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春山

2023-09-01 07:32付炜
散文诗 2023年10期
关键词:小津雾里沧浪

付炜

雾里春山

若对青山谈世事,当须举白便浮君。——苏轼

过去的我们像难以逾越的灰尘

在陌生的言辞里,抵达迷蒙的三月

一旦想起你酩酊时的眸光

便会想起蔓草,和那濯缨之水①《沧浪歌》(先秦・佚名):“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可我,如今在雾中与风景一同销蚀

这春山一次次令我震悚

我却仍然刚愎、喑哑、轻薄

满是平庸的积习,窗外蓬乱的花草

在眼前低伏着,它们可疑的朴素

如时间辖制着我们,如当年的细雨

裹紧南方的灯影,使我看见

一簇光辉的黑暗隐没在你身后

那季节里的鸟鸣顿时变得沁凉

在密林中,无端生长的小径

叵测而迂回,我们遗落在那儿的

腐烂的苹果,精致的短银号

还有,一万只灰鹭,如同漩涡般

趋于重复,而我们重复的生存

需要无数次的写作去证实

然后,在日暮途穷的时刻

发现那语言的秩序即是人的秩序

那荆棘附丽的历史中,我们

孱如霏雪,从来不会,也不能

练习如何告别,我在春山里

感到无限疲惫,你在哪里

祝福我的沉默,祝福我的返回

即景诗

半夜里惊醒,想起富恩特斯的句子

“要等到晚上才能取回证词”①引自卡洛斯・富恩特斯小说《兰花连祷》

房间里,某种寂静在生长

像隐秘的电流,在灰色的树枝上

攒动,它轻抚我的回忆

希望从中捕获什么?

光线、色彩,还是阴影,抑或是

那雕刻万物的感官

我端坐着,夜,多么古老而黏稠

我从一棵树望向另一棵树

那轮廓令我忆起镜中的某一张脸

彼何人哉?竟然腰斩了春风

可那一夜的风仍然迫近我

使我醒来,使我沉默

在我说出我的匮乏之前

我面前的水杯就已经兀自枯萎了

年轻人,不如带上所有秘密出发

带上所有不可能的果实,和所有

失败的诗,让它们从一个潮湿的日子

抵达另一个,就像夜晚

总是必然降落在我们眼睛里

等待取回,一份未知的证词

须臾之叹

有时候,玻璃上溅落的雨点

会缓缓覆盖外面的世界,我们

透过叶隙,看见日子正腐烂成一个意象

这意象,在所有的诗里

都不曾出现过,它引领几束光线

穿过无数的夜的枝条,将你的

视线点燃,我把掠走你的事物

通通命名为虚无,我把记忆

命名为战争,把遗忘命名为

永远蔓延的荒芜,在上升的黑暗里

你是秘密的灯,是词语的嘴唇

是让我目眩的树梢,在低空

等待我最后一瞬的辨认

许多年前的悠长夏日,我梦见

一个亲切的逝者,携带孤独和枯萎的

花束,在房间里追逐游移的月光

我能够感到的死亡如同一个游戏

在鸟声踉跄的清晨匆忙结束了

这场游戏里谁都将是失败者

因为这必然的失败,我称之为时间

无止境——悼念亚当・扎加耶夫斯基

寻常的一天里,一个诗人走了

水仍在杯子里,鸟仍然在树枝上

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在改变的途中

于是,枯竭的风景被损耗着

而他日复一日正准备击穿自己的影子

那是大地之上填满灰烬的影子

里面生长着爱情和无岸的时间

一个诗人就是所有的诗人,他在

万物停顿的时刻呼吸,在智力的

宇宙里,闪烁如群星

他告诉我怎样治愈我的沉默

“去寻找语言,寻找我们唯一的祖国”

迟早有一天,那启迪性的时刻

将会到来,人们想起赞美

便会想起一首诗喑哑的声部

在那里,你的名字将不再是你的

而属于黄昏,属于奇迹

属于灰暗迷人的城市,每一个不眠夜

早春的瞬间——致小津安二郎

我看见你在傍晚的风中,确认了

生活的枯淡,陋巷里的知识分子

虫蚁般的工薪族,昏暗房间里熟睡的人

你俯身在这些寂寞之中,一言不发

而光影环行在你周围,让时间发出微响

然后,又刹时安静下来

颓靡的楼宇间哪一张燃烧的脸

正远远望着你

异国的叶簇也有相同的颤动吗

此刻,我在寒夜中观看一棵远树

目光沿着它的轮廓划过,它似乎立刻

变得清晰起来,而你故事的轮廓

呈示在一种熟悉的隔绝里

我无法——或者说经验是复杂的

我的目光被引向一次失落,一次拯救

一个清冷熹微的早春,夜归人

郁郁的脸令他走过的街巷更加可疑

现代性的一切,都终结般地闪耀着

“多好啊,镰仓……”①①小津电影《麦秋》 中的台词,镰仓也是小津的埋骨地。

一个繁体的“无”字在你的墓碑上

像众多不言自明的事物一样缄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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