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刃
北京历史上就是中国北方的政治、文化中心,即使在不是作为首都的年代,也是许多人向往的都市,特别是文化人和青年学子,更是趋之若鹜。人口多了,北京的房子也变得越来越“金贵”,而且往往与时代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的变迁密切关联,演绎出许多故事。这里介绍抗战胜利后有关北京(当时称北平)房子的若干旧闻,为读者了解那段历史提供一些资料。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接收大搞“五子登科”(指接收人员抢房子、票子、车子、金子、女子),北平也不例外。不要说学生宿舍紧张,连学校本身都在闹“房荒”——因为接收大员们抢房子已经抢到学校的头上来了。
据1946 年统计,当时北平市立小学、民办学校、简易小学、幼儿园等共有246 处,其中108 处是租用民房作为校舍,抗战胜利后竟有70 多所因为交不起房租而影响了开课。
抗战胜利前,北平的房租还很便宜,小学校最低月租仅联币(当时华北伪政权发行的货币,在沦陷区流通)40 元,较大规模的东四幼师月租最贵,也不过2500 元。国民党接收后物价暴涨,房租翻番,房主要提租,学校付不起,房主便赶学校搬家,甚至武力威胁,强占校舍。校长们被房主逼得天天往教育局跑,教育局又被校长们逼得天天往市政府跑,结果却是没有结果,以致有近千名孩子面临失学。
当时的大公报报道描述,教育局里“七八位小学校长为校舍问题来往奔波,请求政府机关‘代为交涉’‘协助办理’,真是难为了这些忙活一个月也混不到半饱的校长们。……这么多的学校闹房荒,市教育局责无旁贷,但教育局不是接收机关,更没有力量去抢房子,只好向教育部驻北平特派员办公处交涉。经教育部批准,将已接收的敌产26 处拨交市教育局办学校。”按说,有了中央最高行政机关的命令,要用的又是“接收敌产”,与高价房租也没有关系,学校拿到房子应该不成问题了。然而,“这些敌产的门口不是站着卫兵,就是贴了封条,还有的做了衙门、变成公馆。各色各样的封条,今天甲机关封了,明天又换了乙长官,如同变戏法一般,令人摸不到头脑。结果,教育局只勉强接收了10 处,其余无法接收的,只能再请求行政院下令处理。”
房子问题严重,产权纠纷也不少,成为当时北平的时髦讼案。接收大员抢房子,多以“逆产”为由,无偿霸占。于是,许多汉奸家属请律师为之辨明逆产与非逆产(即汉奸附逆以前置下的产业)之分,以尽可能保全一点财产。还有人看到北平房价暴涨,意欲追回沦陷期间已经出售的产业,理由是“政府宣布敌伪政令作废”。其实,政令与交易是两回事,这理由当然是不能成立的。不过,它却说明,北平房价今昔对比相差太大了。
北平的“房荒”显然是人为的。且不说北平原本并不缺房子,就是那些被遣返的近20 万日侨、日俘留下的房子,也应该能够满足教育的需要。然而,如读者看到的那样,那么多房子空着,那么多学生却找不到安心读书的地方。
大公报在报道的结尾处写道:“教育是国家社会的事业,谁听说过国立学校闹房荒?即使是私立学校,也不致如此之多因无房而让那么多的孩子失学。况且,北平的这种怪象还是随着抗战胜利而发生的……北平的房屋争夺战正在开始,若要平息,只要把不必要的封条启封,军属让出学校,强占敌产的政府官员们自动撤退,这‘房屋争夺战’马上可以平息。不仅救了一万多名小学生,也算是为国家提倡了教育。北大老教授杨振声说:‘办教育如果得不到社会的扶助,那教育就没法办’。”
办教育是公用房问题,普通百姓、工薪阶层租房自住又如何呢?同样是在1946 年,大公报报道说:“房屋纠纷是北平最热闹的一椿事,敌产伪产、租赁加价、换主出售……法币(国民党政府发行的法定货币)标准的房价非一般人住的起,而空房子不是没有,可是贴封条的又非普通人民所能住得进去的。只要朝内有人,二三级的人员也甚易弄到一所官邸。名为借住,实则家具设备应有尽有。”
报道“现身说法”:“记者为了找一所房子,看房不下二十余处,感觉到住的问题在北平是多么严重,其价之昂已非老百姓甚至于薪水阶级所可问津的了。”
由于房子“金贵”,北平房产很早就有逐步集中的现象,沦陷期间兼并得更为厉害。在敌伪势力的胁迫、盘剥下,新贵们的房契“以抽屉或手提箱论”。日本投降后,接收大员来了,好房子十之八九贴上了封条,所以有人说,北平除了贴封条的房子,再没有好房了。当记者看了一所租金与房屋品质悬殊的房子,稍加批评时,房东冷笑说:“您看惯了接收委员的房子,这房子自然瞧不上眼啦。”
物以稀为贵。随着各机关的北来和新旧交替,北平房子的供不应求越来越严重,不知多少人在到处钻营找房子。更有甚者,报上一度有国民政府迁都北平的传闻,房东们笑逐颜开:“哼!政府要搬来啦,明年房价还要贵!”
当时北平租房的行情如何呢?由于通货膨胀,物价不稳,房东们都不相信法币了,都以交钱当时的面粉价格计算房租。房租论“份儿”,首付最少三份儿,一份儿是押金,一份儿“打扫钱”,最后一份儿才是首月房租。一次要四五个月“份儿”的也不少,等于多付两三个月的房租。租房订约一般不超过半年,到时房东会再抬高租金,或赶走旧客,赚新客的“份儿”钱。也有签约一年的,首付份儿钱自然更多,而且利钱算起来吓人。普通一间小房的房租就要一袋面,而当时普通百姓每人每月的生活费也不过折合一袋玉米面钱。面对高额房租,“多少薪水阶级找房人,对此皆作出苦脸,‘一文钱逼死英雄汉’简直就画在他们的脸上。而房东犹叫苦,说物价高,人口众。”
北平的许多房主是无业者,专以“吃瓦片”(房租)为生,但却很在意房客是否有正当职业,因为那是房租的保证。在“有正当职业”的房客中,又以买卖人最受房主青睐。买卖人租房在意的是交通便利,而且少不了电话,而当时在北平新装一部电话比找房还难。因此,有些房子质量极差,却有一部旧电话的房东便有了抬高房租的资本,不怕没有肯出钱的房客。而对于某些携带新欢来租房的“接收大员”,房主会以不合理的高价设法谢绝,因为这种“露水夫妻”说不定哪天就散了,不知道去哪儿讨要房租。
抗战胜利之初北平的房子乱象,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国民党接收的不得人心。在某种意义上,也为之后来的崩溃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