伤和痛苦,也蕴含着跨越疆界的理想和视野,逐渐从负面涵义转移到离散所带来的正面影响。[9]即离散现象所表达的意义开始倾向于离散群体在移居国的创造性发展,乃至利用跨国的多重身份形成的全球离散对话空间和网络来实现当下现实的需求。
离散研究(diasporic studies)是对与离散行为相关的文化现象以及离散现象背后的政治、经济、历史等冲突和博弈的研究,包括离散文学、离散电影、离散音乐、离散理论等的探讨。1991 年《离散》杂志(Diaspora: A Journal of Transnational Studies)创刊,预示着“离散”成为文化及社会、历史研究的重要关注现象。《离散》杂志编辑卡奇· 托洛彦(Khachig Tölöyan)在对“离散”的介绍中谈道:“这个曾经用来描述犹太人、希腊人和亚美尼亚人分散的术语,现在与一个更大的语义域共享含义,其中包括诸如移民、侨民、难民、客工、流亡社区、海外社区等词。”[10]早期的离散研究聚焦于犹太人、亚美尼亚人和希腊人等群体的离散行为。20 世纪90 年代开始,离散研究受后殖民、后现代的影响,不局限于某个特定的民族,而是关注到全球各类离散群体和离散相关的文化现象,如离散群体的身份类别、文化殖民、文化混杂性、后殖民主义,等等。时至今日,随着离散研究的不断深入和多学科切入,其研究的重点也在不断发生转变。离散的理论指向也从带有“反抗性”的书写向离散者与多族群的“融合力”滑动。[11]可见,随着“离散”词义的变化、衍伸,离散研究从对犹太人等特定群体的行为研究,转向对任何群体的离散行为、文化调适、身份认同以及社会和经济结构的多元思考,其内涵中充满的“对抗性”叙事逐渐转向具有“调适性”的表达。
自20 世纪90 年代离散文化研究向多学科扩散以来,与离散相关的音乐研究也渐渐兴起,成为民族音乐学(Ethnomusicology)领域的一个新兴研究话题,它主要是对离散群体的专业或业余的音乐表演、音乐创作、音乐理论等事象的研究。研究者以海外音乐民族志、“飞地”音乐研究等方式记录、描述着离散群体的音乐文化生活、社会地位和政治诉求。如蔡宗德多年关注印尼华人群体的音乐生活,描绘了离散华人的声音景观建构、文化调适与身份再造历程。[12]音乐承载着“离散”群体在异国他乡复杂多样的思想意识和情感寄托,也表征着离散者的身份认同和社会诉求。“离散”音乐研究的独特视角,拓宽了学界对于地域、民族、国家音乐研究的传统思路。[13]21 世纪以来,随着民族音乐学在海外跨境研究的展开,离散音乐研究也成为学科的热点研究趋势,是整个离散文化研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
20 世纪后半叶开始,离散现象的研究从关注其对象的行动主体转向离散者的文化视角以来,离散音乐研究也取得一定成果。从对犹太音乐的研究逐渐扩大到对亚美尼亚人、华人和黑人等多个离散群体的音乐生活、音乐形态特征、音乐社会功能的研究。布鲁诺· 内特尔(Bruno Nettl,1930—2020)在《八个城市的音乐与文化:传统与变迁》(1978)中,关注到亚洲、非洲及北美等地的传统音乐在“西方化”(Westernization)、“城市化”(Urbanization)进程中的发展和变迁。[14]他将第三世界国家的传统音乐以及城市中的离散音乐研究这类“边缘生存”的议题推向民族音乐学的前沿领域。阿夫纳· 巴哈特(Avner Bahat)分析了以色列犹太人音乐的歌唱语言、形态特征以及在东方的社会功能,并将其与西方音乐文化进行比较思考。[15]从离散的历史背景可以得知,早期的离散音乐研究在一定程度下与殖民主义的政治背景有着联系,这一时期的离散音乐研究较多关注音乐的形态特征,以及与移居国音乐的比较,音乐如何作为一种思念故土的精神慰藉、守护自我身份的标示。
后殖民主义理论的产生与20 世纪上半叶的帝国主义在亚洲、非洲、南美洲等地的殖民主义影响相关,基于此背景下兴起的后殖民主义理论与离散研究密切交织。20 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后殖民主义理论研究涉及的“东方主义”“文化帝国主义”“女性主义”“文化身份”等议题,[16]也逐渐被音乐学者运用到离散音乐研究的实践中。
1.文化帝国主义与离散音乐
“文化帝国主义”是指通过文化、教育等媒介,传播意识形态、思想行为、社会观念、身份人权来控制和浸入其他国家和民族的价值观、意识形态的行为。如萨义德(Edward Said,1935—2003)认为,西方人以一种自我为中心的态度来审视东方文化,以及在西方霸权思维下形成的扭曲的东方文化体系。[17]理查德·格雷厄姆(Richard Graham)在1991 年的论文中,谈到在殖民时期的非洲侨民音乐如何在巴西的文化熔炉中逐渐产生“在地化”的调适结果,如巴西国家的文化机构:桑巴舞、坎多姆布尔和卡波埃拉学院,都是非洲侨民的不同文化表达在巴西的重新诠释。[18]对于纯粹的非洲传统来说,这体现出一种“文化达尔文主义”的作用。社会和种族之间的差异性在逐渐缓和的同时,音乐、舞蹈等离散文化的特征也在文化帝国主义的作用下,从一种“对抗性”的状态走向具有协商性、融合性的空间。
2.女性主义与离散音乐
后殖民理论中的女性主义视角也常常与离散音乐文化的研究相关联。艾琳· 赫斯克斯(Irene Heskes)认为犹太人和基督教女性长期以来就有通过音乐表达自己信仰的传统,随着犹太教改革派和保守派领导人的宗教观念不断变化,以及从事音乐指导、表演和作曲工作的女性不断增多,应重新考虑禁止女性发声(voxfeminae)的古老传统。[19]艾琳·赫斯克斯的研究以后殖民理论中的“女性主义”思考,挖掘女性在宗教仪式和音乐活动中的历史地位,形成了离散音乐研究中独特的视角。斯皮瓦克(Spivak,1942— )则以批评西方女性主义的霸权逻辑为基础,他认为第三世界女性的发展往往被西方女性主义的话语霸权和知识暴力所压制和掩盖,帝国主义与知识生产形成共谋,女性总是被策略性地排除在有组织的抵抗之外。[20]他从后殖民女性主义的角度,对西方具有话语霸权的女性主义观点进行批评解读,关注第三世界女性的困境和诉求,并从社会背景和政策制度中分析女性的话语和文化殖民的知识生产。
3.文化身份与离散音乐
“文化身份”(cultural identity)研究是离散研究中比较核心的问题。非裔英国文化理论家斯图亚特·霍尔(Stuart Hall)在考察加勒比黑人的殖民主义以及后殖民主义的历史和现实后,对“文化身份”有了重新的定义,他认为身份认同始终处于形成过程之中,身份的矛盾性和差异性来自离散之后不同民族文化形式的接触。[21]可以看出,他的认同理论强调离散群体不仅具备一个民族共有的历史记忆和文化符码,而且在这种“同一性”之外还有区别于其他群体的“差异性”。换言之,离散群体的文化身份并不是固定的,而是不断在历史、政治、权力、资本的冲击中建构的。马克·斯洛宾(Mark Slobin)在《亚文化之声:西方的各微型音乐》一文中谈到“区域音乐”(Regional musics)的形成与离散群体的关系。[22]他的研究不仅关注离散音乐在传播中形成的区域化现象,而且思考各类亚文化的形成对于离散群体的民族情感的复发与身份认同建构的作用。
4.文化政治与离散音乐
美国华裔学者郑苏(Su Zheng)的《离散诉求》以美国华人音乐生活为素材,从“跨国主义”与“文化政治”的视角分析离散音乐的社会功能。[23]可见,将音乐文化作为一种与政治、霸权对抗的叙事方式和诉求手段,是该著作中的一个重要体现,这种叙事既表述了美籍华人的社会经历,也作为一种想象的文化结构为争取华人政治地位而努力,特殊的离散音乐的形成,与离散者能否掌握政治权利的背景有关。罗宾·科恩提出的影响离散的多种因素中就包括“社会身份的去地域化”,即离散者会挑战霸权民族国家以专属公民身份来定义忠诚的决定性要素,主张重叠、融合和构建多种形式的身份认同。[24]因此,在不同的地理背景和历史进程中,“传统的发明”所表达的身份也有所不同,尤其随着离散群体在政治上取得一定的地位,离散音乐才得以在移居国获得生存和发展的机会。
21 世纪以来,随着全球化的加速,各个国家和地区的经济、文化跨地域交流互动更密切,也意味着文化传播与变迁的脚步更加迅速,这给离散音乐研究提供了新的挑战和空间。英格丽德· 蒙森(Ingrid Monson)编辑的《非洲离散:一种音乐视角》,体现出民族音乐学与人类学、表演研究的多学科方法相融合,从音乐文化多元视角共同关注非洲离散现象和群体。[25]肯德拉·斯特普普塔(Kendra Stepputat)则关注离散音乐在全球文化跨地域互动中的商品化生产现象。[26]可见,移民现象引起文化结构的裂变,并在新的传播链条中形成新的文化商品生产模式,而文化与经济的创新程度、创造性发展也决定了离散群体在移居国的生活状态。此外,有关离散音乐研究的评论性文章也是21 世纪离散研究的主题之一。如劳伦斯·维茨莱本(Lawrence Witzleben)在《评论文章:音乐与离散》中强调了跨学科合作在离散研究中的重要性。[27]这预示着离散音乐研究开始呈现学术史的反思性。而美籍华人饶韵华则以音乐史学和音乐人类学结合的研究方式,关注20 世纪初北美洲华人的音乐生活和唐人街粤剧发展轨迹,洛秦认为饶韵华的这项研究成果是“一个典型且出色的史学研究‘范式转换’的‘音乐历史田野’的案例”。[28]这些有关离散音乐研究的反思性评论,对于促进离散音乐研究的个案的研究范式、构建学术史具有典型意义。
总言之,21 世纪以来的离散音乐研究,探讨的问题呈现出多视角背景、多学科合作的特征,涉及与音乐创作、音乐评论、表演实践、文化商品等的应用民族音乐学思考,关注离散音乐的生成在离散背景下如何随时空而传播、转化、杂糅、变迁,并为本土音乐文化的创作和实践服务。因此,该时期的离散音乐研究随着学科思维的转换,体现出与多学科的应用实践相结合,与以往离散研究中体现出的“对抗性”“协商性”相比,更显“多元性”和“包容性”之趋向。
“飞地 ”(enclave)指“某国或某市境内隶属外国或外市,具有不同宗教、文化或民族的领土”[6]698,即移民或离散群体的聚居空间。飞地音乐研究主要针对某一城市或地区聚集的移民群体的音乐生活和历史叙事展开研究。
首先,关于上海的“飞地”音乐研究。黄婉以城市社会学的“族群性”理论作为学理支撑,研究在上海的韩国移民族群如何通过“风物农乐”构建和复活其具有凝聚意义的“族群性”。[29]洛秦通过“音乐人事与文化”的研究模式分析上海犹太人的音乐,对其音乐事象的创造主体及其文化、社会、历史等背景进行思考,[30]该研究模式突破传统的音乐研究思维,体现出“音乐文化诗学”的构建意义。汤亚汀关注上海作为帝国海外流散地形成的音乐文化景观和文化政治功能,[31]他的多篇论文以历时性视角,形成上海的“飞地”音乐系列研究。综上,这些学者以上海作为地理空间展开研究,主要内容包括:一、从“飞地”视角关注上海作为多个离散族群聚集地的文化景观和空间叙事;二、从飞地的音乐形态和文化背景中洞悉其社会结构和多重认同属性;三、在“城市人类学”的视角下构建“音乐上海学”[32]的学术旨向。
其次,中国内陆其他城市的“飞地”音乐研究。随着城市音乐人类学研究的兴起,部分学者也关注到其他城市中的飞地音乐研究。如荆珂、马成城、吴枫等分别关注北京、汉口和扬州的“飞地”音乐,这些研究关注到音乐景观与“经济离散”的关系,强调经济关系和社会结构对飞地音乐空间生成的决定性。因而,不论是经济关系、社会结构还是历史渊源、地理环境,都对“飞地”音乐的风格和景观有直接影响。飞地音乐既是音乐文化生成的地域空间,也是离散族群延续传统、构建认同和重建关系的文化、社会空间,对飞地音乐的研究,也需要从整体视角关照离散空间的历史叙事和多元混杂的社会背景。
国内学者关于境外多族群的离散音乐研究,多聚焦于华人移民群体。梁虹的硕士学位论文《论南洋四国的中国艺术(1644—1949)》是国内较早涉及华人移民群体音乐文化的研究。文章梳理清代华人南迁菲律宾、新加坡、马来西亚以及印度尼西亚的离散历史,对南洋四国内中国艺术的传播、发展与变迁进行系统的整理与分析。[33]蔡宗德长期关注印度尼西亚华人的表演艺术,如印尼华人布袋戏、爪哇华人皮影戏等,并以海外音乐民族志的方式记录和阐释华人在印尼的文化调适和离散诉求。[34]吴维的博士学位论文对流散概念、流散地音乐文化的形成、流散音乐文化的学科研究发展史以及加拿大唐人街的功能等进行详细梳理。[35]这些研究立足中华文化海外传播的视角,将目光聚焦到海外华人离散群体的音乐文化研究,关注华人的音乐文化生活和音乐形态的变迁,以及思考移居国的政治、文化、经济对于华人的母国文化和身份认同的冲击。除了有关华人的离散音乐研究外,江玉琴结合保罗·吉洛伊的离散理论关注黑人音乐及认其同,体现出现代性与后现代性的双重意识和思维。[36]罗艺琳思考加勒比音乐与美国主流音乐文化融合在美国加勒比人社会场域中表达自我和调适、维护社会关系的重要功能。[37]这些研究从跨国主义和跨文化交流的角度,思考离散社群及其音乐的文化表征和社会功能。
国内关于“离散”音乐的研究除了个案分析外,也有部分成果形成了初步的学理性思考。黄婉是较早对“离散”音乐进行理论阐释的学者,她从离散的词源、离散音乐研究的定位与现状、离散音乐文化与全球化、身份认同的关系方面解读,认为“离散”音乐文化研究将视角投向流动的文化人群及其音乐认同构建。[13]洛秦关注到“飞地”音乐文化与城市的政治和历史场域之间的关联,提出“飞地”的音乐和人事形成一种“音乐社会”空间,其中的“特定机制”也是“飞地”特殊性建构的一个生态链。[38]可以说,他们结合“飞地”音乐研究的个案实践,以中国城市音乐人类学的视角,从空间、政治、社会等角度思考中国离散音乐研究的理论体系。钱建明谈到海门山歌的形成,认为它是海门及其周边“离散人群”及其后裔因地理环境变迁以及文化认同等因素,而生成的一种乡土观念和社会元素。[39]因此,在国内音乐人类学的研究中,离散音乐研究与传统的学科研究思路不同,更聚焦于身份边界、文化认同、城市的政治生态、社会历史、空间叙事等的关联性思考。随着后殖民理论在国内学界逐渐盛行,国内部分学者以此理论视角思考离散音乐的研究。如段劲楠[40]、陈超[41]、单建鑫[42]等结合后殖民主义理论,对国内学者在文化身份研究、国际学术话语以及跨国主义与离散空间等问题上的多元分析。
综上研究可知,国内离散音乐研究的理论性阐释,不仅与国际学界关于身份认同、后殖民理论、后现代理论等持续接轨,而且具有城市音乐人类学的“在地化”构建特点。诸多学者不仅关注国外离散研究的相关理论,并尝试将其与国内多学科的方法理论结合思考,逐渐开始探索具有中国特色的理论体系和范式。
通过梳理离散概念的内涵与外延,以及对国内外离散音乐研究成果的总结思考,笔者认为国内离散音乐研究还需从几个方面继续深耕。首先,加强国内多个城市的“飞地音乐”研究。国内有关音乐飞地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上海、北京、武汉等地的个案,随着城市人类学的发展,以及中国城市的社会、文化和移民的历史背景,更多的城市具备“飞地音乐”研究的空间。其次,拓展海外离散族群的研究对象和范围。因语言和经济等因素的制约,国内离散音乐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离散华人群体的研究,还需拓展至更多国家、民族的移民音乐研究。杨民康认为:“海外艺术民族志,无论从其狭义或广义来看,都既是蓄势后发的领域,也是前景光明的领域。如今,在这个领域内兼有扎实的田野考察和精湛的案头书写的成果还比较少。”[43]离散音乐的海外艺术民族志书写值得更多学者去尝试和探索。再者,提升离散音乐研究与多元理论的互动思考。当下国内离散音乐研究的理论思考主要基于音乐认同与后殖民理论的关联,缺乏更多与其他学科、理论的勾连思考,比如离散音乐如何与生态符号学理论、后现代地理学理论的结合研究。总之,“离散”作为全球化背景下形成的文化和社会现象,其含义不断随着社会语境而变迁,离散音乐研究也应从传统的研究中不断扩充新的范式和理念,深入到更广阔的个案探索及理论语境中,为构建民族音乐学之中国经验而积累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