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察布草原蹄印岩画考释

2019-09-24 01:47张晓霞
内蒙古艺术学院学报 2019年2期
关键词:蹄印乌兰察布岩画

张晓霞

(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北京,100081)

“乌兰察布岩画”这一名称的使用最早源于盖山林的《乌兰察布岩画》,1974年盖山林在达尔罕茂明安联合旗(后面简称达茂旗,1974年时达茂旗属于乌兰察布盟管辖范围,1996年1月,达茂旗从乌兰察布盟划归至包头市)发掘元代敖伦苏木古城时考察了推喇嘛庙一带的岩画,之后在1980年至1982年系统考察了达茂旗和与乌拉特中旗交界地带的岩画,考察范围为东西200公里,南北120公里,书里涉及的地理范围包括乌兰察布盟的达尔罕茂明安联合旗和巴彦淖尔盟的乌拉特中旗东部地区,这两大区域都是茫茫草原,大部分岩画又分布在达茂旗,所以统称为乌兰察布岩画。

1996年1月,达茂旗从乌兰察布盟划归至包头市,也就意味着达茂旗分布的岩画实际上属于包头市。盖山林在2002年12月出版了《内蒙古岩画文化解读》,[1]继续沿用了乌兰察布岩画这一称呼,并将四子王旗、察哈尔右翼后旗北部新发现的岩画补充进乌兰察布岩画系统。现在乌兰察布岩画所指的地理范围是内蒙古中部地区草原地带,行政区域包括巴彦淖尔市的乌拉特中旗,包头市的达茂旗,乌兰察布市的四子王旗和察哈尔右翼后旗。由于这些岩画点地形地貌都相同,岩画也属于同一类型体系,而目前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理名称可以将这些地方涵盖,且避免新称呼造成的概念混乱,本文依然采用约定俗称的“乌兰察布岩画”这一称呼。

一、蹄印岩画数量与制作手法

乌兰察布岩画中,动物图像所占比重最大,数量可达1451组,占到乌兰察布岩画总组数的86.16%,直观的反映出与乌兰察布游牧人群关系最为紧密的就是动物。游牧人群对于牲畜亦很敬畏。牲畜具有两重性,其一是生产资料,即用来骑乘或拉车运输是以生产工具面貌出现,就成为劳动资料,而用来被放牧,则成为劳动对象。其二是生活资料,即用于交换就成为商品,用于消费则成为生活资料。[2]由此来看,游牧民族的衣食住行都离不开动物,动物的健康和繁衍关系直接关系到畜牧经济的发展。

岩画中,蹄印岩画是表现人与动物密切关系的另一种形式。乌兰察布地区共发现有177组蹄印岩画,“粗略统计这里的蹄印岩画有一万个以上”[3](个体图像),盖山林形容“乌兰察布的蹄印岩画不仅种类多,数量多多得惊人,有的单个存在,有的二、三个在一起,也有的一幅岩画中近百个之多……”[4]它是乌兰察布岩画中非常特殊的一个图像类型,这些蹄印包括有野生动物和家畜,有马、羊、牛、骆驼、鹿等,有时单独出现,有时与动物、人、车辆等在一起组成完整图像。四子王旗查于哈沙图这一区的蹄印岩画比例最高,达到54.29%,远高于平均水平,可能代表这一区的岩画创作时代蹄印崇拜兴盛,这些蹄印岩画采用磨刻的手法,全被为奇蹄类动物蹄印,当地牧民称之为“马蹄子”,大小不同,深浅不同,与真实蹄印有一定的差距。另外,与蒙古国交界一带南吉板登地区的蹄印岩画也十分发达,大部分也为奇蹄蹄印,可能为马的蹄印。

乌兰察布草原的这些蹄印并不是集中一个时期制作完成,通过他们制作方法的分析可知,有一部分蹄印是采用磨刻的手法,蹄印的刻痕光滑,刻痕较深,有一部分是采用了敲凿的手法,刻痕较浅。磨刻的蹄印较之凿刻的蹄印可能更早一些,具体早到什么时间、晚到什么时间,还需要根据伴生图像、凿刻痕迹的颜色等因素来判断。

二、蹄印岩画的表现方式

从形象上来看,有的“写实”有的“抽象”。其中四子王旗查于哈沙图这一区的印迹岩画分布最多,远高于平均水平,可能代表这一区的岩画创作时代蹄印崇拜兴盛。根据蹄印岩画的不同表现方式,我们分为以下几类:

第一类:夸大的蹄子。

在乌拉特中旗莫若格其格一带(如图1①、图2)和推喇嘛庙一带(如图3)发现的一些动物岩画可以给蹄印岩画的研究提供新的思路。这些图像均对动物的蹄子部分进行夸张,甚至直接将蹄子部分绘刻成蹄印的样子。这是非常直接的表现蹄印崇拜的形式,因为是对于马蹄的夸张,所以它似乎是对于马卓越行动力的强调。

图1.乌拉特中旗岩画

图2.乌拉特中旗岩画

图3.推喇嘛庙岩画

第二类:蹄印与动物、人物伴生。

乌兰察布蹄印岩画中,蹄印最常与动物伴生。与第一类中夸大蹄子的情况不同,此时蹄印与动物属于两个不同个体图像。如图中所示,大部分蹄印依然属于马,伴生的动物有马、羊、鹿等。这是要分两种情况讨论,第一种情况就是伴生动物中没有马,有羊、鹿、人物等图像,但画面中有马蹄印(如图4与如图5),这时马蹄印作为马的符号化象征证明马的存在。在这种情况下,蹄印的刻画就代表着马。第二种情况就是伴生动物中有马,且也有马蹄印,这时蹄印作为马留下的印迹,是对马行走路程的强调,更是对马本身的崇拜(如图6与图7)。

图4图5.蹄印与动物组合图像

图6图7.蹄印与动物组合图像

第三类:蹄印与道路伴生。

在前一部分对道路岩画进行分析时,就提到这种情况,道路岩画中出现了蹄印,还有动物、人物、车辆等图像。此时,蹄印作为交通场景中一部分,是作为马行车劳顿留下的痕迹。在游牧时代早期,马作为主要的迁徙力量,带领游牧人群驰骋在草原上,蹄印成为迁徙行进留下的印迹,告诉人们曾经有马有人群经过这里。与道路图像伴生的蹄印更加强调了马对于早期草原民族的重要性,是对于马行动力的肯定与崇拜。(如图8与图9)

图8图9.乌兰察布岩画蹄印与道路组合

第四类:无伴生图像。

还有一些蹄印并无任何伴生图,而是单独作为画面主体出现。重复的绘刻某种动物的蹄印,且蹄印与女阴形状有相似之处,很有可能与生殖崇拜有关。(如图10与图11)

三、图像内涵分析

这些蹄印说明,在古代乌兰察布草原,人面对蹄印的崇拜是一桩不容忽视的历史事实。蹄印岩画这种题材始终与狩猎业和畜牧业相伴,要想通过动物获得食物、生产资料等,人们必须对蹄印有敏锐的观察力和识别力,这是生存之道。《水经注》中记载:“今晋昌郡南及广武马蹄谷南盘石上,马迹若践泥中,有自然之形,故其俗号曰‘天马径’。夷人在边效刻,是有大小之迹,体状不同,视之便别。”可见在北魏时期我国边疆地区的少数民族仍然在制作动物蹄印岩画。阴山地区发现了一些,但就数量和类型上远远不及乌兰察布岩画,除了畜牧时代对蹄印加倍重视外,也因为自然环境有关,阴山高山耸立,山体和山沟等石质区域都由岩石构成,只有极少的地方有细砂,动物踏在石面上,是不会留痕迹的,因此蹄印在阴山地区作为指示动物走向的意义不大。乌兰察布草原地区地势辽阔,地面平坦,植被稀疏,动物踩下的蹄印非常明显,且尤其是湿润的土地(下过雨后)会更加明显。乌兰察布草原周边地区也发现了类似的蹄印岩画,如阴山地区、宁夏贺兰山地区,甚至在南方的福建、广西等地也有发现类似的图像。(如表1②)

图10图11.无伴生图像的蹄印岩画

根据前文对乌兰察布岩画的蹄印不同的组合伴生进行分析,我们可以对其文化内涵进行分类归纳:

第一,动物的符号化。在没有马的图像中出现了马蹄印,那么马蹄印就是作为马的符号载体。符号之所以成为符号,就在于它“代表”某物,而符号之所以可以代表某物又在于符号与所知物之间的内在联系。蹄印与相应动物之间,存在着一种动态的联系,而这种相似性离不开使用者的解释,“代表性”和“解释性”是符号的两大特性。[5]岩画创作者将表达内容用各种岩画符号形式组合来表现意义,而这种组合规则就是使用者们之间的一种约定。罗伯特·毛瑞长期在南非布须曼人原始狩猎部落生活时对此有更加深入的认识。布须曼人对人和东部的脚足印有特殊的识别能力,通过动物足迹,能判断动物的种类、体重、怀孕程度、行动(休息、觅食或奔跑)、有无病伤等。他们能根据人的脚印,交出部落中某个人的民族,并判断是否为陌生人。甚至边防站能从人的足迹判知越境这情况。如越境时间、地点、人数、体重、负重、步态等情况。澳大利亚土著居民“能分清每种野兽、每种鸟的足印,在查看了某种足印或爪印后,能理科告诉你这是什么动物。他们也能辨认每个熟人的足印,能根据足迹判断是谁经过了这个地方”对于在乌兰察布草原生活的早期游牧族群来说,马对于他们来说是极为熟悉的,在温湿平坦的土壤上,马经过的地方更容易留下蹄印,人们对这些蹄印紧密的熟悉感使得蹄印逐渐成为马的“代名词”,蹄印在某些图像组合中就是对于相应动物的再现,是人们对于这种动物的感觉符号或记忆符号。

表1.国内发现蹄印岩画发现概况

第二,对于马卓越行动力的崇拜。通过对乌兰察布地区蹄印岩画的初步统计可知,有80%以上的蹄印属于马的蹄印。对于草原的早期游牧族群来说,对于马的依赖是不可想象的。马作为所有家畜中行动力最强,与人们关系最为密切的动物,除了刻有马的蹄印,在所有动物图像中,马的数量也是极为庞大的,除此之外,乌兰察布岩画中最特殊的图像类型车辆,也只能依靠的马的行动力才能实现移动。马留下的足迹,成为它们曾奔跑迁徙的证明。有些画面中不仅绘刻有马,在旁边还绘刻有多个蹄印,就是为了强调马的存在与重要性。蹄印岩画制作者,首先要对各类动物蹄子的结构特征非常了解,才能准确的刻画出蹄印岩画,在此基础上,蹄印不断被反复凿刻,这是最古老的图像表达类型,重复是最直接有力的情感表达,在视觉表达中具有强有力的震撼感。

图12.欧洲旧石器时代晚期岩画中象征女阴的符号

第三,生殖崇拜。关于蹄印岩画图像的解释还有女阴、玦等,但是这些解释无论只哪一种,都最终指向生殖崇拜。在远古的游牧人看来人丁兴旺(对应女阴解释)还是牲畜繁殖(对应蹄印解释)都是关系生存的重要追求。粗略统计,乌兰察布蹄印岩画中80%以上都是奇蹄类动物蹄印,即马蹄印,而马蹄印与女阴符号最为相似。欧洲南部旧石器时代晚期的坎特布利安洞穴岩画中就有类似蹄印的图像(图12③),20世纪法国考古学步日耶(H.Breuil)据此提出了著名的生殖或丰产巫术说,后来拜古温等人将岩画艺术中的卵形、三角形等形象定义为“女性”或“女阴”(pudendum muliebre)象征。自此以后,类似的符号几乎均被解释为“女阴”、“生殖崇拜”或“丰产巫术”。[6]玻利维亚地区发现了类似蹄印的女阴符号(如图13④),石面上凿刻着大小30多个女阴符号,岩石表面的上半部分有凹穴和环形的表意文字,还刻画有一只阴茎和其他明显与具有性意义的标记,这幅岩画可能已经距今2万年之久。在美国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欧文斯山谷也发现了类似蹄印的女阴符号,是早期狩猎者的杰作。[7]深凿的外阴符号反复出现在相似的岩石表面上。西班牙北部新石器初期(距今8000年),也出现了动物蹄印岩画。由此可见,从世界范围来看,蹄印及延伸图像(女阴)从旧石器时代晚期就开始出现,阿纳蒂(E.Anati)教授认为旧石器时代晚期岩画中的这种女阴符号与凹圆圈纹以及男阴图案共同出现。步日耶认为史前最早的手印、脚印、动物蹄印是人类和动物脚印的摹画是最早人类进行艺术模仿的对象之一。[8]然后又延续到新时期时代、青铜时代,逐渐较少。对于蹄印岩画的研究目前有很多,关于蹄印岩画图像的解释可以分蹄印、女阴、玦、不明等不同解释,但是这些解释无论只哪一种,都最终指向生殖崇拜。在远古的游牧人看来牲畜繁殖(对应蹄印解释)还是人丁兴旺(对应女阴解释)都是关系生存的重要追求。

图13.玻利维亚女阴符号

注释:

①图片1,2为乌拉特中旗岩画 。图片3为推喇嘛庙岩画。图片4,5,6,7为蹄印与动物组合图像。图片8,9为乌兰察布岩画蹄印与道路组合图。图片10,11为无伴生图像的蹄印岩画,以上图片均来自盖山林:《乌兰察布岩画》,北京:文物出版社,1989年,图录部分。

②表格为国内发现蹄印岩画发现概况,数据来自于《阴山岩画》《乌兰察布岩画》《贺兰山岩画》《脚印岩画与‘大人迹’》等资料。

③图片为欧洲旧石器时代晚期岩画中象征女阴的符号,来自汤惠生:《玦、阙、凹穴以及蹄印岩画》,《艺术考古》,2011年,第3期,图9。

④图片为玻利维亚女阴符号,来自Emmanuel Anati,World rock art: the primordial language, Oxford:Archaepress,2010.pp79-80,fig.27.

猜你喜欢
蹄印乌兰察布岩画
放牛
青藏高原首次发现人面岩画
星星轶事(组诗)
内蒙古乌兰察布市苹果数据中心开工建设
胃疼:致护士
乌兰察布之夜
自驾乌兰察布
阴山岩画
写实与抽象:金沙江岩画考古认知
飞快的牛蹄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