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岭山里

2023-08-22 07:03◎川
散文诗 2023年9期
关键词:乳名蛤蟆虚幻

◎川 梅

鸟叽叽喳喳仿佛知道什么秘密

乳名在九岭山都是野生的, 它们不值钱, 不标价, 也不分等级和贵贱。

谁家要, 不用打报告申请。

从前在九岭山, 女人们在山上喊一声乳名, 四面的村子都有回应。 树上的鸟也叽叽喳喳, 仿佛知道什么秘密。

没有人懂得鸟的意思, 村子里的人不搭理鸟。 鸟是有翅膀的,人睁眼看鸟, 看得久了, 它们就会飞。

如今, 在九岭山, 再贱的乳名也没有人抢了。 那些外婆和娘一样的呼唤中气不足, 她们只是在暮色渐浓的黄昏, 对着山外的方向, 轻轻念叨几声。

水里的云朵是虚幻的

一个孩子守在池塘边, 手伸出去, 想打捞水里的云朵。 水中的云朵, 一直在不断变幻, 白云苍狗一般。

这方边界, 这个孩子还太小, 还不会抬头望天。 不会知道天上的云朵才是真的, 在孩子此刻的境界, 还不会知道真相。

风不大, 荡漾在水面上, 也有细小的波澜。 而天空在孩子头上, 仰望天空是要付出代价的, 看到真相, 也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更残酷的是, 水里的云朵是虚幻的, 天上的云朵, 也很虚幻。

一个素面朝天的女人端出一大碗饭

那些鸟飞到了边界, 有的观察两眼就走了。 有的一声不吭,仿佛这地方不入眼。

另外一些鸟找准大树做窠, 准备安营。

乌鸦从不做窠, 一家大小从一个村子飞到又一个村子。 用喊叫试探人心, 它们不改变声音, 不喊好听的。

很多村子依然不待见它们, 听到叫声就出来驱赶, 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也敲一根破竹竿, 破落的声音, 相当古典。

也有容得下它们的, 百丈寺右边的村子, 一个素面朝天的女人端出一大碗饭, 热腾腾地摆到乌鸦面前。

凉风一路吹拂坡上的野花

天还未黑, 风就赶着凉来了, 一路吹拂山坡上的野花。 那些花弱不禁风, 悄悄凋谢。

边界也避不开风, 四面是山, 每一座山海拔都很高, 仿佛顶着天的样子。

风不怕他们, 照样直撞横冲。

很多人爬到山顶上, 自以为比山高了, 其实只是一种虚幻。在边界, 无论多高的境界, 人都是没有海拔的。 那些充满哲学的藤上, 结出来的, 也是叫不出名字的瓜。

村子里的狗也不喜欢风, 常常对着虚空吠叫。 山坡上吃草的羊, 偶尔会抬起头来, 打望远去的背影和更远处的苍茫。

无意中的动作有了泼天的传说

才爬到半山腰, 就想掉头, 在路边的树阴下, 歇一歇, 无聊,顺手把一块人脸型的石头, 摆在更大的石头上, 让它威风起来。

多年以后, 再来爬山, 一路上, 很多男女匆匆忙忙。 到了当年转身的当口, 众生正对着人脸型的那块石头弯腰, 有的已经跪下磕头。

同行的人说: 这块石头很早就显灵, 在这个地方保佑平安,守护一方乐土。

看到这样的造化, 我也不好说破。 俗世间的事, 大都莫须有得很, 不是每个无意的动作, 都会演化出泼天的传说。

在边界, 历史都是不太靠谱的, 它们之所以八卦, 也只是对正史的一种隐隐不安。

外婆老得心中有千万条路

边界小得寂寞, 才三个省相连, 可外婆仍嫌大了, 成天披一面山色。

站在老宅门口, 望路。

外婆一直搞不清门前的路, 是打山外来的, 还是从村里出去的, 走了几十年, 把自己走得沧桑了, 也不知哪一端是头, 哪一段是尾。

在三个省界转了一生, 外婆也没见过大世面, 边界还未见老,人却老了。

外婆守在村口, 心中有千万条路, 有人来问, 随便就手指一条。 只是如今, 过路的人都用手机导航, 不问路了。

狗对着村口的井喊出几声吆喝

半夜时分, 狗闲得无聊, 对着村口的井吆喝几声。 狗懒洋洋的, 狗的吆喝, 仿佛也没有什么深度。

井里的蛤蟆正在梦中观天, 认为天空太小, 自己可以吞下。张开嘴巴, 天空却不理睬, 仿佛不把蛤蟆当一回事。

蛤蟆气不打一处来, 爆出的脾气, 把整个村子摇动, 把苍茫的山水摇动。 夜色无边, 整个九岭山脉都苍茫起来。

狗又蹲回到屋檐下去了, 村子还在睡, 没有谁抚慰一下蛤蟆,它们叫得很累了。

这个时候, 月亮才过中天, 等天亮, 还有很长的时间。

山峰仿佛没有欲望

山峰像是一个沉默的人杵在村口, 呆看那一树桃花妖娆了好多时光, 也不走过去, 仿佛他不会动心, 没有欲望。

风乱了方寸, 一天到晚缠在花丛中, 掠过那些花蕊。 把满山的诗情画意, 吹拂得有些尴尬。

蝴蝶嫌桃花开得太高, 有些不胜凉风的娇羞, 担心在花蕊上恩爱不安全, 双双低飞到野花的影子边, 体验平淡是真。

流水从山的背后绕着弯出来, 在桃花下面故意更加缓慢, 等那些花瓣落下来, 就去绯红两岸的萧萧秋色。

母亲们的灯都是为黑而亮

天黑以后, 四面苍茫。 娘点上灯, 那些稀稀落落的村子, 才能隐约看到天远地偏。

在九岭山里, 天黑了, 很多跟娘一样的女人就会点亮灯, 那些晚归和赶路的人, 在蜿蜒的山径上, 顺着灯光就认得归途, 不会走错家门。

九岭山的夜很空旷, 那些月亮的光, 萤火虫的光, 诗歌的光,就显得黯淡, 它们无力把黑照亮。 在山里, 母亲们点亮的光, 才能把黑逼退, 空出一些余地。

九岭山日月缓慢, 没有灯, 会更加束手无策。

再亮的眼睛也要靠灯才能看见光亮, 看见夜里乾坤。

所有母亲们的灯, 都是为黑而亮。

给那些卑微的事物开辟一重境界

两只白色鸟在溪边嬉水, 它们好像忘了时间。 人不过去, 压根就不飞, 仿佛是在等人。

就有自作多情的, 偷偷走过去, 眼看将要得手了, 然而, 在欲望就要网住鸟时, 鸟却扇动翅膀, 一下就冲到了空中。

人类没有翅膀, 对鸟的飞没有办法。 对容纳飞翔的空中境界,也没有办法。

很多地域, 如果没有空, 就少了很多想象。

天下都是人类的, 只有空在空中, 才给那些卑微的事物, 开辟了另一重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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