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建 孙晓霞 王一楠 黄雨伦
【摘 要】 2022年度,艺术学理论学科在基础理论与学科建设、艺术史研究、艺术批评三个领域均有深度推进,成果集中体现在厘清学科定位、探索学科外延、追溯思想源流、突出媒介话语等几个方面。在两个“讲话”及党的二十大精神指引下,艺术学理论学科发展坚持立足本土、守正创新,总体上重视“三大体系”建设与新命题的开掘,将学理探讨与个案研究结合,理论建设与艺术实践统一,平台建设与学科调整并进。
【关键词】 学科发展研究报告;艺术学理论;艺术史;艺术批评;学科建设
2022年度,艺术学理论界在两个“讲话”以及党的二十大精神指引下,立足中国式现代化的艺术学学科发展需求,突出连续性、时代性、开放性、战略性,在新时代艺术理论传承和创新性发展、艺术学新知识体系的建构、艺术领域新命题的开掘和新理论的总结等方面取得了诸多优秀成果。
一、赓续“讲话”精神,开启艺术学研究新征程
2022年,是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以下简称“延安讲话”)发表80周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8周年,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也在这一年胜利召开。艺术学理论界认真学习和领会两个“讲话”精神,在多个议题上形成重要成果,为建设新型艺术学学科做好思想准备。
中国艺术研究院发表集体署名文章《赓续“讲话”文脉 开启文艺新征程》强调,中国共产党是具有高度文化自觉的政党,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奋斗凝结着中国文化奋进的历史。“延安讲话”开辟了中华文艺新纪元,开拓了人民文艺新疆域。习近平同志关于文艺工作的重要论述,开辟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艺理论新境界,开启了伟大复兴的文艺新征程,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1]。祝东力梳理了中国共产党与文艺之关系后指出,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以来就与文艺有着密切的关系,这种关系既是历史的又是逻辑的,而在革命与战争年代,中国文艺创作之所以出现“高峰”,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中国共产党能够有效地利用文艺激发和释放出被压迫阶级长期积蓄的心理能量,从而使文艺极大地发挥出动员民众的作用[2]。
圍绕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这一重大历史命题,尹德辉指出,马克思的艺术思想是西方艺术理论发展的历史成果,具有逻辑必然性,即最终确立艺术的现实性;在马克思的艺术思想和中国传统艺术思想之间存在逻辑的统一性,以“乐政相通”为基础的“与民同乐”思想,是一种朴素的马克思主义艺术观[3]。
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革命文艺实践相结合的经典范例,也是马克思主义理论中国化的里程碑式文献。为此,《艺术评论》推出“纪念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80周年”专刊,从纪念、访谈、理论、创作四个方面展示当代文艺工作者在两个“讲话”精神指引下开展艺术创作、艺术研究的成绩与经验,深入揭示和阐发了两个“讲话”精神的理论贡献、实践品格、历史意义、时代价值等。
许多学者的讨论涉及“延安讲话”中政治标准与艺术标准相统一的问题。仲呈祥、何楚涵从“人民性”“普及与提高的辩证关系”“文艺统一战线”等角度阐释了“延安讲话”对当代文艺生产与批评的价值。从“延安讲话”所提出的文艺批评的两个标准,到新时代强调“历史的、人民的、艺术的、美学的”标准相统一,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完成了一个科学辩证的发展历程[4]。董学文指出,自“延安讲话”发表至新时代,文艺批评的褒贬甄别功能一直极受重视。然而近年来,文艺批评褒贬功能持续弱化,旗帜鲜明、专业权威的文艺批评十分缺乏。他提出,应弄清理论上的是非曲直,用科学的观点抨击文艺上的歪风邪气,积极开展文艺批评工作[5]。金永兵认为,“延安讲话”中最主要的关切之一就是文艺大众化问题。文艺大众化作为一种普及价值、凝聚共识、动员实践的现代性社会实践,必须同时面向文艺和政治两个维度。现今的文艺工作者应使自己站在广大人民群众的立场上,以文艺特有的方式呈现现实生活的经济、政治和文化逻辑,而不是以巧合的方式来想象性地解决作品中所反映的现实问题[6]。这一系列论文既能在语境中发掘、认识和肯定“延安讲话”的历史内涵和真理价值,又能激活“延安讲话”中所蕴含的宝贵思想资源,启示我们当下的艺术批评实践。“延安讲话”与新时代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的联系也是一个研究重点,有助于把握中国百年艺术批评思想的发展之脉络性和思想之一贯性。张永清指出,两个标准的提出体现了毛泽东同志鲜明的问题意识,即从文艺现实出发,对实际存在的问题进行针对性分析;而有关两个标准间辩证关系的阐述,则体现了党一以贯之的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文艺批评导向[1]。
以“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文联十一大、中国作协十大开幕式上的重要讲话精神笔谈”为专题,夏潮、王一川、傅谨、刘宗超、金浩等人讨论了新时代艺术批评应具备的“守正创新”品质,认为文艺工作者在“面对文艺界的乱象、丑态或歪风邪气时要敢于发声、发言或斥责”,在深入体验当下时代内涵的同时,要提高自身文化、学术修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评价标准,并在批评中做到“集思想性、时代感与民族化为一体”,使艺术批评成为中国文化事业朝着正确方向迈进的“助推器”[2]。此外,金永兵阐述了民族文艺评论对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塑造作用[3]。段吉方回顾了百年来中国特色艺术评论的发展历程与时代语境[4]。
同时,“人民性”依然是理论界关注的焦点。顾平认为,“以人民为中心”的文艺观强调人民在文学艺术创作中的主体地位,艺术表达也应如此,应凸显艺术作品对人民性的表达[5]。何建良指出,新时代的人民性意味着在艺术价值判断问题上把“人民满意不满意”提升为“检验艺术的最高标准”,在艺术批评实践上,要始终明确艺术是“为了谁”[6]。邢祥虎回顾了“人民性”的内涵自延安时期至新时代的发展历程,指出新时代艺术批评的“人民性”主要在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评价标准在于是否有利于共同体的美学表达[7]。
二、基础理论与学科建设热点
(一)学科调整促进艺术学 “三大体系” 建设
在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教育部印发的《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目录(2022年)》中,艺术学学科迎来了重大调整,艺术学下的一级学科由5个调整为7个,其中,原一级学科“艺术学理论”更名为“艺术学”(1301),学科范围涉及音乐、舞蹈、戏剧与影视、戏曲与曲艺、美术与书法、设计等历史、理论和评论研究,授予学术学位;其余6个一级学科为专业学位,包括音乐、舞蹈、戏剧与影视、戏曲与曲艺、美术与书法、设计。这意味着曾长期游移于“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两大路径的理论秩序日趋稳定,走向一种上下兼通的艺术学学科体系的构建模式,更好地呼应我国“新文科”建设以及适应实践应用型人才培养的社会需求。
此前,针对该目录的征求意见稿,艺术学界曾展开多番讨论[8]。而在2022年版学科目录正式公布后,夏燕靖第一时间发表长文进行全新的解读。文章认为,新发布的学科目录突出在尊重人才培养规律和学科发展趋势的基础上,遵照“稳中求进”的总基调,对“艺术学”学术型专业归类做出的调整,这体现出三重意义:一是新版目录“艺术学”乃是百年一脉相承的学统延续;二是新版目录“艺术学”需要着力厘定一般艺术学与特殊艺术学的研究层级;三是新版目录“艺术学”既是一种回归,更是推进新文科建设的学科重塑。对艺术学(理论类学科)的重新吸纳与整合,是推进“新文科”建设的重要举措。依此,艺术学学科建设将走上新的台阶,开辟更大的研究领域,提升新的学术高度[1]。
“三大体系”建设是我国当前艺术基础理论发展的重中之重。学界以敏锐的问题意识,立足中国自身的艺术实践,回应时代命题,在艺术学理论的学科构架、学术体系及话语体系建构等方面不断探索,特别是在话语体系方面有所创新,助力中国艺术学三大体系建设的有序推进。彭吉象指出,应该从继承性与民族性、原创性与时代性、系统性与专业性等几个方面入手,来构建新时代中国艺术学理论“三大体系”[2]。汪余礼提出将自审与感通作为我国当前建构艺术学话语的两个基点[3];李若飞分析梳理了中国艺术学理论从话语形成到新时代话语建构先后经历的四个发展阶段,并强调话语体系建设是当今艺术学学科建设的核心命题和任务之一[4]。
(二)本体研究充实艺术学理论版块
与往年相比,关于艺术学基础理论研究的成果虽在数量上有所下降,但所探讨的问题更加具体、精细,更侧重以整体包容而非排他的狭窄视野来充实艺术学理论空间。针对理论中长期存在的含混问题,学界在艺术学的思想源流、类型划分、学科外延、本体性质、媒介形式等方面不断深入,为艺术理论转型发展带来重要的学理依据,主要集中于如下几个热点:
其一,梳理艺术学学科本体的知识谱系。王廷信认为,现在艺术学理论的学科任务之一是回过头来研究艺术学早期提倡者的真实动机和尝试,例如康拉德·费德勒更多地强调从整体上,而不是单一地从美的角度来理解艺术、理解世界,把艺术家所创作的艺术作品当作人类的特殊精神财富来认识,认为艺术作品是理解艺术的核心途径,认识其研究路径和理论动机对于我们认识艺术学的历史脉络无疑十分重要[5]。李心峰立足“吸收外来”的学科发展路径,重新发掘日本艺术学相关理论史,详细介绍了渡边护的《艺术学》这部著作[6]。同样是针对费德勒的学术成就,李诗男梳理了费德勒的艺术科学理論与康德认识论框架之关联,强调其思想的重要影响在于为现代艺术学科的独立奠定了理论基础[7]。
除了上述在既有艺术学知识谱系内继续深耕外,对学术史上重要思想的继续深入研究也使得艺术学的历史基底逐渐丰实起来。18世纪法国思想者夏尔·巴托的《归结为同一原理的美的艺术》是艺术学史上最为重要的文本之一,它的问世是艺术体系走向独立的重要标志。2022年,商务印书馆正式推出了由高冀翻译的中译本,为研究现代艺术体系建构历史提供了重要的中文文献。此外,先刚发文解析为何谢林要把音乐归为造型艺术,将音乐作为诸艺术的基础,并指出谢林的这种思路不仅对叔本华和尼采的音乐哲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也为今日理解艺术学学科结构带来一定启示[1]。万书元通过考证发现,德国艺术学(Kunstwissenschaft)从概念提出,到学科内涵与学科体系建构,再到研究实践的系统性示范,是由温克尔曼、赫尔德和谢林通过学术接力而完成的,三人合力完成了一般艺术学的理论系统化建构,巩固了艺术学的学科基础[2]。
艺术的分类涉及复杂的学科归属问题,陈新儒从德国艺术科学和德国古典美学两个角度考察了门德尔松、莱辛、赫尔德三人的艺术分类思想,并强调了其意义和价值[3]。朱妮娅、潘建伟考察了托马斯·门罗(Thomas Munro)的艺术类型学成就,发现门罗不仅疏通了艺术分类问题与艺术定义之间的区别与联系,而且厘清了艺术形式的类型(艺术门类)和艺术风格的类型,形成了其独特的艺术类型学结构[4]。
其二,厘定艺术与文学、美学等的逻辑关系和历史关系。如果说在1997版学科目录中,艺术学作为一个一级学科隶属于文学,是强调艺术的文学属性,那么当下所探讨的文学的艺术性无疑是一次基于艺术学学科视角的再反思。李心峰在学术史的梳理中发现,不论中国还是西方的现代艺术体系,文学都是艺术不可分割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这就对旧的文学与现代艺术体系的关系提出了挑战:文学应摆放在现代艺术体系的哪个层次上?李心峰认为应该把文学(语言艺术)看作艺术世界的中观层次上的艺术家族;并把诗歌艺术、散文艺术和小说艺术确认为艺术的基本门类,与其他基本艺术门类相并列[5]。而周启超认为,文学是一门话语艺术,是以其符号性、审美性、交际性为基本特征的;确认文学研究这门学问是“文学学”,而不是“文艺学”,这对清理文学研究与艺术研究之间的关系,清理“文学学”与“艺术学”之间的关系有重要意义[6]。
艺术学与美学之关系史也得到梳理。尹德辉指出,西方艺术学源起于柏拉图为西方美学和艺术理论奠定的思想基础,但柏拉图也留下了人与神区隔的“艺术”和“美”的关系悖论。文艺复兴之后,在自下而上的以“人”为起点的近代哲学建构中,巴托提出了“美的技艺”;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解决了“感性、情感”和“美”的关系问题,阐明了“美的技艺”(艺术)和“美”的关系,解决了柏拉图的艺术悖论,也为艺术及其理论发展扫清了障碍。遗憾的是,此后的西方艺术理论并没有全面推进康德的思想贡献,只是将“艺术”概念作为一个狭义所指,偏离了自柏拉图至康德以来的西方艺术思想的基本逻辑[7]。
其三,拓展当代艺术的理论界域。赵奎英指出,当代艺术极大地挑战了传统的美学概念、范畴和理论,并引发了当代艺术的界定问题、存在问题、生成问题和参与问题,这也是艺术理论和美学的四大基本问题:艺术的本质、本体、创作和功能[8]。朱立元通过分析海德格尔、伽达默尔两人对黑格尔艺术终结论的发挥与创造来证实,方法论阐释学寻找作者原意的主张并没有完全过时,其在特定条件下能与本体论阐释学形成互补[1]。常培杰考察了介入艺术的三种形态,阐明介入艺术的发生与政治领域的密切关联,强调其具有鲜明的马克思主义色彩[2];李科林研究海德格尔的艺术主体论,证实海德格尔“在艺术理论和存在论之间构造了互文性论证”[3];肖伟胜发掘体制批判者的深意,指出他们是在各自的交往互动型观念主义作品中,将对传统媒介惯例的批评发展成对艺术体制的探究[4];从“当我们谈论一件具体的艺术作品时,谈论的是什么?”这一问题出发,陈常燊对艺术作品指称的本体论问题进行了探討[5];金影村则探讨了当代艺术中时间意识的媒介化转变[6]。
其四,开展艺术的跨媒介研究。由南京大学艺术学院主办的“艺术的跨媒介研究”高端论坛围绕“艺术跨媒介研究的基本问题与方法”“艺术跨媒介研究的核心概念与范畴”“艺术史的跨媒介叙事”“艺术理论与批评的跨媒介重构”“艺术跨媒介研究的跨学科视角”等议题,从本体论、历史梳理、核心范畴和具体内容等角度对艺术跨媒介研究进行体系化的理论建构,成为艺术媒介研究理论推进过程中的重要里程碑。何成洲认为,知识的分类是人类文明进化历史过程中的关键议题,而放眼世界,跨学科交叉已成为一种知识创新的共识。数字化时代,跨媒介研究正在成为人文艺术研究的一个重要领域[7]。理论深入方面,施畅认为,跨媒介叙事的前提并非“互文性”,而是“共世性”,即基于诸种媒介的若干故事发生在同一个故事世界之内。故事世界成立的必要条件在于历史、地理、人物等维度的“可扩展性”,其扩展方式包括填补历史之缝隙、探索未知之疆域以及补充人物之经历等[8];龚游翔认为诺埃尔·卡罗尔(Noёl Carroll)的艺术理论思想呈现出一种以跨媒介性为学科方法论的研究特征,其以“中层理论”为特点的学术研究在当代艺术学理论建构中独树一帜[9]。这些成果基于间性研究和艺术跨媒介性的整合研究,不断扩展艺术学理论前沿,完善艺术学学科版图。
(三)跨学科研究拓宽艺术理论视域
随着“新文科”建设的不断推进、交叉学科的应用化发展等浪潮不断涌起,艺术的跨学科研究也积极关联相关知识,以理论观照现实的艺术图景,触及中国式现代化背景下艺术实践的诸多方向。诸种成果令人耳目一新,突出表现为如下几个方面:
其一,艺术管理在多方面有实质性深入。在我国提出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宏大背景下,国际人文交流中的艺术问题无疑是艺术学研究所应回答的重要命题。杜卫指出,艺术具有超越性,可突破群体、语言、文化和历史等隔阂,达到人与人更普遍的交流、理解和联合的目的。在新时代国际艺术交流中应转变“求异”思维,确立“求同存异”的国际交流策略,使中国艺术更多地走进世界各国人民的生活,增强他们对中国文化、中国人民的亲近感[1]。近年来,我国文化产业迎来加速发展的黄金期,文化产业成为经济增长的新动能和新引擎,与文化产业相关的艺术理论研究也不断丰富。高迎刚、丛晓煜对艺术管理学公益性、非营利、公共性三个关键词含义进行了辨析[2];周锦、夏仿禹梳理了数字经济下传统艺术文化产业链发展的四个阶段:标准化的文化产品链、特色化的文化产品链、推广性文化产品链和融合性文化产品链[3];路炜峰、蒋永青探究互联网区块链技术进入艺术领域的潜能,发现区块链NFT智能合约所建构的“艺术家—艺术品—艺术市场”生态循环及其“社区自治系统”的生态运营,为艺术原创性的保护与挖掘提供了可持续性的优化机制,开启了当代艺术的原创性时代[4]。
其二,比较艺术学加快学科发展进程。第二届比较艺术学年会以“新时代中国比较艺术学建设”为主题,探讨比较艺术学在学术研究领域的科学定位,以及具有中国特色的比较艺术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的建立等重要问题,会议吸引了200余万线上与会者,这表明社会各界对比较艺术学持有高度热情。会长彭吉象认为,作为一门新兴学科,比较艺术学当前最关键和紧迫的任务是要加快完成自身的学科体系建设、学术体系建设和话语体系建设,充分体现出中国特色、中国风格和中国气派[5]。刘小龙剖析了比较艺术学在宏观和微观上的不同研究维度,并强调应将比较艺术学研究方法充分运用于实践[6]。
其三,艺术社会学基础文献不断丰富。其中,周计武主编的《20世纪西方艺术社会学精粹》(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2年版)集中收录了20世纪西方艺术社会学领域的经典文献,为艺术学研究提供了及时而必要的理论基础。同时,卢文超剖析了西方艺术社会学领域探讨艺术体制作用的四个范例:哈里森·怀特(Harrison White)对法国印象派崛起的研究,戴安娜·克兰(Diana Crane)对美国先锋派转型的研究,保罗·迪马乔(Paul DiMaggio)对美国雅俗趣味生成的研究,施恩·鲍曼(Shyon Baumann)对好莱坞电影地位变迁的研究,探讨他们的理论意义[7];周计武、李星追溯艺术社会学的历史谱系与问题视域,发现艺术理论逐渐完成了从“内结构”到“外结构”、从艺术哲学到文化社会学的范式转向,最终形成了超越人文学科与社会科学界别的、跨学科整合的研究态势[8]。
其四,人工智能艺术的理论研究继续推进。元宇宙、ChatGPT等的出现加速了人工智能哲学奇点的到来,科技与艺术融合发展成为必然,人工智能艺术方面的基础理论也受到广泛关注。耿弘明就AI时代“叠加式”和“原创式”两种艺术概念产生方式的利弊进行分析,呼吁计算机与艺术领域应通过互动创造有持久生命力的理论体系[1]。朱恬骅认为计算机已成为当代艺术的一种重要媒介,应对以图像阐释对抗技术分析的局面进行反思,同时应将计算机改造成为艺术媒介,使计算机技术更有效地服务于艺术表达[2]。
(四)学术平台激发艺术学理论潜能
平台建设是艺术学发展的重要推动力,2022年度,陆续有若干新型学术组织、机构建成,各类学术会议层出不穷,体现出艺术学理论的学术活力。
中国艺术学理论学会第十八届年会以“新文科背景下艺术理论的研究路径”为主题在山西大学召开,学者们围绕“新文科”背景下艺术理论多种研究路径与可能进行对话,展现出学科走向更为开放、包容、柔性、融通的建设策略。
同时,各类专业研究机构不断丰富完善,相关学术活动密集迸发,如中国艺术学理论学会成立了艺术理论专业委员会,中华美学学会成立了艺术哲学专业委员会,中国艺术人类学学会成立了艺术与社会研究专业委员会;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学研究所举办“艺术学理论前沿论坛”,先后就艺、体、象等中国艺术学话语和美学命题研究等论题展开研讨,《艺术学研究》编辑部主办的“当代艺术学与美学论坛”特别设立了“艺术与科技”“中国古代艺术概念及思想源流”等专题;东南大学艺术学院与《文艺研究》杂志社、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哲學与艺术史研究中心联合举办“艺术与物:第三届艺术理论前沿论坛”等。
在学科目录调整、“新文科”建设等全社会层面进行知识结构重组的浪潮中,多方学术资源与知识力量向基础理论聚拢,学术活动生气淋漓,展现出艺术学基础理论研究方面的巨大潜能。
三、艺术史研究热点
(一)探寻艺术史学科定位
新版学科目录的调整,必然会为艺术学的教育实践和学术研究带来重大变化。不过,就艺术史研究而言,其学科定位等问题并不会因为这一调整而尘埃落定,而是会持续引发学界关注。如何择取门类艺术史的既有对象,借鉴并超越门类艺术史的书写经验,产生具有普遍意义的规律总结,仍是艺术史书写的重点与难点,多项研究成果在艺术史的学理与边界维度进行理论建设。
艺术史书写之传统有其异于具体门类艺术史(特别是西方学科建制中最具代表性且常与艺术史混淆的美术史)之处,王一川提出应相应地建立一门“艺术史学”,因为“艺术史的史学基础,主要是指艺术史书写所依托的基本观念、意识或理论背景及其形成的传统,如艺术史家意识、美学意识、历史学意识、科学意识等”[3]。“艺术史学”将目光投向具有主动性的书写传统,主要关注这一历史行为中的精神价值维度。但一般艺术史能否脱离具体门类的史实研究,如何避免与思想史研究难分彼此,该文并未给出定论。刘剑、黄桂娥认为,一般艺术史书写的核心形态仍然以艺术家和艺术作品为主要对象进行价值选择和价值构建,“不管是什么形态的艺术史,都取代不了以艺术作品为书写中心的艺术史”[4],艺术史可以分衍为艺术思想史、艺术观念史、艺术风格史、艺术美学史、艺术批评史、艺术史学史等多维形态历史书写,由是保有其张力。
2022年度出版了多本艺术史著作,有的以作品为中心,有的关注艺术作品及其所处的历史和社会背景,这是艺术史研究的两种常规进路。有的学者则另辟蹊径,如高薪富有启发性地指出,艺术史研究应走向一条充分重视艺术作品的物质—技术属性及其所带来的情感效果,并不断重返现象的路径,通过将艺术作品置于其原初的具体空间和现场,借助史料所营造的情境,从而将艺术作品的形式和意义与一个时期和地区的特定历史条件辩证地关联起来[1],这指明了艺术史写作的另一种方向。
还有学者从艺术史之功用的角度认知艺术史学科的位置。高小康的研究强调了艺术史对文化记忆的承载与凸显,在经典艺术史的书写之外,对民间艺术价值的书写承载了代代传承的集体记忆与情感认同,这两种认识视角所带来的是对历史及其文化遗产的多重发现,只有弥合两种文化记忆之间的缺口才能构成新的艺术史[2]。刘毅认为,艺术史将在美育层面发挥重要的知识学功能,美育的教学方法和实施路径有赖艺术史这种既非纯理论又非纯实践的知识性内容为基础。他认为,“艺术史学一方面形成了以风格、形式、视觉、观看、语言等为核心的概念矩阵及问题域,另一方面又构成了以形式分析与图像研究为主导的方法论系统,为呈现暧昧不清的艺术与美感提供了较为完善的知识体系与话语系统”[3]。王德胜则指出,艺术史所实现的,应该是如何为人提供艺术存在的客观性,以及如何在克服历史的不确定性中阐明艺术发展的必然性图景;艺术史能够超越对一般知识构造的追求,在个体的心灵层面和发展规划层面与美育的“成人”目标实现对接,即“通过艺术并借助阐释性地实现艺术价值由历史存在向当下现实的转换可能性,激活人在当下现实中的生命感动与存在自觉,指引人们循着艺术历史的光照,进入自我生命的深度体验与现实丰满提升之途”[4]。
(二)重估重要术语、范畴及命题
艺术史研究不仅是对史实的考察辨别、对史料的汇辑编纂,更是对历史书写的回望和传统形成的观念探索。在建设中国艺术学“三大体系”的契机下,借助多学科合力重估中国独具价值的传统艺术资源,深耕中国思想传统,成为艺术史研究的突出潮流,体现了学界深刻的方法论自觉。哲学、文学、社会学、人类学、民族学、心理学等众多学科的研究思路,成为重述、重评艺术史的重要方法来源,艺术史研究因此呈现出丰富的样态。
在开拓研究方法与学科视野的基础上,学界对厘清艺术史学科中的基础性术语、范畴及命题的紧迫性和重要性的认识进一步深化,出现了兼具史料价值、理论拓展和学科建设自觉的论文与著作。徐建委对中国历史上的“艺术”概念进行了正本清源,对今人易混淆的《周礼》之“六艺”概念与秦汉常用之“六艺”概念进行了辨析,强调“六艺”与技艺、方术的关联,梳理了“艺”之概念如何超越技艺层面获得现代学科指向的过程[5]。姚爱斌对顾恺之《论画》与谢赫《画品》等六朝画论原典进行文本细读,深入分析了顾、谢画论中蕴含的主要矛盾关系和基本概念关系,展示了六朝艺论范式的演变过程,强调了包括书法、诗文、绘画在内的中国艺术的重写意观念的必然性和重要性[1]。肖鹰试图纠正由王国维开启的近代文艺界对“境界”论的过度推崇,提出“风骨”“气象”和“神韵”当为更根本、更具传统意蕴的三个诗学范畴;并指出,由这三个范畴串联起的文脉贯通六朝至清代,展现了重视生命精神与情思的人本意识,其意义不仅在于完善了中国诗学理论的体系化建构,也深化了对中国艺术史和美学史的本体认识[2]。高畅从“气韵生动”的传播入手,指出中国古代绘画蕴含的生命精神如何影响到20世纪初西方学者对绘画批评的认识[3]。蒋含韵回顾了艺术史书写的现代历程,反思了艺术史在科学潮流中所完成的由经入史的知识型转化,强调“中国艺术史不仅仅被动地呈现为一种科学之法的整体性,其术语指称也在经历了科学知识的重新阐释后,生产出一套全新的语义系统”[4]。
借用美术史材料进行一般艺术史命题的梳理也是有益的尝试。朱良志指出,唐宋以来文人艺术的发展常常是超越时间的,以“瞬间永恒”为标志的时空超越的纯粹体验,体现了传统文人及其艺术创作的主体性和创造性[5]。他还关注到宋元以来的中国古代艺术家对历史的三重理解,指出“不作时史”的中国艺术带有突出的反思性特征,意在传递艺术中本应有的历史感、人生感和宇宙感[6]。李溪的《清物十志:文人之物的意义世界》一书通过对“几”“琴”“剑”“砚”“石”等传统文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物品的解析,阐明了古代文人对待“物”及其所代表的文化传统的态度,并重构了这些物品在传统文人生活与世界里的丰富内涵与意义[7]。董丽慧分析了本雅明、莱因哈特、丹托三位西方学者由观看中国文人画引发的对思想与形象关系的思考,梳理出三条贯穿20世纪西方艺术理论的思考路径,并为认识中国文人画所蕴含的生命关怀提供了有益的外部视角[8]。王一楠立足20世纪海外学者以西方艺术史视角考量中国艺术的背景,重估被该群体误解的重要命题:“自然”与“真实”。该文指出山水画重在从心灵境界中探寻绝对真实,仅将自然的真实视作表象,宋代以后凸显的艺术史传统既要求画家留心过去的名家所创造的程式与风格,又要求其表达出主体的独特意志,以期实现同历史与宇宙间的对话,这一特质凸显了山水画与新儒家的密切关联[9]。
这些令人瞩目的新作试图远离明证性和知识性的艺术史书写,重返艺术家个人创作及艺术作品被接受时的原境,并通过强调个体本真性的生存体验,追求形式、物质、意象背后的真理性内涵。
(三)完善视觉经验的书写逻辑
近年来,对艺术本体论特别是其审美价值及独特超越性的兴趣,逐渐让渡于对其中所暗藏的权力关系与意识形态特征的聚焦,而研究者对艺术作品的形式、风格分析,也在这一学术范式转换过程中让位于对视觉经验(涉及观看、接受、展示、收藏、流通等各环节)的关注。在绘画、雕塑等传统造型艺术研究以及电影、电视等影像艺术研究中,“图像”一词的使用频率高居不下,甚至有超过“艺术”一词的趋势。诸多优秀的研究成果推进了图像文化的发展,多领域、多維度加深了对人类视觉经验的认知。在艺术史研究对视觉的凸显中,似乎隐含这样一种意图导向,即历史能够经由可视性抵达可感性,视觉成为当下深刻理解历史的重要方法。
唐宏峰认为,“简单的文化批评和粗陋的艺术社会学牺牲了一种视觉经验的震惊,仅仅挖掘背后的社会文化内涵,既不是好的研究也不是一种严肃的理解”。她指出视觉研究既包含形式、审美、感性经验层面,也包含社会、政治、历史、体制层面,并且带来了对艺术作品的扩展[1]。其专著《透明:中国视觉现代性(1872—1911)》(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2年版)便践行了这一理念,该书在全球现代性转型视野中审视近代中国丰富多样的视觉文化,在材料和方法论创新方面具有指导意义。李公明也提出,重视对视觉性与观看的研究,并非要重新回到传统艺术史的单一研究模式之中,而是要深入挖掘潜藏在视觉性与观看之中的艺术本体问题,借助跨学科、多视角的方法将是重建艺术史与视觉性和观看研究关系的重要途径[2]。李洋提出,图像逐渐由艺术史研究中对绘画、摄影等视觉艺术的自由指代,成为一个独立而特殊的艺术史对象或领域,但图像史与艺术史的分离趋势,将使“艺术终结后”的艺术史书写地位变得尴尬[3]。
回顾视觉在人类感知经验和人文学科中地位抬升之历史的研究已不多见,取而代之的是以视觉分析方法开展不同时期具体个案的讨论。缴蕊关注到当代法国艺术史家乔治·迪迪—于贝尔曼(Georges Didi-Huberman)与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的图像体制分歧,她通过爱森斯坦的电影创作揭示其艺术观念如何为人民主体赋权、动态影像如何使人民参与到与历史的有机互动中,彰显了视觉艺术的力量[4]。视觉分析方法也为中国传统艺术主题的研究带来了新视野。王怀义的《〈红楼梦〉文本图像渊源考论》是以图像文本为研究对象的个案研究,该书认为《红楼梦》吸收了绘画的艺术手法和程式化的事件、意象、场景,并使之成为隐藏于文本内部的基础性的艺术结构。通过系统分析作者的画家身份及其他绘画作品与《红楼梦》文本的联系,该书深化了对这一经典文学作品内含的视觉化结构的新认识[5]。喻静、周瑾等的《祭如在:祖宗像的文化蕴涵—基于意义构成、仪式功用、图像呈现的探察》是学科合力的有益实践,该文借助人类学、伦理学、图像学、民俗学的方法,关注祖先信仰的意义构成、仪式功用与图像呈现,从精神到制度再到器物三个层面逐级探察了祖宗像及其所代表的中国祭祖传统在民族文化共同体中的伦理意味与文化蕴涵,指出其具有指向族类谱系延伸、社群秩序扩展和人格境界提升的根源性、整合性、超越性特征[6]。
(四)突出艺术的跨文化与跨媒介属性
自艺术史学科诞生以来,以欧美历史为中心的、按照时代和风格顺序排列的美术(造型艺术)史几乎成为传统艺术史的代名词。但艺术史本具有时间书写(历时性)和空间书写(地域性)两重基本属性,在去西方中心化的当代思潮中,强调多元、平等的“全球艺术史”应运而生。“将零散的艺术与空间关系梳理出清晰的脉络和知识体系是艺术史研究不可或缺的内容,因为艺术史的书写不仅要接受者知道‘艺术是什么,还要明确‘艺术在哪里‘为什么在那里‘在那里会怎样。”[1]与此同时,艺术史不再被视作固定的、一成不变之物,而是充满了流动性与转换的动能,在激浪艺术家迪克·黑根斯(Dick Higgins)发表创作宣言之后,艺术的跨媒介属性随着后现代艺术运动的兴起而愈加醒目。该年度围绕艺术史的跨文化与跨媒介属性,涌现出诸多具有理论深度和现实指向的佳作。
李牧认为,当代艺术史表述是以文化和空间为中心的,这一新叙述是通过重塑全球性和地方性的关系而实现跨文化和跨媒介的重写[2]。周宪揭示了文学、音乐和绘画在各种现代主义艺术主张形成发展进程中的互动关系,并回到学术传统中为艺术史的跨媒介属性寻求理论依据,总结出三种具有实践指导意义的跨媒介艺术史的书写范式[3]。夏燕靖也关注到当下艺术史研究种种边缘交互的问题,从宏观角度提出要以跨文化、跨史学的视域认识艺术史学研究基本结构的转变,权衡艺术、文化、知识关系的对比与演变进程[4]。雅希·埃尔斯纳(Ja? Elsner)的《全球转向下的艺术史—从欧洲中心主义到比较主义》是本年度艺术史领域的重要论著,埃尔斯纳深刻省察了艺术史书写在走出西方经典话语体系后的困境,并在对艺术史学科缘起的追溯中进行了多元比较模式的书写新尝试[5]。
跨文化与跨媒介潮流为深化中国艺术史的写作、整体性把握历史记忆提供了绝妙的契机,而中国对外文化交流史为构建这一新范式提供了丰厚的资源。中国自汉代以来便与世界多个国家和地区存在经济、政治和文化交流,中国艺术与工艺也通过丝绸之路远播海外,对人类文明进程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艺术的跨文化与跨媒介研究有助于认知并锤炼具有本土特色的语义体系,并有助于我们确认中国艺术及其理念在人类文明中的位置和表征。
值得注意的是,对艺术史跨媒介书写的热忱,势必带来对新兴艺术媒介的关注,这也是艺术史研究的新热点。刘毅、刘润坤、王陌潇、赵立诺、许煜等人从元宇宙、NFT艺术等角度对数字艺术进行了本体反思和价值重审[6]。数字资本的急速扩张带来了层出不穷的新媒介,这改变甚至颠覆了艺术品的观看与收藏方式,必将为艺术史的书写带来更多新变量。
四、艺术批评研究热点
(一)学理探讨与个案研究相结合
在对艺术批评的学理探讨方面,沈语冰以一篇长文详尽地探讨了艺术批评的原则、理论与方法,并结合具体的艺术批评案例,分析了形式分析、图像志与图像学、精神分析、艺术社会史、结构主义与符号学、后结构主义等理论和方法的贡献与局限[1]。沈语冰的另一篇文章则以夏皮罗论塞尚这一艺术批评的经典个案为切入点,指出夏皮罗如何通过借鉴精神分析方法,探索塞尚静物画中深藏的情感驱动力以及无意识的情感投射,从而推翻了形式主义批评话语的教条[2]。这两篇文章在艺术学理论的三个重要分支(艺术批评与艺术理论、艺术史)的相互关系中清晰地把握了艺术批评的原则和方法,将学理探讨与个案研究相结合,深入又直观地为读者提供了一条进入艺术批评写作的路径。
在艺术批评史的研究方面,郁火星选取关键时间节点,以历时性视角梳理了艺术批评在西方从古典至现代的发展历程,并详细地阐述了各时期的艺术批评与当时之思想背景和美学理论之间的关联[3]。黄文叡的《反叛与继承:西方现代艺术理论与批评》一书专注于20世纪以来带有前卫和先锋色彩的现代艺術。作者围绕现代艺术对“现代”的认知和论述、“裸体”引发的艺术与色情之争、“大众文化”带来的艺术悖论等关键问题,深入探讨现代艺术批评背后的时代背景、发展历程与美学价值,具备一定的理论高度和学术价值[4]。王志亮考察了后现代主义时期批评家的历史观和“讽喻”理论[5]。
2022年度还涌现出一批对中国现代艺术批评家的个案研究。其中,李晶着重于对艺术批评之精神的阐述,旨在通过理解中国现代艺术批评形成期的成功经验,促进中国当代批评健康发展。李晶指出,对于傅雷来说,中西艺术都是对“人间性”的表达,是对人类命运的保存、记录和展望。傅雷的艺术批评表现出异中求同的批评取向和恢复中国文化主体性的批评诉求[6]。李晶认为李长之在西方术语下,熔铸了中国传统的“诗言志”艺术观和“以意逆志”的批评方式,突出强调情感元素,提炼文艺内涵的“人格”精神,其批评接续传统,又超越传统,通过实践“感情的批评主义”,复归重建感性的维度,构建艺术化的理想人格[7]。陆兴忍、凌继尧指出,熊秉明的艺术批评具备丰富的审美创造力,其批评往往融汇诗、哲、书、画、塑而创造性地揭示艺术现象,集艺术家的直感、哲人的洞见与象喻化的优美文句于一体[8]。
文艺评论类奖项作为构建文艺生态的重要一环,评奖机制的价值取向对于推进文艺批评的正向繁荣具有重要作用。张利群、刘柯岑通过分析“啄木鸟杯”的评委组成、作品评选过程和获奖结果,认为该奖项具有大力支持与培养青年评论家、重视文艺评论作品的学理性价值、强调中国经验与中国话语的特点[1]。该文有效地填补了艺术批评机制研究领域的空白。
(二)数字时代艺术批评的守正创新
算法、移动互联网、云计算极大地改变着人们的生活,也改变着人们的艺术体验。同时,在一个“人人都是批评家”的时代,既有的批评格局被打破,批评的表达形态也因新媒介的介入而更新。传统的艺术批评似乎愈发缺乏效力,但理性、严肃批评的缺席又带来种种弊病。针对这一时代现状,学界多次以笔谈的形式积极展开思索与争鸣。
在“微”时代文艺批评笔谈中,蒋述卓敏锐地看到微众批评的活动形态、活动动机都与传统以纸媒为主的批评有极大的差异。他倡议,面对这些差异,批评的参与者应实现文艺批评的“自我调控”,处理好个人意见与公共空间,专业批评与非专业批评,商业性与艺术性,纯粹娱乐、纯粹趣味与审美之间的关系。彭锋就艺术批评的共识问题展开讨论。他在艺术批评中区分出描述、解释和评价三个基本组成部分,认为描述最易达成共识,针对意义的解释则由于艺术作品本身的多义性而包容歧见,评价共识则难以获得。艺术批评应遵循一种“适度共识”原则来衡量批评的有效程度。张宝贵通过借鉴马克思的艺术生产理论指出,艺术批评在数字化或现代社会生产中处于消费环节,是艺术生产具体范畴在现实中的体现。这种情形不但冲击着艺术生产的本位意识,改变了批评家的地位,还注定了每一次批评,都是一种营销行为。唐宏峰从当下各类关于艺术作品的短视频讲解、吐槽影评中看到,数字媒介滋生了一种崭新的批评形式,在传统的线性书写之外,一种非线性(或多线性)的综合媒介批评文本正占据大众视线。艺术批评的视听化使得传统批评中的“艺格敷词”已无用武之地,数字时代的截取、拼贴、重组取代了从无到有的创造,写作变成了媒介操作,对批评文本的时间性的顺序阅读也变为空间性的通览把握[2]。这一组笔谈并未急于否定数字时代的种种“乱象”,而是致力于通过更新固有的批评理念,应对目前文艺批评的挑战,对批评界极富启发意义。
在关于“新时代文艺发展与文艺评论”的笔谈中,董学文阐发了作为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本身特性及逻辑的“文艺批评要的就是批评”命题;黄也平通过诘问、反思当下主流批评放任市场批评野蛮生长之过失,呼唤理性、严肃的主流批评在新时代的历史担当和文化责任;赵炎秋提出必须加强和重振文艺评论中的经典现实主义维度;单小曦认为,中国当代艺术批评所遭遇的困境,从根本上说是印刷文化背景下的批评范式和批评生态与数字人文批评的不兼容,因此应打破传统人文主义思维方式,走向数字人文,适应新媒介时代,并进一步实现“智能科学化”基础上的人文性批评[3]。这一组笔谈通过阐发经典理论、重申批评责任、重振经典作品、直面当下现实,对数字时代的批评发挥了“纠偏”之用。
在“批评的历史意识笔谈”中,阎晶明、吴义勤、施战军、程光炜就当前文艺评论发展的方向、存在的问题各抒己见[1]。这组笔谈一反通常所说的“批评”之否定性意味,强调其去芜存菁的肯定性功能,指出批评的第一要义在于欣赏和向读者推荐好的作品。所谓“剜烂苹果”需要批评者拥有理性的态度,尊重审美差异性,尊重艺术创作本身,旨在从别人不屑的烂苹果中剜掉坏的、留下好的,最大限度地保留作品的价值,值得“人人都是批评家”的数字时代中仍致力于严肃艺术批评的学者深思。
除上述集中论述的笔谈之外,郑雪礼、杨光宗、钱烨夫、徐剑等人分别从元宇宙视角、粉丝文化的新感受力角度解读了“微”时代文艺批评的其他面向,值得推介[2]。何榴在人类文化的深层变迁中理解社交时代的文艺批评,认为社交媒体的便捷互动生成了海量的媒体数据,后者又聚合为一个个不断拓展的数据库,建构了一种新的数字化的文化心理与生存方式,导致文化心理感知被重新分配。社交时代的文艺批评将逐渐从细读转向表层意义的快速解读,面对海量数据,应从一种由数据库建构的知识谱系中科学地把握社交时代的文艺[3]。
艺术批评总是当下的批评,却要从过去借鉴思想资源。综合来看,艺术批评呈现出鲜明的时代问题意识和携带这种问题意识去历史中找寻思想资源的取向,呈现出一种思想和实践相结合的活跃状态。
结语
2022年度,围绕两个“讲话”,艺术学理论界立足本土、守正创新,在学科建设及史、论、评三个领域不断精进,就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艺术学,明确艺术史的学科定位、话语体系特征,推动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优秀传统艺术理论相结合,发展中国本土艺术批评理论等论题,形成了一批重要成果;在凝练“人民文艺”之精髓,界定中国式现代化的艺术学理论特性等方面新见迭出。同时,人工智能时代的数字艺术等跨媒介艺术生产深刻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成为颇具当下性的文化艺术现象,是学界关注的另一个热点,学者们从理论的角度对其进行了深入思考和批判性分析。
相比往年,2022年艺术学理论的相关成果有增无减,特别在学理机制建设方面,相关的学术机构、学术平台日益丰盈,学术活动持续增多,从多角度、多层面开掘了艺术学理论的知识空间和维度,彰显了本学科的理论潜力和现实价值。不过,艺术学学科目录的重大调整,也表明这个学科仍处于开放性的探索阶段,艺术学理论作为高度综合性和理论性的研究,如何处理与各艺术门类之间的关系,如何处理理论思考与艺术创作之间的关系,如何处理与美学、文艺学等相关学科之间的关系,都是值得進一步思考的问题。
责任编辑:秦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