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遗址8号坑青铜神坛中的古蜀人精神世界

2023-08-12 10:27崔禾
炎黄地理 2023年7期
关键词:神坛力士礼器

崔禾

8号坑出土的青铜神坛是三星堆重要的发现之一。它造型丰富,形制独特,体量巨大。神坛由下部的方形基座、中部13个人物形象和上部神兽跪人三部分组成,再现了古蜀人祭祀的场面,展示了古蜀人的宗教信仰、图腾崇拜和祭祀礼制。

三星堆遗址位于四川省广汉市境内鸭子河南岸和马牧河两侧的高台地,总面积约12万平方千米,是由数十个地点组成的大型遗址群。1986年,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对三星堆1号坑和2号坑进行了抢救性发掘,初步确定了祭祀区。2019年10月下旬,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开始对祭祀区进行全面考古勘探与发掘,2020年10月9日开始,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对前期祭祀区内新发现的6座“祭祀坑”(编号K3~K8)进行全面发掘。其中8号坑(K8)是面积最大、埋藏器物最丰富的坑。坑内出土的一件青铜神坛以其造型奇特、工艺复杂、形制巨大等特点引起了学界和公众的关注和讨论。

青铜神坛最下面为方形的镂空基座,基座上塑造了三组共13个各具特色的人物形象,其中四名力士抬着一只大型神兽,神兽背上还有一跪姿人物做驭兽状,人物主体残缺只剩下半身。整件神坛残高90厘米,专家预估其完整高度大概在160厘米,是三星堆遗址中的一件大型祭祀用品。下面对其进行具体介绍。

镂空基座

神坛基座为方形,由下至上分为三层,每层逐步缩小。最上层的体积最大,为镂空纹饰,主体为尖叶形状,以四角为支点延展一周,形成二方连续式构图。下沿为目云纹,接近窃曲纹,有明确的圆圈状眼目,与三星堆铜器上流行的装饰相同。

在镂空基座中,有一件铜铃。青铜礼器中悬挂铜铃是商周时期的做法,早期的铜铃还没有被作为乐器使用,而是与青铜礼器结合作为装饰,多用于祭祀等宗教仪式。青铜礼器悬铃的形式是在北方流传起来的,其时代分布于商代晚期至西周晚期,其中商代的悬铃青铜礼器主要出土于辽宁和晋北地区,在山西石楼县二郎坡和山西省吕梁市石楼县罗村镇桃花庄村都发现了商代晚期的系铃铜觚。到了西周时期,这一形制向南方流传,在长江下游和江汉地区都有发现。这件青铜神坛基座中的悬铃应当也是受到北方青铜礼器悬铃文化的影响,加之三星堆文化重宗教祭祀,作为祭祀用的重要礼器青铜神坛,基座中悬铃,行之发声,使祭祀活动更加庄严肃穆,更具有神秘感。

图1 镂空基座(图片来源:王仁湘《三星堆:青铜铸成的神话》第130页)

人物部分

青铜神坛上的人物,据专家学者研究,应当分为三组,抬杠力士、坐姿铜人和跪姿铜人各4个,加上位于中间的背罍铜人,一共是13个人物形象。一件文物上出现如此多的人物形象在三星堆的发现中实属罕见。

跪姿铜人

第一组是分布于台基四角,面朝外呈跪姿的四个人物,疑似戴有面具,双手呈持握状态。在三星堆遗址中这种呈持握状态的人像并不少见,著名的青铜大立人就是之一,而出现在神坛上的人像,他们所持握之物应当就是祭祀中奉献的祭品或是献祭的礼器或灵物,部分专家猜测可能为牙璋。

图2 跪姿铜人(图片来源:央视频直播截图)

抬杠力士

第二组是在四角靠近中间的位置,四名力士在下圆上方的台基上,跪姿赤脚,方形基座分为三层,基座下有山型纹。他们抬着用六根长杆组成的井字形滑竿底座,滑竿上有板,板上有一大型神兽。力士没有发辫,根据三星堆人物形象来看,有发辫的一般为贵族,巫觋是没有发辫的,这里力士的發式也说明了他们的身份与权贵无关,而是祭祀活动的人员。力士的服装上布满了几何纹饰,配有腰带,戴着面具,体现了神坛祭祀活动的高规格。

图3 抬杠力士(图片来源:王仁湘《三星堆:青铜铸成的神话》第125页)

坐姿铜人

在台基四边的中间分布着第三组的四个人物,这是在三星堆首次发现的坐姿人物像,其双手放在膝上,身着对襟长袍,戴有面具,发式奇特,口中露齿,穿着翘头靴,与之前在三星堆中发现的人物形象差别较大。区别于其他人物的跪姿,这一组坐姿人像的地位可能更高。三星堆的文物中有络腮胡和高鼻深目的异域人种形象,再加上埃及墓葬中出土过来自四川的丝绸,以及三星堆中与两河流域一脉相承的人物雕像和黄金权杖,可知三星堆时期古蜀国与两河流域、古埃及有文化上的交流。因此在三星堆遗址中出现异域人种形象也就不难解释了,而神坛上这四个坐姿人像,其奇特的发式、带有西亚风格的翘头靴、较长的手部以及区别于其他两组人像面具的纵目兽耳獠牙特征,是否因为他们是异域人还只是一种猜想,其真实性还有待考证。

图4 坐姿铜人(图片来源:王仁湘《三星堆:青铜铸成的神话》第128页)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带有坐具的坐姿铜人是这一时期比较奇特的存在。在商周时期,中原流行的是跽座,也就是席地而坐,这种带有坐具的坐姿铜人在中原要到南北朝时期才出现,而在与中原殷商时代同期的古蜀国出现了带坐具的坐姿铜人,这是一种超前的方式,也为研究我国古代生活起居的历史提供了全新的参考。从三星堆发现的人物形象来看,铜人基本上还是以跪坐为主,这一组铜人与众不同的坐姿是否与其身份有关,也为接下来对神坛的研究开启了一种新思路。

背罍铜人

这三组人物的正中是背罍铜人。它位于神坛正中央,在镂空底座上方的凸起台基上,铜人呈跪坐,疑似戴有典型的三星堆面具,其服装有上衣和下裳,系有腰带,身后用绳结背着一件带盖青铜罍。其中铜人的胸腹部凸出,有显著的女性特征,王仁湘先生称其为“背罍妇”。

背罍铜人位于神坛的最中心,下面凸起的台基也显示了她在祭祀活动中的特殊地位,而就她的造型来讲,她的面具没有坐姿人像的纵目兽耳獠牙面具奇特,她的素面上衣下裳比起力士布满纹饰的服装又略显普通,她的跪姿显示了她的地位应该比坐姿人像的地位低,可见与其他人物相比,她并没有显著的优越感,可以说明这个女性本身的身份并没有高于其他人,她能占据神坛中央,是因为她身后背的青铜罍,就像雷兴山先生所说的“人以物贵”。

图5 背罍铜人(图片来源:央视频直播截图)

三星堆的青铜礼器以尊和罍为主,这件青铜罍应是当时祭祀活动中重要的礼器,其处于神坛的中心位置并以台基突出其地位,背罍的女性在这场祭祀活动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三星堆其他的尊和罍中,有的尚残存海贝和玉凿,这件青铜罍是否有类似的祭品还不能确定,不过其作为向神灵祖先奉献祭品的礼器是确定无疑的。这名女性作为奉献祭品的人物,也应当是巫或者与其相关的身份。

三星堆文物中女性的形象比较少,除了背罍铜人外,还有喇叭座顶尊跪坐人像和铜人头像,虽然稀少,但这几件文物都与祭祀活动有关,体现了当时的女性可以参加祭祀活动,并在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也说明了这一时期古蜀国女性地位比较高,可以担任重要职务,还有母系氏族的遺留。

背罍铜人身下凸起的台基,有的学者认为是山形座,上面装饰有变形鸟纹。山和鸟都是在古蜀国崇拜中常见的形象。古蜀国有神山崇拜,三星堆遗址2号坑出土的一件边璋上有用阴刻的手法描绘的两组图案,有人物、山川、云气纹,展现了古蜀人进行神山祭祀的场面。在2号坑出土的青铜神坛上也有四面围绕的神山形象,在《三星堆神坛考》一文中提出神山代表地中天梯,神山四围环拱,突出了上方建筑在天界的中心地位。可见神山在古蜀人的精神崇拜中地位很高,是当时祭祀活动的重要部分,作为祭祀礼器的两件青铜神坛中都出现了神山形象也证明了这一点。

鸟是古蜀人的重要图腾,在三星堆出土的文物中,鸟的形象十分常见,古蜀人对鸟的崇拜可能源自《山海经》中关于金乌的记载。古蜀人对鸟的崇拜的本质是对太阳的崇拜。太阳崇拜在古代先民中是比较普遍的,而《山海经》则把鸟与太阳相联系起来。根据蒙文通先生考证,《山海经》为流行于巴蜀地区代表巴蜀文化的古籍,以帝俊为最高神,帝俊与羲和生十日,还有帝俊使四鸟的记载,五采鸟既为帝俊之友,又为帝俊守护神坛。袁珂先生考证出“帝俊之神,本为玄鸟”。《山海经》中认为太阳是金乌的化身,这就将太阳与鸟结合起来了,因此三星堆遗址中出土的青铜神树形象地塑造出了“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的太阳神鸟,这都是《山海经》中神话体系的现实写照。此外,《蜀王本纪》中记载的古蜀国先王“鱼凫”“柏灌”“杜宇”都与鸟有关,也体现了古蜀人对鸟的崇拜。

上层神兽

神坛的上层是四名力士抬着的神兽,这尊神兽体型较大,体态丰满,四肢粗壮,身上饰以圆圈纹,尾巴长而大,上有连珠纹。头部有独角和獠牙,眼部为“臣”字眼。

这尊神兽整体造型与2号坑的神坛最下层神兽类似,有专家学者认为神兽表现的是大象的形象。这种神兽形象在三星堆并不是个例,而是神化了的动物形象,例如2号坑神坛上的神兽还有翼。神兽的“臣”字眼也见于商代中原地区的文物,尤其是在玉器上较为常见,也体现了中原殷商文明与古蜀文明的碰撞和融合。神兽被力士抬着,说明其地位较高,在祭祀活动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这尊神兽栓有绳索,上有跪人像,有被驾驭的含义。跪人像只残存下半身,衣服上饰云雷纹和眼形纹。《山海经》中有许多关于神仙乘龙的记载,如夏后乘两龙、祝融乘两龙、蓐收乘两龙、句芒乘两龙、黄帝乘龙升天等,这种乘龙观念展现了古人对龙图腾的崇拜,以及沟通天地的愿望。神坛上跪人驾兽可能也具有相同的意味,同时增加了祭祀活动的神圣感。

总而言之,三星堆8号坑出土的这件青铜神坛,再现了古蜀人祭祀的庄严肃穆场面,用现实与想象相结合的手法,展示了古蜀人神山崇拜、图腾崇拜、宗教信仰、祭祀礼制等丰富的精神世界,为之后对三星堆古蜀文明的进一步研究提供了参考。

(作者单位:中国铁道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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