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还原:以“创作的分歧”构建三层级文本解读范畴

2023-08-26 10:52
中学语文 2023年19期
关键词:情思昆明创作

徐 青

目前流行的解读理论大多源自西方。在运用西方理论时,国人的操作原则是先尽量占有相关资源,然后以其中的某条理论为金科玉律,运用演绎法去文本中找寻例证。这其中的悖论在于,现有的理论是有限的,且它的归纳形成是滞后于创作实践的。中国的解读理论以古典的诗话词话为主。传统诗话词话的本质就是一种创作,很多评论者本身就是诗人,他们有着充足的创作经验,但是不足之处在于,这些创作往往以论断式、直觉式的结论为主,也就是一般不具体阐释或展示观点论证的详细过程,而是着眼于局部的妙处阐释,很少能兼顾到整篇。也因此,这些文本往往处于难以解密的状态。传统的诗话词话中的有益因素值得我们吸收和借鉴,我们可以将其中“创作的分歧”作为抓手来突破文本,逆向还原作品的创作过程,深入文本,进而达到解密的目的。

一、以分歧为突破口,指向并定位作者独特的情思

文学作品的价值就在于表达作者自身的独特情思,同时让读者也能够通过感受作者的独特情思,唤起自己埋藏心灵深处的记忆和情感体验。例如李清照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回到历史情境,这首词创作中的分歧不难发现。古代的豪门大族针对女性的规矩多而严,女儿整日穿针引线,研习《女经》,没有得到允许一般是不准出门的,其娱乐活动一般就是弹琴、下棋、赏花、学习诗词歌赋,或是斗草、荡秋千、放风筝。总之,古代的千金小姐的生活可算是单调无趣了。但在这首词中,李清照的生活却显得放荡不羁:饮宴之后,醉得连回家的路都认不得了。“常记”,可见这是家常便饭。驾着一叶扁舟在盛开的荷花丛中任其摇荡,忽然感觉天色已晚,于是“争渡,争渡”,着急回家,把停栖在洲渚上的水鸟都吓飞了。古代豪门大族的女性的生活与李清照的生活存在较大的分歧,读者可以此为突破口,对这首词中作者想要表达的情思进行理解。

分歧往往不是浮于作品表层的,但是我们可以运用对比的方式对其进行思考:①将文学作品中的“事”“物”“情”“理”和现实情境进行对比。例如“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贺知章为何说柳树是“碧玉”妆成的呢?柳丝飘拂,诗人又为何说柳条是“丝绦”呢?②将不同作品进行横向、纵向对比,只要在不同之中发现一点相通,皆可对比。例如《再塑生命的人》和《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都有怀念师恩的主题,但两位作者对老师的情感却截然不同,海伦·凯勒完全是用诗化的语言来塑造莎莉文,而鲁迅却将寿镜吾写得可笑又可爱。自相矛盾中,鲁迅对于老师的感情远比海伦·凯勒复杂得多。③将原文写法和自己想象中应该用的写法进行对比。拿到一篇作品后,学生可以试着思考一下,如果换作自己来表达同样的主题,该怎么写呢?

总体来看,分歧分为整体的和局部的,整体性的分歧解决文章宏观上的奥秘,局部的分歧解决散点的谜面。分歧撕裂了文本的表层,让读者通过分析直达作者独特的情思成为可能,此为文本解读的第二层级。

二、紧扣分歧,逆向还原,发觉并评判到达情思的写作意脉

汪曾祺在昆明待了七年之久,对于生命中的“第二故乡”,他写了50 多篇抒发怀念昆明之情的作品,其中有小说、散文。《昆明的雨》是散文中的经典,被选入语文教材。一位特级教师对该文章作出这样的解读:“汪曾祺是极享受生活的美食家,很多可吃的东西,他都能吃出别人吃不出的美味来。他还说过曾经舔舐过冬天结冰的粪便,味道是酸的。菌子也是汪老爱吃的美食,汪老写成此篇,以此来纪念昆明曾经有过的美味,怀念一份独特的情味。”

这样的解读其实还是停留在第二层级。汪老对昆明的怀念之情甚浓,但有了感情就能完美地将其抒发出来吗?怎样才能将感情抒发得多姿多彩呢?如果所有散文都是一样的模式,必然味同嚼蜡。作为语文教师,最重要的在于把“这一篇”的写作意脉逆向还原出来。通过具体分析,其实我们并不难发现,作者的写作意脉在分层中依次展开:①由宁坤的画,引出对昆明的独特印象,并由倒挂的仙人掌、金黄色的花、几朵青头菌、牛肝菌四个事物来证明自己的印象,此为间接抒情。②直接抒怀,“我想念昆明的雨”,避免抒情手法的单一。③总写昆明雨季的特点是“明亮的、丰满的、使人动情的”。④为这三个特点分别找到对应的意象和事件,如草的“过分的、近乎夸张的浓绿”与“明亮”相呼应;仙人掌肥大到可以做篱笆、菌子的数量与品种皆是繁多与“丰满”相呼应;卖花的彝族姑娘娇娇的叫卖声、陈圆圆的凄惨身世、小酒馆里的“宁静、恬淡、柔和、惬意的”生活情调与“使人动情的”相呼应。⑤再次以“我想念昆明的雨”作结,形成散文式的呼应:既点一下题目,又与开头相呼应。至此,汪老在拒绝雷同的指导思想之下,把对于昆明的一份独特的怀念之情用一种全新的形式抒发了出来。而这种形式不同于那段岁月诞生的其他散文作品的形式。这才是文学作品最为动人的第三层级。

再加上对作品表层一望而知的时空变化、人物的言行、情节的曲折进展等信息的梳理的第一层级,共同构成三层级文本解读的范畴。

看作者的写作智慧,不能紧盯共时的,还要看历时的,在历时中紧扣分歧,作出判断,评出优劣。如吴伯箫的《灯笼》:

记得,做着公正乡绅的祖父,晚年每每被邀去五里遥的城里说事,一去一整天。回家总是很晚的。凑巧若是没有月亮的夜,长工李五和我便须应差去接。伴着我们的除了李老五的叙家常,便是一把腰刀、一具灯笼。那时自己对人情世故还不懂,好听点说,心还像素丝样纯洁,什么争讼吃官司,是不在自己意识领域的。祖父好,在路上轻易不提斡旋着的情事,倒是一路数着牵牛织女星谈些进京赶考的掌故——雪夜驰马,荒郊店宿,每每令人忘路之远近。

对这段文字,教师教学用书上说“其语言清新典雅而含蓄蕴藉”,随后只是从“简洁”“书面语化”“多引古语”三个角度进行阐释,但是其实这三个阐释都未说到点子上,反而容易让师生困惑。其实紧扣分歧直接分析,完全可见这段叙述的精彩。为什么要“带着一把腰刀”?文章写于20 世纪30 年代,可见当时的夜路不是那么平安,作者和李老五走在路上一定是提心吊胆的。祖父明明干的是“斡旋的事”,也许他有很多值得夸耀的故事,为什么却从不跟“我”提起?可见怕“我”“素丝”样纯洁的心灵过早受到世俗的污染。为什么那么多典故不讲,却单独提起“雪夜驰马”“荒郊店宿”?“雪夜驰马”说的是古代读书人在恶劣的自然条件下,依然坚持进京赶考,祖父借此输送“苦,原是生活的蜜”的道理;“荒郊店宿”指古代交通不便利,赶考之人从四面八方出发,往京城一点集中,路上饱经风霜,衣食住行异常艰苦,祖父借此阐述了求学的不易。祖辈对孙辈学业的殷殷期待尽在其中了。

如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

这时候,火更大了,屋子里的家具什物也烧着了。我就把他往地上一放,就又从那火门里钻了进去。一拉那个大人,她哼了一声。我就使劲往外拉,见她又不动了。凑近一看,见她脸上流下来的血已经把她胸前的白衣染红了,眼睛已经闭上。我知道她不行了,才赶忙跳出门外,扑灭身上的火苗,抱起这个无父无母的孩子。……

朋友,当你听到这段事迹的时候,你的感觉又是如何呢?你不觉得我们的战士是最可爱的人吗?

魏巍在记叙汉江南岸的阻击战时,首先详细地记录了火苗把家具烧着了;接着写“我”先是“放”“钻”“拉”“看”,然后“跳”“扑”“抱”,可谓毫无保留、事无巨细;最后连续用两个反问句来增强抒情的效果。

吴伯箫的叙事风格为什么和魏巍不一致呢?

吴伯箫的语言胜在能够唤起读者的情感体验,唤醒读者过往的经历和回忆,调动读者的想象,让读者自动把与之相关的场景联想出来,使语言逻辑的空白在读者想象之中得以补充。也因此,读者能够感觉到他的语言风格兼有“含蓄美和质朴美”。吴伯箫的叙述隐藏感情,令人回味无穷,有着中国传统的“春秋笔法”之妙。而魏巍的用心在于追随摄像机般的精细效果和感情的强烈直白。两种叙述风格遥遥相对、息息相通,孰优孰劣的标准在于文学历史和读者口味的演进、发展、更替、反复。

当然,形式的丰富不仅在于叙事风格,还涉及人物形象、情节、结构、语言风格、表达方式、情感逻辑,甚至幽默逻辑、智慧的展开等。这也是爱情与死亡永远是文学作品不衰的主题的原因,因为一方面你永远也写不尽爱情和死亡的逻辑,另一方面好的形式又永远像初次那样吸引着观众的心。我们唯有紧追潮流,在模仿的基础之上加入自己的创新,才有可能进行形式上的超越,乃至升华成一种素质,提升中国学生的语文核心素养。

“创作的分歧”最大的价值在于提供了一个思考的突破口,而最终能否顺利地发现隐藏于文本的最动人的第二、第三层级的奥秘,还得依靠读者自身丰富的读写经验、对作者写作背景的权威资料的大量查询、对最新文学理论的广泛涉猎、对文本解读价值体系的扩充和完善。

1978 年,语言学家吕叔湘在《人民日报》撰文发问:“十年的时间,2700 多课时,用来学本国语文,却是大多数不过关,岂非咄咄怪事!”这便是语文教育领域著名的“吕叔湘之问”。当前,世界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我们完全有自信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汲取精华,紧扣“创作中的分歧”,逆向还原出作品创作的过程,突破实用功利主义单一的价值体系,构建起三层级文本解读范畴,让学生在阅读经典中丰富自己的心灵,并且找到传达独特心灵的适切的语言、形式,在创作中完成人格和文格的双提升,破解语文“学与不学一个样”的百年难题,让我们的民族重新挺立于世界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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