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岁月静好
1
不知从何时起,医院病房有了护工这个群体,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病人住院,家属理所当然地要请护工,几乎成了约定俗成的行为方式。林雨丈夫的护工小陈,五十多岁,中等个子,黑黑瘦瘦的,据他说是因为前些日子在老家务农晒黑了。
小陈是林雨从急诊室带去东八病房的,200元一天,不管饭,这是当时谈妥的,也是2020 年苏州的行情。可到病房几天后,林雨发现小陈总是拉长着脸,怨气重重的,觉得纳闷。其实他照顾病人的事情并不繁重,林雨一般早晨6 点就到病房,傍晚6 点回家,丈夫的三餐和果汁等辅餐均由林雨从家里带来,喂食、涮洗餐具、床前陪伴也是林雨在做。小陈夜里睡在病房,每天早晚给病人洗脸漱口擦身,处理排便事宜,有时要陪送病人去做CT 等检查。医嘱要求病人每天坐起一段时间,林雨会配合小陈一起完成将丈夫从床上搬扶至轮椅上的动作。医院规定,护工必须每两小时给病人翻身、拍背,防止病人肺部感染和褥疮,而林雨丈夫两臂骨折无法翻身,所以这个硬性任务小陈是免了的。林雨觉得小陈的怨气来得莫名其妙,直到后来寒欣说了其中的缘由,林雨才恍然大悟。
东八的护工大多来自同一个村镇,他们之间都是亲戚或老乡的关系,且作业起来很有团队精神。如果某护工有事外出,别的护工就会来帮忙关照他的病人。他们一般一人照看两个病人,有时甚至三个病人,一个月收入1.2 万元~1.8 万元。
小陈的怨气正是来自这种对比的不平衡,加上他不善于交际,有新病人进来,他抢不过东八的原住护工,所以他只能背后抱怨和生闷气。
2
知道了缘由,林雨便悄悄地关注起这些护工,发现最能干的当数寒欣的护工老瞿。老瞿矮矮墩墩的很结实,一看就是个能干力气活的。老瞿看护三个病人,要在三个病房里打转,轮着翻身敲背、处理排泄物、去护士处领换洗衣物以及送病人去检查等等,用老苏州人的话说,他每天跑的路都够来回逛几趟观前街的。但即便如此,再怎么奔忙,一天时间也不可能变出四十八小时。
林雨经常会看到这样的情形:寒欣为丈夫李成伟翻身或排便时,在病房门口大声呼喊老瞿,有时喊不到人就只好打电话。老瞿还有一个本事就是理发。东八是脑外科,病人手术前要剃头,病房住久了也要剪发剃头,这是既方便病人又实惠自己的好事。单剃个头40 元,比林雨家小区门口理发店的30 元洗剪吹贵多了。
东八护士站旁有一间大堂病房,里面有六七个床位,门口放着几张轮椅,据说是以前的病人留下的,凡是想使用轮椅的,可以向护工老黄租用,一次20 元。大堂病房靠窗的床位如果没有病人,东八的男护工们中午就会围坐在那里,拉上帘子,喝喝小酒聊聊八卦。看得出来,东八护工们的生活是很惬意滋润的。
护工们不仅对病人的护理时间有分配主导权,与护士的相处也游刃有余。老瞿几乎知晓每一位护士的名字,和她们说话时流露出的亲切和熟稔,没有时间的累积是不可能的。他知晓哪些话可说,哪些话又不能说。不仅寒欣会叫老瞿,护士偶尔有事也会叫老瞿,俨然有种老瞿是护士们左臂右膀的感觉。病人家属虽然心中不爽,但也只能暗暗吐槽,因为一旦关系弄僵,无法马上置换到新的护工,东八护工们的团队力量使得圈外护工也是要退一射之地的。
3
老瞿作为李成伟的护工,林雨几乎没有见到过他能连续在病房里待过两小时。即便是一对一护理丈夫的小陈,林雨也经常见不到他。一般林雨回家时会关照小陈,如果丈夫夜里饿了,给他冲奶粉或蛋白粉。有时林雨还会留下一些粥、蛋羹之类的食物,然而第二天,食物一定是原封不动的,更毋论奶粉之类了。有一天寒欣告诉林雨,夜里丈夫叫饿,小陈就给他喝了些白水。林雨惊讶地说她留有粥,还有蛋白粉。寒欣说:“粥要去微波炉加热,蛋白粉要用开水冲,只有白水是瓶装现成的。”林雨听了心里像被揪了似的,却不敢去质问小陈。一天傍晚回家,林雨发现忘了拿手机充电器,回到病房门口就听见丈夫说要喝水,而小陈却在陪护床上玩手机。林雨内心的不满和气愤几乎要喷发,她两手颤抖着给丈夫喂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家属大多担心护工会在背后对亲人不利,只能隐忍不发。
第二天林雨将此事告诉寒欣,并说要炒了小陈。寒欣说:“还是算了,炒了他不一定马上能找到新护工,再说也许快要出院了。”这事就不了了之了。不能说护工小陈有多大的恶,他只是欺负病人不会言说,不会诉求,尽可能地偷懒取巧。这样的情况在护工中很普遍,他们大多来自农村,也许上岗前接受过一些专业训练,但他们所受的教育和品德教养,或许不能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工作也关乎人文关怀和施善积德,需要具备爱心和敬业精神。
一段时间后,林雨丈夫出院了。老瞿将他护理的三个病人让出一个给了小陈。林雨不知道小陈从此是否会融进东八护工群,但小陈原先心里的那股怨气想必消失无踪了。东八病房新老病人更替的频率依旧,那条走道上的脚步匆匆依旧,有医生的,有护士的,也有老瞿等护工们的。林雨盼望着护工这个群体水平能专业起来,更重要的是他们能“有爱”起来,“好心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