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银宁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以下简称《史略》)被公认为中国小说史书写的楷模,其中的“唐人传奇”概念尤为引人瞩目。由于唐代出现了一批符合现代小说特质的作品,鲁迅在明人胡应麟所言“作意好奇”“幻设为文”的基础上,提出“唐人始有意为小说”,并以“叙事婉转,文辞华艳”“文采与意想”为共同特征,列举出一批“唐人传奇”作品,学界由此逐渐形成了唐传奇标志中国古代小说文体独立的认识。近年来,关于“唐人传奇”性质与地位的争议渐多,①折射出国人对“以西例律我国小说”合法性的反思,问题本身涉及古与今、中与西两个维度。已有的相关研究,主要以鲁迅为焦点(关诗珮4—21),从古今纵向展开考辨(王瑜锦 谭帆126—137,184);而鲁迅《史略》写作的学术语境则重视不够,中外横向研究的维度更有待开拓。鉴此,本文将“唐人传奇”视为小说研究“四体”之一“传奇体”的典范,即一个小说史学史层面的集合概念加以把握,回到历史发生现场,扣住“传奇”“唐人小说”“唐人传奇”“浪漫派”“浪漫主义”“理想主义”等术语在中日的译介流播,梳理近代学者对其学术内涵和中西概念对应关系的阐释与厘定过程,探究“唐人传奇”概念现代化的外在环境与内在理路,以弥补以往对于“唐人传奇”探讨偏重纵向维度和具体文本的不足,为准确认识“唐人传奇”提供学术史层面的参照。
在中国古典话语系统中,“传奇”的要义,一为小说书名,为唐人裴铏所撰,元稹《会真记》的别名可能也叫《传奇》;二为戏曲,诸宫调、杂剧、南戏亦可称“传奇”。“传奇”应该也指奇异香艳的题材与凄婉淫靡的风格。②清末民初学者所做的考证,揭示的即为“传奇”之古义,如王国维指出“传奇一语,代异其义”,并历数裴铏《传奇》与诸宫调、杂剧、南戏之“四变”(281,282);钱静方考证“《传奇》者,裴铏著小说,多奇异,可以传示,故号《传奇》。而今之传奇,则曲本矣”(1)。梁启超发起“小说界革命”后,国人将所谓的“传奇”与各种外国文体类比,比较对象虽不尽相同,然“传奇”的内涵皆不出古典义之范围。如《新小说》报社广告介绍本报内容包括“传奇体小说”,“欲继索士比亚、福禄特尔之风,为中国剧坛起革命军,其结构词藻决不在《新罗马传奇》下也”(新小说报社4);管达如认为在戏曲中,传奇比昆曲更优越,“西人叙事诗,往往有长至数百千言者,在中国惟传奇可以当之。故传奇之体制,虽沿词而变,而其性质,实与词不同。昆剧虽衰,传奇必不能废也”。以上的“传奇”皆指戏曲。也有一些类比的角度着眼于题材,如黄和南介绍《俄国情史》“全书仅二万数千言,为叙事体,非历史,非传记,而为小说。所述者又不出于两人相悦之轶事,实则即吾国之所谓传奇”(李今60);侠义侦探类小说《红茶花》叙男主角为一美女复仇,故陆善详将其“译为传奇以问世”(李今214);林纾评《离恨天》写“怨女旷夫”,与蒋士铨《香祖楼传奇》的主人公有着相似的不幸(贝纳丹·德·圣比1)。
再看西方文体术语Romance(罗曼史)输入中国伊始的情况。孙毓修《欧美小说丛谈》论“英国戏曲之发源”,“今英人谓小说曰Romance,原义谓拉丁文之故事而以韵语述之也[……]此已近于戏剧,惟歌而不演耳。吾国俳优,春秋之世已见其事,而传奇、杂剧,至金元而始有专家[……]中西戏曲之起,其先后不同如此”(47),这里的“传奇”指“南戏”义的戏曲,且把Romance(罗曼史)也类比为戏曲。可知在当时的大众认知中,“传奇”与Romance(罗曼史)都与戏曲类似,而与唐人小说无涉,将“传奇”追溯到裴铏《传奇》者仅见于少数学者。这阶段的比较大致属于平行研究,是中国开眼看世界之初,探索新知与自我认知的手段,“传奇”与Romance(罗曼史)两种概念尚未发生事实联系。
将“传奇”与Romance(罗曼史)对译,首见于明治维新后的日本。坪内逍遥出版于1885年的《小说神髓》将西方小说观念介绍到日本,③书中用日本的“奇異譚”作为“羅マンス”(Romance)(《小说神髓(第一册)》目次)的对应词。在坪内逍遥引进的小说观的影响下,森槐南率先提出“传奇”是唐人小说的别称。1891年至1892年,他在坪内逍遥创办的《早稻田文学》杂志上连载《支那小説の話》六篇,第一篇谈宋代之前的小说,就谈及《李林甫传》《会真记》《游仙窟》等都是或怪幻或艳靡的异闻小说,是裴铏将这一类小说命名为“传奇”(森槐南24—25),金元以来曲家因取资甚多而袭用其名。这似乎将裴硎本人的编纂与命名行为视为了一种可信的小说类型研究,扩大了“传奇”的外延;出版于1911年的遗稿《作诗法讲话》,其第五章《詞、曲竝に雜劇、傳奇》与第六章《小说概要》则表述唐人小说的别名叫“传奇”,裴铏率先如此称呼,戏曲承之。这给读者的印象,是唐人小说与“唐人传奇”可以完全等同,进一步将其不当扩大。森槐南的学生盐谷温,自1912年起在东京大学讲授《支那文学概论》《支那戏曲读讲》。1917年,他在文科大学进行夏季公开讲演,并根据竹田复的记录写成《支那文学概论讲话》(李庆349—350)。从中可见,他在森槐南的基础上调整了“传奇小说”的内涵与外延,剔除了不具有西方小说意味的部分而仅取“别传”类,又以别传、剑侠、艳情、神怪四分之;据其自注,后三类分别对应“侠男女の武勇談”“佳人才士の艶物語”“神仙道釈妖怪谈”(塩谷温,《支那文学概论讲话》394),这与日本当时对Romance(罗曼史)的理解极其近似:坪内逍遥就曾将Romance(罗曼史)描述为武侠的冒险谈、荒唐无稽的妖怪谈、薄倖数奇的恋爱谈(《近世文学思潮源流》55)。在第二节“两汉六朝小说”中,盐谷温又借用中国古语“传奇”翻译Romance(罗曼史):“当时的小说虽同样说作‘小说’,但并不如现在的所谓小说(Novel)传奇(Romance)一样,或明宇宙底真理,或贯古今垂大教训,或阐事态人情底机微,或述数奇的运命底径路,或说高远的人生底理想之类,仅不过是神话,传说或童话而已。”(盐谷温,《中国文学概论讲话》326—327)原著中此处的“传奇”旁注假名为ロマンス(Romance的音读)。根据以上分类厘定和概念对应工作,可以说盐谷温建构的“传奇小说”概念近似罗曼史。可见,在西方小说观的影响下,日本汉学家将“传奇”与Romance(罗曼史)对应起来,使“传奇”的涵义发生了转化。作为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的重要参考书,盐谷温的“传奇小说”概念随后又逆输入中国,继续发生碰撞融合。
正如1903年高尚缙序《万国演义》所言,“其至于今,则《广记》《稗海》之属,庋之高阁,而偏嗜所谓章回小说”(1),清末是属于章回小说的时代。对普通民众而言,唐人小说过时不彰;对精英文人而言,“小说界革命”对“旧小说”诲淫、诲盗、迷信的抨击,又正对应上唐人小说的艳情、剑侠、神怪三种主要题材,故不免为正论所轻。孔昭鋆序《红茶花》虽称赏其文采,“有唐一代,剑侠稍见称于世。至今读红线、隐娘诸传,犹凛凛有生气”,仍要否定“顾其说诬,其事幻,依托神怪,颇类出世间法,一无发达国民主义”(李今212)。但随着中国小说现代化的进行,国人对唐人小说的认识也逐渐发生变化。一方面,唐人小说出版流通活跃。鲁迅在编纂《唐宋传奇集》前,曾说明道:“‘《唐人说荟》一书为唐人小说之中心’的话,这诚然是不错的,因为我们要看唐人小说,实在寻不出第二部来了。”(风声2)瞿世英也提及《唐人说荟》,“此书坊间有售,并不贵”(10)。即以彼时通行的明桃园居士辑、清陈世熙补《唐人说荟》(又名《唐代丛书》)为例,至少有1911年上海天宝书局石印本,1913年、1922年、1925年上海扫叶山房石印本。这反映出唐人小说客观上之搜求便利,以及民众主观上之喜闻乐见。另一方面,理论思潮发生转向:“小说界革命”落潮,“小说是美术的一种”转成主流,小说“兴味”受到重视(孙超149—156),精英们开始重审“旧小说”的价值。例如吕思勉评“写情小说”:“一孔之士,每病写情小说为诲淫,谓青年子弟不宜阅看,此真拘墟之论也。予谓青年子弟,不惟不必禁阅写情小说,并宜有高尚之写情小说以牖之。”(成,第5期26)又评“神怪小说”:“此等小说,似与人事不相近,并无涵养性情之功,只有增益迷信之害。然能引人之心思,使入于恢奇之域。恢奇亦一种之美也,美即善也。”(成,第5期27)这为催生关于唐人小说的理论批评新变提供了有利的外部环境。
更需要重视的是内部理路。在现代义的“唐人传奇”出现之前,“唐人小说”已经长期在批评领域指代一种风格的描摹范本。“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以时代划分的文类为外延,以此规定出一个风格概念,是中国传统文学批评的思维方式。诗文领域早有变风变雅、唐音宋调之论,小说批评亦步亦趋,如金武祥《陶庐杂忆》载周星誉言:“小说家言,有唐、宋二派,今时盛行者《聊斋志异》近唐,《阅微草堂》近宋。”(金武祥)清末承其思维方式,且在价值判断上时有贬斥。罗古言月午氏序《日本维新英雄儿女记》时将其与唐人小说名篇对比:“拟聂隐娘之传,无荒唐之讥;比崔会真之记,免淫荡之诮。”(李今30)章太炎指出“唐人始造意为巫蛊之言”(385),据此评价林纾译文“辞无涓选,精采杂污,而更浸润唐人小说之风”(384)。风评渐转为褒义后,这种思维方式也未改变,例如“自唐人始好为幽幻怪异之谈,资为谈助;然其文辞淡雅,犹足以霑溉后学”(眷秋1),“汉唐小说,传记为多,古雅可喜”(新旧废物1)。鲁迅《史略》正式出版前夕,瞿世英还是如是论述:“中国小说至唐代实为一大进步[……]此种小说皆以文胜而不以情胜。”(10)加之历史进化的文学史观输入,胡适等人鼓吹“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偏重时代因素的批评传统获得了新的合法性,其结果是时代变迁与文体风格的紧密联系进一步固化。
西方文艺批评术语Romanticism(浪漫主义)④输入后,“唐人小说之风”的内涵发生了新变。Romanticism今多译为“浪漫主义”,鲁迅《摩罗诗力说》最早将欧洲浪漫主义诗人介绍到中国,前期创造社的文学主张也与浪漫主义相似。当时Romanticism(浪漫主义)有不同译名并行,被提及时往往要并举说明。茅盾在行文中就屡屡标注“浪漫主义(Romantism即理想主义,亦译为罗曼主义)”(雁冰5),“浪漫派亦名罗曼派,传奇派,英文为Romanticism”(李今180)。黄厚生还讨论道:“浪漫主义,或称为传奇主义、理想主义。余以为,如兼译音义,称为浪漫主义。”(3)“浪漫”“罗曼”属于音译,可暂置毋论,而“理想主义”“传奇主义”的译法颇值得玩味。关于“理想主义”,梁启超《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最早将中国小说分为理想派与写实派,王国维《人间词话》亦称“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叔本华的理想与摹仿自然的概念,本不对应浪漫主义(idealism)和写实主义(realism)(王攸欣95);1891年至1892年,日本浪漫主义文学先驱森鸥外与提倡写实主义的坪内逍遥发生“没理想论争”,发表文章《早稻田文學の沒理想》《早稻田文學の沒却理想》《早稻田文學の後沒理想》等,影响极大。这应该是流亡日本的梁启超率先以“理想派”指称Romanticism(浪漫主义)的来源。关于“传奇主义”,李叔同发表于1913年的《近世欧洲文学之概观》较早用“传奇派”翻译Romantic(浪漫的):“中世古典派文学Classic环伟卓绝,磅礴大宇,及十八世纪初期,其势力犹不少衰。操觚簪笔家佥据是为典则。其后承法兰西革命影响,而热烈真挚之诗风,乃发展为文艺界一大新思潮,即传奇派Romantic是。”(息霜1)据同年孙毓修《欧美小说丛谈》将Romance与“戏曲”类比推测,李叔同译的“传奇派”大概取自“传奇”古典义。当时“理想主义”与“传奇主义”所指尚存分界,吕思勉在1914年就以“理想主义”指“虚构”,“自其所载事迹之虚实言之,可别为写实主义与理想主义二者”(成,第4期11);以“传奇主义”指“恢奇”,“所载事实,大都恢奇,颇足餍人好奇之念。自纯文学上论之,亦颇合于传奇主义也”(成,第5期29)。1915年,陈独秀《现代欧洲文艺史谭》以“理想主义”翻译Romanticism(浪漫主义),以“传奇”指称Romance:“欧洲文艺思想之变迁,由古典主义(Classicalism),一变为理想主义(Romanticism),此在十八、十九世纪之交,文学者反对模拟希腊罗马古典文体,所取材者,中世之传奇,以抒其理想耳。”(1)“浪漫主义”“理想主义”“传奇主义”三词遂多见混用。周作人《近代欧洲文学史》第三章《总说》称Romanticism(浪漫主义)为“理想主义”(84),第四章等其他部分与《欧洲文学史》则俱称为“传奇主义”。茅盾评价司各德,“他小说里叙述历史的浪漫的逸事,是传奇主义的精神,而忠实地描写社会背景却是写实主义的精神”(李今187),用“传奇主义”对应Romanticism(浪漫主义)。梁启超认为“欧洲近代文坛,浪漫派和写实派迭相雄长。我国古代,将这两派划然分出门庭的可以说没有;但名大家作品中,路数不同,很有些分带两派倾向的”(3922),这里的“浪漫派”等同于“理想派”。用浪漫主义术语直接批评唐人小说文本的现象也出现了。早在1877年,《中国评论》刊载过一篇介绍李公佐《南柯梦》的文章,称之为romantic literature(浪漫主义文学),⑤可知两者确有风格上的相似。在鲁迅《史略》问世之前,吕思勉《小说丛话》即认为“大抵理想小说始于唐”(成之,第4期11),胡适《论短篇小说》还结合文本说明“唐人的小说大都属于理想主义(如《虬髯客传》,《红线》,《聂隐娘》,诸篇)”(405),这些名家名作的代表性和影响力不容小觑。
对于混用批评术语的现象,鲁迅曾批判道:“中国文艺界上可怕的现象,是在尽先输入名词,而并不绍介这名词的涵义。于是各各以意为之。看见作品上多讲自己,便称之为表现主义;多讲别人,是写实主义;见女郎小腿肚作诗,是浪漫主义;见女郎小腿肚不准作诗,是古典主义[……]还要由此生出议论来。这个主义好,那个主义坏。”(《扁》43)国人对Romanticism(浪漫主义)的接受可能存在误读,也并不适合套用于所有唐人小说。诸如《朝野佥载》《剧谈录》之记历史,《唐语林》《云溪友议》之载故实,《总目》小说家类小序有所谓“诬谩失真,妖妄荧听者,固为不少;然寓劝戒,广见闻,资考证者,亦错出其中”;又如《李卫公别传》《李林甫外传》《高力士传》等传记,鲁迅也承认“作者初意,或本非传奇”。不过,在中外合力作用下,用“传奇主义”“理想主义”指代“唐人小说之风”的做法,已获得了一定认可,从而具备了接受日本汉学家建构的“传奇小说”概念的条件。“‘横空出世’的转捩点也不是不可能出现,但也只是准备期过于隐蔽罢了。我们如果细细分析鲁迅的道路,他前行的每一步伐也都是有来由的”,⑥因此,“传奇小说”概念输入中国,方能一拍即合、迅速壮大。
鲁迅的小说史观不免受到西方和日本的影响,但《史略》富有考据精神,并未贸然套用西方理论术语。他在西安演讲时,还特别强调过“传奇”古今义的区别:“那时作古文底人,见了很不满意,叫它做‘传奇体’。‘传奇’二字,当时实是訾贬的意思,并非现代人意中的‘传奇’。”(鲁迅,《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201)然而,鲁迅的“唐人传奇”概念在中国声名鹊起后,迅速与浪漫主义相关术语缠绕起来;作为风格范本的“唐人小说”也随之被调整为一批“唐人传奇”文本,为后学拘执。
较早用浪漫主义批评“唐人传奇”的专著,是初版于1924年末的陈景新《小说学》。当时胡适倡导“以科学的方法整理国故”正如火如荼,呼吁“打破闭关孤立的态度,要存比较研究的虚心”;郭绍虞翻译的盐谷温所著小说史业已出版;陈景新本人又曾留学日本。游历中外、时值风会的陈景新,其《小说学》宗旨也由此显示出比较研究的取向:“将小说的定义派别学说等,合中西新旧于一炉,融会贯通,以科学的精神,作有系统的研究。”(6)基于此,陈景新套用“浪漫派”批评唐人小说,“唐宋的《虬髯客传》《李师师传》,描写英雄美人,无微不至,和浪漫派相似”(173),并花费不少笔墨介绍“浪漫派”,“浪漫派(Romanticism)在十八世纪末叶底时候,方才发起的[……]这派底特点,一方面则反对拟古主义,开近代文学的途径,在历史上颇有价值。而他方面则艺术内容,务求其美,是偏重在理想和精神,认为人生最高的意义。并且思想自由,极能够表现近代文学的精神”(4—5),这是小说史书写中典型的“以西律中”现象。此后,学界多以鲁迅《史略》框架为本,以西方术语为用,如范烟桥称“杂记小说自宋以来,渐求确信,故少理想”(112),言下之意即唐人小说不求实录,多属“理想主义”;谭正璧云“唐人传奇中所写女性,像红拂妓及聂隐娘一流人物,都是理想中人物,因为传奇文学本来十九是理想”(《中国女性的文学生活》20),意指罗曼史或浪漫主义文学十九是虚构,以此解释“唐人传奇”;乃至站在本土立场的浦江清也没有脱离这些话语,承认“唐人传奇以偶然的姿态出现,确是有意创设的虚幻的理想的故事”(21)。循名责实之下,一批“唐人传奇”作品逐渐确立。1930年,张世禄在《中国文艺变迁论》中所举“言剑侠之事者,则有《虬髯客传》《红线传》《刘无双传》《剑侠传》;言艳情者,则有《霍小玉传》《李娃传》《章台柳传》《会真记》《游仙窟》;言神怪者,则有《柳毅传》《杜子春传》《南柯记》《枕中记》《非烟传》《离魂记》”(84)。篇目范围与题材特色大致符合公论。这些作品也确实带有浪漫主义色彩,如胡适评《虬髯客传》云“平空造出虬髯客一段故事,插入李靖红拂一段情史”(403);又认为诗人白居易也“不信道士见杨妃的神话”,所以他“说杨妃所在的仙山‘在虚无缥渺中’”(402),《长恨歌传》也就堪称虚构的爱情故事。郑振铎评《聂隐娘传》里的黑白卫“用之则为活卫,收之则为纸剪的驴”不可思议,“超出于剑侠故事的范围以外,而入于神仙故事的范围之中了”(507),大类不切实际的侠客行迹。外延与内涵既已稳定,“唐人传奇”概念的现代化也就基本完成了。
“传奇”义项的增多,往往导致歧义。考察民国时期各类辞书中的“传奇”条目,1915年编纂的《词源》完全参考了王国维的“四变”说,30年代末编纂的辞书则在此基础上有所增补,如《国语辞典》增加了“Romanticism”(浪漫主义)义项,补充了“泛称唐人小说及模仿其体的作品”(中国大辞典编纂处2980);《辞海》则增加了“Romance”(罗曼史)义项(舒新城 徐元诰 张相 沈颐264)。主要的缠杂,即发生在新义“Romance”“Romanticism”,“唐人传奇”和古典义“南戏”“题材奇异”这三者间。最易暴露问题的是西方术语,例如谭正璧称“至清末,传奇派的小说仍风行”(《中国文学进化史》103),古代确有以“传奇”称题材奇异的章回小说的现象,鲁迅《史略》也提出过一种“英雄传奇”的章回小说类型派别,但称为“传奇派”就与西方“浪漫派”混淆了;郑振铎评《金瓶梅》,“将这些传奇的成分完全驱出于书本之外,她是一部纯粹写实主义的小说”(1238),相对前文提及的《三国》《水浒》来说,“传奇的成分”指早期章回小说“英雄传奇”的成分,相对后文的“写实主义”来说,“传奇”则又指理想主义、浪漫主义。出于中西两种理解的分歧,今多使用音译“浪漫”加以区别。其次,“唐人传奇”与“南戏”也较容易区别,如胡怀琛称:“(1)在唐代,小说和传奇似乎是并立的。(2)在清代又把戏曲的一种也称为“传奇”,如《桃花扇》《长生殿》,都称为传奇。这两点很容易叫我们误会,所以特别把他们说明一下。”(35)最后只剩一个“唐人传奇”,竟仍意义不明,于是又重作贯通理解。1941年12月,蒋伯潜、蒋祖怡《小说与戏剧》称:“唐代小说有一个专称,叫做‘传奇’。所谓‘传奇’者,无非是将剑侠、恋爱神怪等可以称奇之事,当作小说的题材而已。但是‘传奇’又是明朝戏曲的总称。”(48)“其实,所谓‘传奇’正当于英文小说中的Romance,是指故事的内容而言的,并不泥定该是属于哪一种形式。后来元明戏曲的本事大都取材于此,所以名称也借用了。”(49)这是在贯通“唐人传奇”“南戏”与Romance(罗曼史)。1948年5月,蒋祖怡《小说纂要》又称,“Walter Besant的《小说的艺术》中将浪漫派小说的题材分为下列四种:1.偶然的事实。2.奇特的事实。3.娱乐的事实。4.有趣的事实。合于人类现实生活的义侠行为和性爱,实符合上述四种要求,故常为中国文人所乐道[……]六朝佛教甚盛,以无为为事,故侠义故事不行,至唐而始有侠义小说”(81),“唐人传奇写性爱小说之长,即在能解脱六朝以鬼神为网之窠臼,而及于现实的人类生活”(84)。这是在贯通“唐人传奇”与Romanticism(浪漫主义)。蒋氏的直觉是准确的:“唐人传奇”概念并非不证自明的,而是历史建构的;正因为它的现代化与其他两者存在事实联系,所以很难通过区别来明确自身的现代义,用贯通和比附的方法描述反而显得贴切。
国人对“传奇”与Romance(罗曼史)的比较,以跨文化的共通性作为基础。通过借镜西方,传统批评中的“唐人小说之风”新变为学理度更高的Romanticism(浪漫主义),作为小道末流的一些唐代小说、杂家、杂史、杂传记作品,也因“唐人传奇”的被推举而得到充分关注。然而,作为历史研究的对象,如何定义“唐人传奇”是一个基本问题。从概念内涵来说,“这个问题曾多次引起相关学者的关注和探讨,但迄今为止,几乎所有对这一问题的解答都采取了平面描述的方式”(陈文新40),“平面描述“的“唐人传奇“就像一条规则,每个学者对具体篇目都有服从规则的想象;从概念外延来说,“对传奇小说的判定,基本限于一种经验判定,‘有时偏于主观,有时过信传统’,且大多限于鲁迅、汪辟疆二位所选辑名篇之经验范畴[……]有时甚至为达到所谓的全面而把传奇小说范围泛化”(李军均13),“经验判定“的”唐人传奇“相信学术权威、学界共识划定的篇目。鉴此,不少学者凭自己的学识提出新定义,皆有一定道理。另一种灵活的策略,是相信“任何简单判断都不足以涵盖小说史的复杂格局与动态趋势”(刘勇强127),故而悬置“唐人传奇”概念,直接进入具体小说文本,⑦但依然未排除落入现代学术研究既有框架、话语的隐患。“这些本来还是‘问题’的东西后来逐渐被误认为确定无疑的‘知识’。学术研究要想取得根本性突破,就必须对原发性问题进行反思”(左东岭41),认识“唐人传奇”在史实与学术史层面的距离,对历史研究是必要的。
作为“知识”的“唐人传奇”还干扰了批评研究,如宁宗一认为“中国小说的传奇性[……]似乎更接近于西方的浪漫主义”(36);方正耀先生的观点则相反:“小说尚虚还是尚实,乃中国小说批评史上一直争论不休的问题[……]幻奇小说不仅仅单指虚幻的浪漫作品,而且包括了以现实的但非一般常见的人物事件为描写对象的作品,在中国小说批评萌芽时期幻奇理论跟实录理论相对而言,是中国小说批评的独创。”(28)明确浪漫主义参与建构了“唐人传奇”现代义的历史事实,能为把握中外传奇的共性与个性提供学术史层面的参照;追问这一历史事实如何发生、为何发生,更是一个中国小说批评史研究值得深入的问题。
注释[Notes]
① 相关讨论主要有陈文新:《“唐人始有意为小说”这一命题不能成立》,《中国文化研究》4(2017):26—37;程国赋:《“唐人始有意为小说”刍议》,《中国文化研究》4(2017):38—50;吴怀东:《鲁迅“唐人始有意为小说”说补论——基于学术史的讨论》,《中国文化研究》4(2017):51—58;刘晓军:《唐人“始有意为小说”辨》,《学术研究》8(2019):153—163。各位先生的角度与结论不尽相同,可见这一问题重要而复杂。
② 如李军均《传奇小说文体研究》对于“传奇”的古典义有详细厘定,参见李军均:《传奇小说文体研究》,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07年。郭英德《明清传奇史》重在研究“戏曲”义的“传奇”,绪论第一节兼及小说,参见郭英德:《明清传奇史》,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
③ 早在1890年,坪内逍遥即讲授“比照文学”,中国现在的“比较文学”概念本身就是日本人创制的。参见乐黛云 王向远:《导言》,《比较文学研究》,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年。6。
④ 各国浪漫主义文学表现迥异,“浪漫主义”的定义也难以统一。以塞亚·伯林《浪漫主义的根源》认为浪漫主义以启蒙运动为根源,走向价值多元的思想运动;M·H·艾布拉姆斯《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及批评传统》以镜譬喻柏拉图模仿论传统,以灯譬喻浪漫主义表现论。
⑤ 这篇文章题为ALegendoftheTangDynasty。原文:“the dawn of Chinese romantic literature must be ascribed to the period between the eighth and tenth centuries of our era.”参见宋莉华主编:《西方早期中国古典小说研究珍稀资料选刊(下册)》,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555—1561。宋莉华:《中国古代“小说”概念的中西对接》,《文学评论》1(2020):176—185,此文述及了西方以Romance(罗曼史)指称中国小说的情况,亦可参阅。
⑥ 吴福辉于2006年9月在开封“史料问题与百年中国文学转捩点学术研讨会”的发言,原谈鲁迅的文学创作而非学术研究。拙文借用,其理一也。参见刘增杰、孙先科主编:《中国近现代文学转捩点研究》,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9。
⑦ 最近此类研究主要有李鹏飞:《从“志怪”到“纪闻”——对牛肃〈纪闻〉的重新审视》,《中国高校社会科学》2(2021):127—135,160;刘勇强:《〈酉阳杂俎〉折射的唐代神怪小说发展特点与路径》,《中国高校社会科学》2(2021):136—145,160;潘建国:《〈传奇·崔炜〉:一篇唐人“有意为小说”的特殊文本》,《中国高校社会科学》2(2021):146—154,160。可参阅。三位先生都对经典文本进行了深细探讨,结论归纳则采用了“兼具鲜明的历史性、文学性和传奇性”“兼具志怪性质与传奇风格”“有意为小说”等表述。这也显示出既有研究框架、话语的魅力。
引用作品[Works Cited]
陈独秀:《现代欧洲文艺史谭》,《青年杂志》1.3(1915):4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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