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

任动

1984 年底，刚从部队转业不久的张建全出差到深圳，顺道去战友“老九”家做客时，一种失落感因为深圳的超前发展而变得更为强烈。于是他开始重新思考人生的定位和未来的职业规划：“我作出了一个至今还在影响着我生活的决定——弃文从商。因为，我一直被作家梦所缠绕。”张建全1978 年入伍，历任战士、班长、排长、新闻干事，其间一直被作家梦所缠绕。但是，当商品经济的大潮席卷而来时，他最终决定弃文从商，放弃了多年的作家梦，泛舟商海，劈波斩浪，并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功。

张建全的长篇纪实散文《我的商海往事》，即是他对自己商海拼搏的追忆，涉及众多人事，语言朴实，亲切感人。“转眼之间，44 年的光阴就存封在了一册册破损了封皮的日记本当中，记忆犹如荒原上的野兔，有时候东，有时候西，有时候近，有时候远。”时光匆匆，而记忆难忘，张建全于是发而为文，以兹纪念。

1988 年，海南即将建省的消息传到大型国企“深圳海方集团公司”，海方集团公司抓住机遇，注册成立了其二级公司，即深圳海方集团的全资子公司——“海南海方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经营范围包括房地产开发、进出口贸易等。张建全也随之到了海南，先是做海南海方公司的贸易部经理，很快又任海南海方公司总经理，开启了其在海南的拼搏奋斗之旅。

做生意嘛，就要和林林总总的人物打交道，张建全因此阅人无数，认识了很多“闯海”人，其中不乏成功者，如热情奔放的杜晓茹、具有婀娜多姿S 型身材的模特甄美、海方集团里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许建光、有运动天赋的健壮小伙子李犟……成功者被光环笼罩，英雄不问出处，举止生活皆让人羡慕，比如没有考上大学，中学毕业即在社会闯荡的李犟：“如今，李犟在深圳已购买了高档写字楼、豪华住宅和奔驰600 轿车，有了妻子女儿。”当然失败者也不在少数，如牛总、屠龙、于奈、吴延安、刘仲春等等，而失败者的结局都是不言而喻的。“丑小鸭会变成天鹅吗？会的，当天时、地利、人和都给了丑小鸭的时候，丑小鸭变天鹅就只是个时间问题。”只要条件成熟，丑小鸭是完全可以变成天鹅的。“海南建省之初，引得10 万人才潮涌而至，一时热闹非凡。”这些“闯海”人从四面八方涌入海南，其中不少人很快就完成了华丽转身，由毫不起眼、默默无闻的丑小鸭，最终蝶变为令人企羡的天鹅。《我的商海往事》的作者，20 世纪70 年代末从陕西关中入伍，1984 年转业到西安，随后下决心投奔特区弄潮商海的张建全，也是众多“天鹅”中的一位。

在《我的商海往事》中，张建全记述的都是真人真事，但是很讲究故事的叙述技巧：“我不认识屠龙，也未见过他，他究竟长什么模样，我至今不知，但是我的朋友孙鹏认识他，且和他很熟。我从孙鹏的口中听过屠龙许多故事，只能用道听途说的材料来完成这篇粗线条的屠龙素描，有些地方也许会失真。”开头的叙述有些悬念，给读者造成阅读期待，随后，张建全娓娓道来，讲述了有关屠龙的商海沉浮，而其好大喜功的个性，也在叙事中自然而然地呈现出来。

在介绍人物时，张建全的语言非常简洁，但是准确到位，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比如对海方集团公司总经理李总的介绍：“衣着比较讲究，时常西装革履，衬衫也白得耀眼，领带多是条纹花式，说起话来条理清楚，概括性强，处处透露着大企业家的魅力。”言简意赅，夹叙夹议，寥寥几笔就勾勒出李总鲜明的儒商形象。再比如对于海南海方公司的女秘书小林，则如是介绍：“小林更是离谱，王总带她与港商见面，她却与港商眉来眼去，像个三陪女似的，王总批评她损害了公司的形象。”一句“像个三陪女似的”，小林的妖冶神态与轻浮举止，就活灵活现在读者目前。

张建全常常通过人物自己的言行，显露自己的性格，从而使笔下的人物栩栩如生。比如画家于奈。于奈原名“于富贵”，因为崇拜法国印象派大师莫奈，所以改名于奈。刚到海南时，于奈“喜欢穿老头圆领汗衫和老式布鞋”，言及那些与他同龄但名气颇大的同行时，于奈更是没有好言语：“狗屁，那帮狗日的只是比我更会钻营罢了！”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事业刚见起色，取得稍微成功，于奈立马就变了，“已穿上少见的西装，扎上领带”，还对张建全抱怨：“娘娘的，老想减肥，又老想靠海边吃海鲜，哈哈哈！”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于奈这样的人，注定是很难成事的，谈到于奈的失败，还是他的前员工总结得好：“那老头儿不行，心太贪了，谁都想蒙！”

香港商人谢先生好美色，艳羡有妻又有妾的所谓“齐人之福”，到头来还不是既伤害了他人，也让自己尴尬痛苦。因此，张建全告诫谢先生之类人：“中国现时实行一夫一妻制，这应该是我们先辈在长期的社会实践中，选择制定的最为优化的婚姻制度，尽管有人凭借权力或财力扭曲了这个制度，但正如钱锺书先生所说：‘无子夫妻，等于情人；有子情人，等于夫妻。倘若过度放纵情欲，让计划外的非法的‘婚姻降临在自己头上，则那个法律规定的责任与义务，还是要老老实实担起为好。”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是永远不会过时的真理。

张建全在《我的商海往事》中讲述别人的故事，同样也讲述自己的故事，这些故事一样的精彩生动，也一样的引人深思。

张建全在奋斗拼搏中遇到过不少贵人，得到过他们真诚的支持和无私的帮助，对此，张建全感恩于心，永志难忘。粤西农垦局的一把手——张德铮局长，就是张建全永生铭记感恩的一位长者。为了感谢张局长在生意上对自己的关照，张建全曾去张局长家表示感谢，并留下了一万元港币。张局长知道后，坚决要退还，张建全不好意思接收，因而一再耽搁。张局长不幸去世不久，张建全意外地收到一万港元的汇款，是张局长儿子汇的，附言上写道：“遵父亲遗嘱，特归还此款。”张建全在拿过汇款单的那一刻，深深地陷入自责之中：“我感到这一万元港币是我的耻辱，我做了一件对不起恩人的事，我用十分不堪的方式玷污了我想表达谢意的人。但愿张局长在天国能原谅我，我想在此再一次表示：谢谢张局长、谢谢首长！您让我看到了比钱还重要的品格和情谊！”张建全深深的自责，映衬出张德铮局长人格的伟岸和情操的高尚。

张德铮局长等人的言传身教，也让张建全懂得了洁身自好，一心为公，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张建全担任海南海方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一把手以来，常常遇到有人以金钱向其示好，但他对此从来不屑一顾。张建全说：“不是我不爱钱，而是在我看来，‘手莫伸，伸手必被捉的道理永远都不会过时。”其正直的品格，决定了他的成功，值得商海中人学习借鉴。“试图通过捷径抵达彼岸，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不是被大浪吞没，就是果了鱼腹。”成功来自奋斗，没有任何捷径可走，商海冲浪，任何想投机取巧的人，最终必然被大浪吞没，甚至葬身鱼腹。比如海方公司曾经的会计刘仲春，就是典型的例子。当刘仲春因为研制贩卖冰毒被判死刑后，张建全不由感慨：“唉，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呀！”

张建全说：“商海中人，常常因利而聚，也往往因利而散。但也有例外，就像我与刘长春这样。”生意场上，往往以利益为主，商海中人，也很少知心朋友。但是也有例外，张建全和曾任东北辽×外贸公司总经理的刘长春之间几十年的友谊，就充分說明只要彼此坦诚，真心待人，生意场上也能成为知心朋友。和刘长春初次见面，他就给张建全留下极佳印象：“刘总中等身材，衣着整齐时尚，外表儒雅，看上去更像一个南方人，但听他说话，却尽显东北人的豪爽与干练。虽然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却有相见恨晚之感。”随着交往的增多和深入，张建全和刘长春彼此更加惺惺相惜，引为知己：“人生果真如戏矣，我本视刘兄为商业伙伴，但我们彼此没有生财之缘。几十年相守相望下来，却成为牵肠挂肚的朋友兄弟！一辈子的兄弟！”

大浪淘沙，时间验证一切。“海南潮起潮落之间，有的人沉入海底，有的人及时上岸。这一切，考验的可能是自我控制的内功矣！商海波涛，人欲横流，谁是一时之枭雄，谁是一世之英雄，时间会给每个人答案。”在《我的商海往事》中，张建全记录的各色人等，他们对待“自我控制的内功”的不同态度，及其迥异的命运和结局，验证了“谁是一时之枭雄，谁是一世之英雄”，非常值得读者深思。虽然商海波涛，人欲横流，但是人间自有真情在，也自有真人在，这是张建全在《我的商海往事》中给我们展示的世界的美好，让我们为之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