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作家的知心者
——浅论郭小东先生的知青文学史著述

2023-08-22 03:56蔡秋培
名家名作 2023年3期
关键词:知青文学史文学

蔡秋培

在当代文坛,集知青作家、知青文学评论家与知青文学史家于一身的人不多,而郭小东先生是其中深具影响力的一位。由于其知青经历以及对知青一代生命的深切关注,使得他的作品深具“知青”色彩,与此同时,对知青作家创作的感同身受及对知青作品的精确把握,使他对知青文学的研究达到一般研究者难以企及的高度。正因为如此,他写就的知青文学史受到当代学界的普遍关注与认可。本文以郭小东先生的三本知青文学史作为考察对象,尝试勾勒出他研究知青文学的脉络,探讨他著述知青文学史的路径与方法,以求理解他所著知青文学史的特点以及领悟他著述知青文学史的目的。

《中国当代知青文学》是郭小东先生的首部文学史专著,也是中国第一部研究知青文学的专著。此书是郭小东先生长期从事知青文学研究的成果。全书共十七章,其内容包括回溯知青文学的历史发展过程、划定知青文学的研究范围、概述知青作家的群体意识特点、揭示知青作家孤独意识的历史缘由、追溯知青文学忧郁风格的成因、探讨知青文学中爱情悲凉的缘故、反思知青文学死亡意识突显的因由、解析知青文学的结构特点。总体而言,整部文学史“对知青文学发展历程的描述和不同阶段的划分是符合历史实际的,对知青文学的总体评价基本公允”[1]。

冯友兰先生曾说:“历史有二义:一是指事情之自身……历史之又有一义,乃是指事情之纪述。”[2]郭小东先生所著的《中国当代知青文学》自然属于“事情之纪述”,它符合客观的历史即“事情之自身”,反映了郭小东先生史料收集的翔实与治史的严谨。但是,正如冯友兰先生所言“事情之纪述可名为‘写的历史’,或主观的历史”[3],它逃脱不了执笔者的主观因素。郭小东先生的《中国当代知青文学》亦是如此,这首先反映在他对知青文学范畴的界定上。

郭小东先生指出知青文学已超越了以知青题材为对象的文学创作,它在“更为广泛的题材外延与丰富的内涵包容上,对于一切与‘知青’这一历史现象相关的文学现象的涵盖”[4]。他指出:“宽泛地把那些与知青相关的文学作品统称为‘知青文学’,这对于文学现象本身及其评论都是大有好处的”,理由是知青文学背后是“整整一代人的文学创作,是新时期文学潮流中一股有独特格局与意识的文学浪潮”[5]。显然,这一观点与一般研究者的观点大相径庭,它突破了“知青题材”的狭窄范围,是郭小东对知青文学进行历史考查的结果。他意识到以知青为题材、对知青生活及知青形象进行叙述的作品正在淡化,知青形象在不少作品中被隐去,不过,知青文学作为一种独特的精神凝视,它的投注力却日益膨大。

在郭小东先生看来,知青文学至少包括三种形态:一是“对知青时代的本色描写”;二是“知青生活描绘在整部作品中已经不成为大部”,但“作品描写的主体部分,是返城知青当前的生活内容”;三是“知青生活与知青形象内化为一种情绪,一种态度,最终凝结为一个视角。由此产生了一个非知青生活实录却以知青独特心态为特征的文学世界”。[6]这三种形态是郭小东先生探析知青文学的主要目标,亦是《中国当代知青文学》的研究范畴。

作为知青文学坚定的研究者,郭小东先生的《中国当代知青文学》旨在把知青文学看作一种生命的形态或者活体,从文学与非文学的角度阐释知青群体的意识、行为模式和精神模式。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郭小东先生在知青文学史的撰写中,不遗余力地去发现、识断、精审与爬梳史料,建构知青文学史的论述框架。以《中国当代知青文学》为例,郭小东先生不仅对优秀的知青作家,如孔捷生、朱晓平、张承志、梁晓声、晓剑、阿城、王小鹰、张抗抗等人的作品做了详尽爬梳,而且对他们作品中蕴含的死亡意识、群体意识、忧郁气质等内容做了深度剖析;不仅注重在宏观上把握知青作家群的创作特点,而且注意在微观上解析代表性知青作家的创作特色;不仅探析知青文学作品的主题、风格与结构的特点,而且注重知青文学作品中人物、情节的精细分析。可以说,郭小东先生对知青文学的考察与分析是全方位的。

最后,需要重点指出的是,《中国当代知青文学》的最大特点是郭小东先生以亲历者的身份和灵动的生命体验探讨知青文学,使得他的知青文学史著作充满真切感与历史穿透力。

《中国叙事:中国知青文学》是郭小东先生的第二部知青文学史著作。这本著作是他继《中国当代知青文学》之后,对20 世纪80年代的知青文学做了相关专题研究而写就的。作为第二部知青文学史专著,此书在不少地方保持着《中国当代知青文学》的“风貌”。但是,前者与后者相比有着更多的不同点、更多的新看法。

第一,在个人知青体悟融入知青文学史的研究方面,两部文学史有明显的区别:《中国当代知青文学》注重自己知青经历对知青文学的“印证、破译和阐释”[7];《中国叙事:中国知青文学》注重自己知青文学创作与知青文学史研究之间“互为引证的圆通感觉”[8]。两者侧重点不一样。文学史的书写离不开史家的立场与文学现象的梳理,史家立场是文学史大船的“锚”,史家一旦抛出“锚”,其文学史著述的立场就确立了;文学现象的梳理在尊重历史事实的前提下,允许史家的主体投入,而主体投入离不开史家的个人经验。从这个角度而言,郭小东先生确立自己为知青作家立言的史家立场之后,从个人知青经验介入知青文学史的研究是有益的,因为离开个人经验和主体意识的渗入,文学史可能成为悬空之物。但是,在将个人经验介入文学史的著述时,也需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对自己的态度、经验要有所反思,要不然文学史的著述可能出现“自我”的迷失。细察《中国叙事:中国知青文学》的述写,郭小东先生注重“春秋笔法”的运用,善于在客观的评述中蕴含褒贬,很好地处理了史家主体经验与客观史实之间的关系。

第二,在知青文学发展阶段的划分方面,《中国叙事:中国知青文学》做了细化处理。它把《中国当代知青文学》所述的知青文学的三种形态转化为三个知青文学阶段:“知青时期文学”“知青追忆文学”“知青后文学”,并概括了这三个阶段的特点。它认为“知青时期文学”是活跃的,但也显现出“病态”的一面。至于“知青追忆文学”,它是“集体追忆的历史书写”,其“以集体共名的角色表达群体的声音,以个体人物去展示和铺排历史的效果。从本质上看,80年代的知青追忆书写了80年代文学最为辉煌的情景”[9]。而“知青后文学”是一种“知青文学的另类表现”,它是知青追忆书写在20 世纪90年代式微之后出现的,包括延续主流知青文学悲剧风格的“中国知青民间备忘文本”“告别一个文学时代”的知青回忆实录、主流知青文学以外对知青生活重新想象的新历史主义写作。[10]可以说,对知青文学发展阶段进行具体划分以及概括它们的特点,使《中国叙事:中国知青文学》的研究脉络更加清晰,整体性把握更明显。

第三,在文学史的具体篇章方面,它撤掉了《中国当代知青文学》中的不少内容,同时以崭新的篇章补充了第一部知青文学史忽视的内容。其增加的章目有“幽闭语境中的恶之花”“知情后文学状态”“知青文学的另类书写”“南方知青文学的初始形态”“北方知青文学的异动形式”。这些章目是郭小东先生从事知青文学专题研究的成果,内容上有很多精彩之处。如“幽闭语境中的恶之花”详尽解析了中国知青运动的来龙去脉,重点剖析了《青年运动的方向》对知青运动的影响、“知青时期文学”乌托邦情怀产生的时代土壤以及揭示了知青文学在地上与地下的两种不同表现形态;“知情后文学状态”巧妙地把知青文学放在中国新时期文学发展的大背景下考察,突显其独特的生存状态;“知青文学的另类书写”着重从《醉人花丛》《棋王》《我的遥远的清平湾》《黄金时代》《大树还小》等个案中提炼出知青文学另类书写的主题——“逃离和拯救”[11];“南方知青文学的初始形态”精确地从孔捷生、陈建功、张承志、王安忆等知青作家身上勾勒出南方知青文学的表现特点—— 一种不安宁的艺术躁动。

郭小东先生编写的第三部知青文学史是《中国知青文学史稿》。此书的诞生一方面源于时间过滤之后,他“对知青文学将近60年的发展道路有了一种更为明确的认识”[12];另一方面由于郭小东先生在大学讲授知青文学已30年有余,具备了撰写更好的知青文学史的条件。

《中国知青文学史稿》是由郭小东先生带领他的研究生共同编写的,共二十章,每章至少三节,每节围绕节名充分展开论述,它的好处是“既能够依照时间的顺序记载历史的发展过程,理清历史的线索,包含了中国古代编年体的优点,又能够在各个不同时段里铺展开来,描述空间的复杂多样性,使组成历史的各个部分不至于遗漏,包含着古代的纪传体、记事本末体的长处”[13]。细读这本文学史,我们发现这种章节齐全的文学史比中国传统的“文章流别”体更具优势,在体例方面更完备。具体而言,它较之前两部知青文学史增加了不少章节内容,如“知青后文学的理性呈现”“后知青文学的后现代状况”“灵魂的重量(即对铁凝等人知青作品的精神世界的揭示)”“中国知青诗歌”“知青影视作品巡礼”“知青纪实的文本书写”等章节是先前两部知青文学史所没有的。这些新章节内容凸显出郭小东先生研究的范围扩大了,在体裁上延伸到了影视作品、纪实文本,在时间上延伸到了21 世纪,在分析层次上延伸到了人的主体性、精神世界等。与此同时,这部知青文学史扩充了“知青时期文学”“知青追忆文学”的内容,把它们分为上、中、下或上、下来细写,体现了郭小东先生对这两个时期知青文学的重新认识。当然,“郭小东在这部书里,在发挥他作为历史亲历者优势的同时,也坚持了节制和距离”[14],这是难能可贵的。

与先前两部知青文学史做对照,《中国知青文学史稿》也有很多新颖之处。首先,它进一步扩充了“知青文学”的内涵。此书认为洪子诚先生谈及的“知青文学”概念是较普遍的说法,但有褊狭之处:它把知青文学的作者局限在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又把知青文学创作的内容局限于知青在上山下乡中的遭遇[15]。这不符合历史实情。它指出对“知青文学”的界定不宜强调作者的“知青”身份,因为“在‘知青文学’中几乎没有纯粹的知青作家”[16]。此书把知青文学发展划分为五个阶段 :“前知青文学”“知青时期文学”“知青追忆文学”“知青后文学”“后知青文学”。它这样做的好处是明晰了“知青文学”的发展阶段。

《中国知青文学史稿》第二个新颖的地方在于凸显知青文学发展的整体面貌时,“不将历史记忆在集体化过程中空心化,成为无物的滥调;也警惕个体经验在自我修饰的推进中不断放大苦难,夸张崇高激情,深陷于自怜和自恋罗网的趋向”[17],而且这部文学史特别关注不同社会个体在文化想象中因身份与处境不同而产生的差异性。这是撰写知青文学史特别难以做到的地方,但这部文学史做到了。洪子诚先生认为此乃这部知青文学史最有价值的地方。

《中国知青文学史稿》第三个新颖的地方在于:它不仅采取纵向梳理和横向比较的方法来把握知青文学的历史进程,而且善于挖掘各个阶段知青文学发生的历史语境及其背后意识形态的功能;不仅批判知青文学作品中人物概念化、简单化的做法,而且肯定知青时期文学存有真实的一面;不仅重视知青文本内容的立体呈现,而且注重知青文本与文化文本的互文性表述,等等。

综上所述,通过以上对郭小东先生的文学史著作的回顾与述评,可以发现,他的文学史著述有着鲜明的特点,那就是“知青”的经历给他提供了感知与把握知青文学的良好条件,“知青”问题研究者的身份使他更能洞悉知青文学的真相,“知青文学”作家与评论家的身份使他更敏锐地捕捉到知青文学的价值所在。他的知青文学史体现了他对知青一代的深度关切,他对知青文学的研究折射了一代人的精神状况。他的知青文学史将得到知青一代的永记,因为他是知青作家的知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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