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广平
青岛海洋文化久远而深厚,从旧石器时代到大汶口、龙山和岳石文化,经过漫长的积淀,到齐国“即墨琅琊之饶”,徐福东渡,秦皇汉武东巡琅琊;从法显取经归来登陆崂山,宋代板桥镇“少海连樯”的繁荣,到元代胶莱运河的南北通联;从明清海防体系的构建,至近代青岛的开埠。因海而生,依海而兴的青岛深深烙印着海洋文化的特质,现从文物考古的角度出发,探析以渔盐、船舶、航海、港市、信仰、海疆等形式展现出来的青岛海洋文化。
海洋与人类文明息息相关,海洋文化体现了人类对海洋不断认识的历史过程。青岛是一座因海而生的城市,拥有海域1.22万平方千米,海岸线905.2千米,海湾50多处,大小海岛120个。其优越的海陆环境孕育了悠久的海洋文明。考古证实早在5—6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青岛大珠山沿海就有人类活动的迹象。进入新石器时代,史前文明在青岛各地相继出现,以即墨北阡、胶州三里河和平度东岳石等遗址为代表,滨海地带相继发现了人类活动的遗址。先秦时期,以捕捞、制盐、航海、商贸、信仰等为内容的海洋活动逐渐增多,齐国因“即墨琅琊之饶”称雄数百年。秦汉大一统格局下,以海上丝绸之路为代表的商贸和交流范围不断扩大。唐代在密州设立板桥镇,北宋时期在此设立市舶司,板桥镇成为北方第一大商埠。元代开凿胶莱运河,行南北大规模海运漕粮。明代设置海防卫所,拱卫海疆,青岛地区设置有“一营二卫四所”。清代改革军制,设立炮臺,建立水师巡洋会哨。明清两代也是青岛区域众多口岸齐头发展的时期,金口、青岛口、沧口等相继兴起。青岛的海洋文化源远流长且丰富多彩,大致反映在渔盐文化、船舶文化、航海文化、港市文化、信仰文化和海疆文化六个主要方面。从文物和考古发现来看,相关的贝丘遗址、渔猎生活遗迹、舟船遗物、古港码头等遗迹揭示了青岛悠久丰富的海洋文化。
丰富悠久的渔盐文化
青岛自古就是渔业和盐业发达的地区,“鱼盐之利”得益于其得天独厚的海洋资源。渔业起源于古人在滨海采拾贝类,捕捞鱼虾等涉海活动。“海物惟错”丰富的海洋生物资源是渔业生产的保障,青岛周边海域是我国北方鱼类越冬洄游产卵的主要海域,鱼类、贝类等水生资源丰富,自古这里就是海洋渔业生产和海产品交易的活跃区域。北阡遗址和三里河遗址都曾发掘出大量的贝壳和鱼类骨骼,尤以贝类的数量较大,证明青岛先民们在当时就已经掌握了熟练的贝类采集和鱼类捕捞技巧。其后的东岳石遗址更是发掘出土了陶制网坠,说明当时的人们已经能够熟练掌握结网捕鱼技术。渔具的发明提高了渔获量,带动了以干制、腌制为代表的鱼类深加工的发展,改善了生业模式。此外,古人很早就认识到海产品除了食用外的装饰和建筑价值。沿海各地建造的海草房就是代表,青岛地区现存的施沟海草房最为典型,海草房特色鲜明,环保实用,体现了海洋文化对古代渔村的深刻影响。
自“夙沙作煮盐”开海盐之端,周至秦汉的盐业生产逐渐形成规模。尤其是齐国“官山海”战略对历代王朝的海洋政策影响深远。《汉书》载琅琊郡的海曲、计斤和长广设有“盐官”,其中,计斤即位于今山东省胶州市。《宋史》记载:“鬻海为盐,曰京东、河北、两浙、淮南、福建、广南,凡六路。其鬻盐之地曰亭场……其在京东曰密州涛洛场,一岁鬻三万二千余石,以给本州及沂、潍州……元丰三年(1080)……余十有二州行海盐……”可见当时海盐生产已形成规模,并行销各地。明代设山东都转运盐使司,负责统筹管理山东盐业,下辖两分司。其中,胶莱分司即位于今山东省胶州市。同样位于这里的石河盐场自元代起就是山东的重要盐场之一,并历经了明清两代。
延续创新的船舶文化
中国使用船舶的历史悠久,沿海多地出土过新石器时代的古船,如浙江萧山跨湖桥遗址出土的独木舟,山东荣成发掘的独木舟等。先秦时期古人的造船技术已经达到了一定的水平。《太平御览》引《越绝书》佚文记载:“阖闾见子胥,敢问船运之备何如。对曰:船名大翼、小翼、突冒、楼船、桥船……”秦汉时期造船技术出现了许多创造性的发明,如浆、橹、舵、风帆等。当时的船只以楼船最具代表性,有“汉习楼船”之称。《史记》载当时的楼船“高十余丈,旗帜加其上,甚壮”。在青岛土山屯考古出土的汉代书简就有“楼船士四百一十四人”的记载,可见汉代楼船航行所需人员之多,也反映了其规模之大。隋唐时期对外交流频繁,舟船发挥了巨大作用。20世纪,考古人员在平度考古发现了隋代的双体船,推测其总长度约为23米,总宽为2.8米,船载重量约23吨。
宋代水运发达,船舶形态和种类更加多样化、专业化。元代海上交通发达,漕运量大,元朝为促进船舶制造推行了“官本船”制度,鼓励造船和海上贸易的发展。明代,我国古代传统的造船技术到达了巅峰,以郑和宝船为代表。同时与造船、船舶管理等相关的系列专著问世,如《南船纪》《船政新书》《龙江船厂志》等。古代传统的三大船型——沙船、广船、福船分类更加清晰。北方以考古发掘的蓬莱古船为代表,鸭岛沉船为青岛水下考古发现并发掘的第一处沉船遗址,为明代晚期沉船。
开拓进取的航海文化
航海是人类探索海洋最直接的形式,正所谓“舟楫之利,譬犹舆马,载重历远,以济天下”。“海上丝绸之路”是最为典型的表现形式。先秦至汉代,帝王巡游求仙成为航海文化发展的主要推动因素。如齐景公乐游海上,六月不归;秦始皇巡视海疆,三登琅琊。徐福东渡是史书有明确记载的大规模对外航海活动,今青岛的琅琊台、徐山、徐福村等都与徐福有关。东晋时期,高僧法显西行求佛法,乘船航海归国,经南亚、东南亚,于义熙八年(412)在崂山登陆。隋唐时期,我国与朝鲜半岛和日本列岛间的海上航运最为活跃,在青岛西海岸曾出土过具有典型域外风格的长沙窑瓷器,作为海上丝绸之路主要大宗交易物的长沙窑瓷器是唐代海上贸易兴盛的重要代表。宋代海上航运更加发达,指南针应用到航海中,导航技术显著提高。我国水下考古发现的“南海一号”为典型的宋代沉船。元代的疆域广阔,海运发达。海运漕粮规模和数额也均高于以往,最为直接的体现就是胶莱运河的开凿通航。胶莱运河纵贯山东半岛,沟通渤海和黄海,既缩短了航程,也提高了行船的安全性,体现了古代先进的水利工程技术。胶莱运河现存青岛段主要是今大沽河的流域范围,至今存有多处古代遗迹,如南姚家水闸遗址、河南村桥、五龙桥等8处遗址,现已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在航海资料方面,《郑和航海图》清晰地标记了近海和远洋的航线及附近的地貌和人文地标。青岛近海发现的鸭岛沉船遗址就位于明代南北航运的线路上。明清沿海州县地方志有大量关于“海道”的记载,船员熟悉航海线路以及航海路线的畅通是保证航海安全的前提条件。
积淀传承的港市文化
港口是航运往来的集散地,伴随着附近商埠的发展而兴起。早期海港及港市的形成得益于“鱼盐之利,舟楫之便”的优越条件。如今的青岛港已是吞吐量稳居全国前五的大港,更是重要的外贸口岸。青岛的港市文化历史悠久,春秋战国时,琅琊港已经闻名各地,号称当时的五大海港之首,是齐国“海王之国”的重要依靠。古琅琊港的地位延续到秦汉时期,其繁荣与琅琊郡城的发展息息相关。《史记》载:“(秦始皇)南登琅邪,大乐之,留三月。乃徒黔首三万户琅邪台下……”帝王行巡琅琊,促进了琅琊港及其周边的发展。《汉书·地理志》记载当时的琅琊郡“户二十二万八千九百六十,口一百七万九千一百”,人口数在所载郡国中排名前列,足见当时的社会发展程度之高。
唐代以密州板桥为中心的口岸商业贸易和对外交往一直很活跃,日本高僧圆仁在其著作《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中多处记载船只往来密州从事商业活动。宋代板桥镇成为北方地区唯一设有市舶司的港口,商贸往来频繁,尤其与高丽之间最为密切。现存的“高丽亭馆”遗址是对外交流的重要见证。板桥镇遗址位于今胶州市老城区,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分别于1996年、2009年进行过考古发掘工作,曾发掘了宋代文化层内多组规模宏大、布局完整的建筑基址。出土了数量巨大的铁钱,共计30余吨,多锈蚀粘连,可辨认钱币有“圣宋元宝”“崇宁通宝”“崇宁重宝”等,均为北宋的铸币。元代海上航运发达,胶莱运河的通航也带动了周边地区的发展,胶莱运河南口陈村成为货物往来的集散地,一度舳舻络绎,百货骈集。明清时期,青岛地区以胶州湾为中心的内外海出现了塔埠头、金口、女姑口和青岛口等港口商埠,传统商贸兴盛一时。
多元共融的信仰文化
海洋信仰源于先民们对海洋的敬畏和崇拜,海洋信仰文化表达了沿海居民乞求生活幸福、生产富足的愿望,是一种普世的海洋观念。我国历史上海洋信仰的对象从“龙王”到“妈祖”等不一而足。海洋信仰深刻影响了渔业、航海、民俗等诸多方面。青岛地区的海神信仰也与当地的宗教多元共融,从早期的泛海神与图腾崇拜,到海上神仙传说,再到“山海”孕育而生的嶗山道教,以及东晋法显东归登陆崂山传播佛学,信仰因宗教而更加多元化。唐代“龙王”成为官方海神祭祀的对象。古代青岛沿海渔村和岛屿上都有大小不一的龙王庙。随着海上商贸往来的频繁,海洋信仰的内容也越来越丰富,特别是妈祖信仰传入山东沿海,天后宫、天妃庙、妈祖庙、娘娘庙等或大或小的庙宇纷纷建立起来。
不管是龙王信仰还是妈祖信仰,抑或是其他地方性海神信仰,都体现了沿海民众祈神禳灾,向往幸福平安的普世海洋观念。信仰规模比较大的海神庙周边往往会形成庙会,例如现被列入省级“非遗”名录的青岛天后宫新正民俗庙会。其成为当地民众祭拜祈福、寄托祝愿、娱乐交流的重要形式,并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当地经济和社会的发展。
山海相依的海疆文化
青岛沿海以胶州湾为中心,直面黄海,地理位置重要。绵延千余里的齐长城在这里直抵黄海。公元前485年,中国历史记载的第一次大规模海战——齐吴海战发生在青岛近海。宋金胶西海战开创了古代大规模火器应用的先河,南宋创造了火攻破敌,以少胜多的奇迹。史书赞誉主将李宝:“千艘水击,威名远继于伏波,万舸灰飞,伟绩更高于赤壁。”明代实行卫所制度,在海疆设置海防卫所,并在山东设置即墨、登州和文登海防三营,分控半岛南、北、东三面沿海。其中,“一营两卫四所”位于今青岛地域内,就是即墨营、鳌山卫、灵山卫、雄崖所、浮山所、胶州所和夏河所。此外,另有百户所、军寨、巡检司、烽火烟墩等大量辅助设施。为兴建和巩固海防而迁移的大量军户和屯户对社会发展和历史进程产生了深远影响。例如以明阳武侯薛禄为代表的军户家族,繁衍成现在薛家岛地区的薛氏一族。清代改革前代卫所制度,增设海防炮台,增建水师,加强沿海巡视。晚清时,朝廷派遣章高元到青岛单独驻防,开启了青岛城市建置的历史。海疆文化反映在青岛社会的诸多方面,居民融合发展成为海疆文化的精髓。以灵山卫、浮山所等古地名和以雄崖所故城遗址、夏河城城墙遗址、唐岛炮台、古镇口炮台、西桥子墩台等为代表的18处遗址已列入各级文物保护单位的海防遗址,都是海疆文化的历史见证。
青岛是海洋文化遗产丰富的历史名城。自1982年开始,青岛市先后公布了十批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并积极推荐申报省级和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各区(市)也分批次公布了各地的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截止到2022年1月,青岛共有各级文物保护单位545处,包括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8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90处,市级文物保护单位94处,以及各区(市)公布的文物保护单位343处。涉及史前遗址、古墓葬、古建筑、名人故居等十余个系列,是青岛市丰厚海洋文化资源的主要物证,反映出以渔盐文化、船舶文化、航海文化、港市文化、信仰文化和海疆文化为主要内容的海洋文化全貌。这六个方面密切关联、相互影响。
渔盐生产是海洋文化的开端,其离不开船舶和航海技术的支持,并促进了港市文化的形成和发展。海洋信仰体现了沿海居民对渔业丰收、贸易获利等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对航海安全的祈祷,随着社会发展和技术进步,官方也日益重视海疆的治理,安定的海疆又保障了渔盐、船舶、航海、港市等日常活动的开展。海洋文化的内容以文化遗产、文物实体为载体留存下来,而且随着考古发现进一步丰富完善,并且通过旅游开发展现出青岛海洋文化根脉的特色和活力。在建设开放、现代、活力、时尚的国际大都市的进程中,全面彰显青岛这座海洋城市的品质与魅力。
(作者单位:青岛市文物保护考古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