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辛弃疾对农村田园词的开拓创新

王士臣

古代词章题材广泛，其中包含反映农村题材的“农村田园词”。这类词是词人对农村生活的所见、所闻、所历、所感。顾之京先生认为农村词应当是主要包含农村的风光与風土人情、农民生活的剪影、词人的乡居生活、与农民的交往以及由此而生的感发等几方面内容的词作[1]。下面，我们从词史发展的角度来论述辛弃疾农村田园词的开拓创新。

一、农村田园词的开创

描绘农村风光与田园景色是古典诗歌中常见的题材。而在词中描写农村风光，于词史上并不多见。宋以前， 最早在词中描写农村田园风光的是唐代刘禹锡的《竹枝词》：“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银钏金钗来负水，长刀短笠去烧畲。”[2]到了五代，“花间词人”孙光宪写了一首《风流子》，提到农村风光。真正以农村生活为题材进行创作是从苏轼开始的。

苏轼将文人士大夫们不屑写的农村风光与田园生活作为写作对象，从而丰富了词所包含的社会内涵。元丰元年（1078），苏轼写下了一组描写农村仲夏风光的优美词作《浣溪沙》五首[3]。这组词中所表现的村野风光、农民劳作、丰收之景、民众欢乐和作者的喜悦之情，以及由此组成的一幅“官民同乐图”是他对词的题材内容的开创，为辛弃疾农村田园词提供了借鉴，也使其有了较高的创作起点。

二、苏轼、辛弃疾农村田园词的比较

清人周济在《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中说：“苏辛并称。东坡天趣独到处，殆成绝诣，而苦不经意，完璧甚少。稼轩则沉着痛快，有辙可循，南宋诸公无不传其衣钵。”要问何为稼轩“可循”之“辙”，自当包括“别立一宗”的农村田园词。在农村田园词中，只有苏轼可与辛弃疾相比，但辛弃疾后来居上，成为真正的大家。

苏轼创作的《浣溪沙》将桑麻枣花、麋鹿乌鸢、黄童白叟引入词中，把农村的赛神会、煮茧等风俗与生活场景通过词表现出来，又运用拟人、夸张等艺术手法，在热烈、欢畅的场面中塑造了平易近人的“使君”形象。辛弃疾进一步发展创新，莲蓬枇杷荠菜花、鱼虾鸣蝉鸡鸭、翁媪新娘浣纱人纷纷涌现，锄豆、织鸡笼、行秧马、儿童偷梨枣等农村生活场面司空见惯，通过拟人、用典、衬托、白描等多种艺术手法，将农村田园词推向了顶峰。

三、辛弃疾对农村田园词的继承与创新

辛弃疾的农村田园词展现了诗意的农村生活，塑造了充满诗情的农民形象，洋溢着对农村田园风光的描绘和热爱，以及自己生活在农村中的怡然自得。他的词在思想内容与艺术上都超过了前人，也取得了其同时代作家与后人所难以企及的成就。

辛弃疾农村田园词的成就首先表现在拓展与丰富了田园词的题材内容。苏轼的《浣溪沙》是兴之所致，偶尔为之。只有到了辛弃疾，乡村才真正进入文学视野：勤劳的乡野农民、辛勤的浣纱少妇、忙碌的采桑姑娘、顽皮的孩童……都在辛弃疾农村田园词中精彩亮相。

以辛弃疾最为人熟知的一首词———《清平乐·村居》为例：“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

[4]开头两句，先描写农家住所和周边环境。低矮狭小的茅草屋，可见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茅屋旁边有一条小溪，岸边的青草长势喜人，可见所处环境的清幽静美。“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是未见其人而先闻其声， 一对白发的老夫妻在亲切地交谈，多么和睦融洽啊。上片四句语言质朴而构思精妙。环境美，民风淳，田园生活的美好气氛，已经流淌于字里行间。下片四句以大儿锄豆，二儿织鸡笼概括忙碌的农事，又以小儿的淘气烘托欢快的氛围，描绘了一幅优美生动的田园劳动生活画卷。这首词从屋外写到屋内再到屋外，从溪东田间到院内再到溪头，从两位老人到三个儿子，从劳作的环境写到劳作的心情，传递出愉悦亲切的乡村生活趣味，散发着浓厚的乡土气息。

辛弃疾农村田园词的成就还表现在多样化了田园词的表现手法，提升了田园词的表现能力。辛弃疾“以文为词”，将叙事手法引入词中，在曲折生动的情节中表现农村田园风光。

比如题作“代人赋”的词《鹧鸪天》：“陌上柔桑破嫩芽，东邻蚕种已生些。平冈细草鸣黄犊，斜日寒林点暮鸦。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前两句写近看之景。田野、小路边的桑树枝条柔软，冒出了嫩芽，蚕种生出了幼蚕，勤劳的农家又开始了他们的辛勤劳作。接着则是远望。平坦的山坡上长满了嫩绿的小草，一群黄牛犊在吃草欢叫，远方的树木隐隐透出一点寒意，夕阳之下，归鸦小如淡墨，点缀在树木之间。上片所写景物似信手拈来，却是经过了巧妙的组织安排。桑芽、幼蚕、细草、黄犊，都是充满生机活力的事物。桑与蚕，草与牛，又互相关联，富有农家特色，一幅生动的“春日田园图”如在眼前。上片第四句的斜日、寒林、暮鸦作为初春田园的衬托，非但不显暗淡，反而有清新明丽之感。词的下片开头三句，写出词人在乡野山间信步游览，悠然自得时，正好有卖酒的人家，可以沽酒助兴，一切都是那么惬意。结尾处借景点出主题：“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在词人看来，真正的春天是在这里。城中桃李的风雨飘零和乡间荠菜花的迎春开放形成鲜明对照，流露出词人对城中明争暗斗的鄙弃，表现出对农村的喜受。辛弃疾在情景交融与城乡对比中，赋予词“言志”的功能，显示了词人“自立一宗”的气魄与才力。

综上所述，丰富多彩的题材内容，变化多样的艺术表现手法，清新自然、蕴藉真挚的独特风格，是稼轩对农村田园词的开拓创新。平生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许的辛弃疾以其超世之才、豪迈之气使农村田园词达到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