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幸福(甘肃)
被众水穿旧的一片大沙漠,陶片、孔雀石纷纷显出妩媚的身段。
陶土不朽的灵魂随水而生,又随水而去。白草浅薄的皮肤上生长出陶炉烟火的翅膀。
鹰声未老,羊群未老,牧童的乡谣在陶片上打坐。
会水用仁慈的针线缝合碎陶的旧梦,陶罐上长满部族的耳朵,聆听一棵牧草的心跳。
陶罐里储存温润,风吹进月色,吹出滔滔亘古。
倾斜的翅翼上,结成均陶堆花的思想,陶窑里的爱和恨仍完好无损。
红陶、彩陶和灰陶上残留的会水,在风中低吟浅唱。
缸缸洼、火石梁、二道梁盛满燧火熏出的釉色,和浅草中沉默的蹄印斟酌。
会水的十二时辰装在陶中。
羌戎、月氏、乌孙、匈奴、西汉在陶罐中逐鹿月光。抱紧每粒雪花和沙尘的温度,聆听会水荒野的心律。
树叶编织草裙,青丝绾出釉色的图腾,明晃晃的太阳落到陶泥的躯体上,反照历史。
打磨出火焰的老茧。一双手,在作坊里洗出会水的表情。
祁连的膝关节,会水的一根老骨头,西汉的身体在时间中越拉越长。
流水滔滔,枯石露出异彩,轺车上,汉服的女子手持木篦。
把发上的水润梳进思君,马背上的青铜、刀剑、盔甲、箭镞、蹄铁,再也回不去了。偶尔的星光,目睹流水里的胭脂色,在古城的门橹外,拉开一片大沙漠,弯腰的时候,头磕到风的额头。
会水浩浩荡荡,从源头和居延海,拉一车羌戎、乌孙、月氏和匈奴的骨头回来,拉一车废铜烂铁回来。流水哭了,把一首边塞诗里剩下的月光煨进残破的陶窑,冶炼出一段历史。
季节的奶水擦亮戈壁的眼睛,会水像一个故人,月色翻过流沙,驼铃在不同朝代里走动。
星星扑通扑通投入会水,打湿古城的梦,骠骑、李陵、苏武会饮下北海的月光吗?群山呓语,撩拔着一匹风马的烈焰。泥泥的会水,傻傻地流过心思的大漠。
会水化妆着《大风歌》狂长的粗糙,羊角上的露水和夕阳,有丰腴的奶水生长箭矢的骨头。
芨芨、红柳、芦苇、沙棘,开花的声响唤醒一柄沉睡的追风剑。血宝马燃烧的鬃毛,梳理出一首牧歌的风向。
我爱这风中列队,歌词里的山河,众水聚首,爱这浪花上的乱世。流水里的西汉,长歌里的深渊,低吟写给春君姑娘的四言情书:“谨奉以琅玕一,致问春君,幸毋相忘。”一枚汉简对爱情已无法入眠。
朝歌暮咏,萤火的夜空酝酿寂静的故乡。草木根的延伸,蹄印里盈盈的丰润,都是会水狂野的呓语。从镇夷峡一路狂奔,在会水口汇聚。马蹄和羊咩,把石刀、石斧、石镰、石锄、石凿,锻造出夏、商、周、汉、三国、魏晋。白山堂淬出青铜和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