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白,梨花香

2023-08-10 09:08叶壹凡
中国铁路文艺 2023年8期
关键词:甘美老城梨树

作者简介:叶壹凡,本名叶祥元,甘肃武威人。出版作品集《一路花开》《追寻教育的原点》等。曾获孙犁散文奖。

渐近清晨七时,将阴未阴的天色,相随而至的一场初雨,改变了天气格局,本来已经浓重而炎热,经一番雨淋风吹,复又回归于寒凉与清爽。

即便是夏日酷暑到了,我仍能见到山顶覆雪的情形,这片遥远的土地,不管白天有怎样的燠热,夜晚来临,气温一定是要下降的。

从这一点来说,夏天的老城,不能不说是一处宝地。

其他季节呢?关于春天或秋天的主题,或者仅仅冬天吧,总能想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句子,似乎比歌声更具张力。

我家有梨树,秋水共天长,冬雪莽莽,春荣发枝,如浪也似湖潮,好多好多的梨花,一季又一季,绽放又凋零,凋零复绽放,年年春来,梦中白,梦里香。

白的是花,香的是果,多么漫长的季节呀,这样的季节,只属于梨花与果香。

几十年、上百年的梨树也不少呢。

春日去踏花,就去梨园吧,真正的梨园。如果懒得走路,就去植物园好了。为老城守善的植物园,早些年是花园,或者说就是梨园吧。那一年,春雪消融时节,我带着学校里的孩子们去植物园参加节目演出。许多年后,我忘记都演了什么节目,但我仍记得那些雪一样白,或者就是和白雪一起交融的梨花。梨花白,梨花香,那么让我铭心刻骨。

想走得稍远一些,就去城南或城西,那儿有一片片的梨树,或者上百年的梨园也不少呢。梨花节看梨花,还是十年前的事了。那一天,春风剪剪,朝阳依依,依凭了苍茫山脉,蓝天白云之下的一树花开,怎么看都带了无尽的幽远与悠然,天地尽头,有什么不是美好的呢?

让我赏花寻春的,是那一年满树梨花的盛放。每至秋来,或一整个冬天,相伴的这个品类,似乎我不必做太多注解,谁不喜欢它的硕大与多汁呢?

上百年的老梨树,顾盼生情,该是要属凉州软儿梨了吧,还有其他称谓——茉梨子或香水梨吧。我不知道,我老舅清楚。那么多年守着果园,他一定懂得天下每一株梨树的秘密,只是,那一年他走了,我再也无处寻他。

我家果园里有过一株梨树,我知道,它也被称作冬果梨,老舅接的嘴子,算得上老树新枝。

春风浩荡,天地悠悠,香水梨花开,与其他梨树并无二致,所不同的,仅仅是它们对季节的认同,一树冬果梨,总那么固执——其他大多数的品类,果子成熟了便也下树,下树了便也可食,其生也迅,其长也荣,哪里会期待了三生三世?一株梨树的丰茂与收成,也仅仅一季春夏,秋天了,该是要现生、现得那些现有、现享的幸福,以及今朝甘美的共醉。

软儿梨却不同,大地之上,下树后必是要落草储藏。

一季秋天来临,果黄肉白,那些软儿梨们,青绿而油亮的光泽,圆鼓鼓的脸膛,满覆一个个的小麻点点,清秀里带了大大咧咧的样子。

一些憨直与纯朴,像极了这片大地上的人们。

刚烈着的,不只是风雪不能化蚀的性格。软儿梨,肉质发硬,酸而干涩,是无法让人喜爱的,必是要经过秋晚与冬初的储藏,一点点,敛去那些笨拙与鲁直,像风貌的消磨和苍老。

花开老城,开的是梨花,梨花白,梨花香。储藏在季节里的香梨,粗糙果皮包裹内里的甘饴,一点点被时间激发打磨,一点点若清泉般满贮醇香和甘美。

许多时候,美好的来临,是需要等待的,就像我用一生时光等待一次花开。

一只软儿梨等待的,也许仅仅是一场冰雪与降温,只待这个天寒地冻的时刻,结甲成冰,化身黑头黑面,成硬邦邦、黑黢黢的样子。

怎么说呢,一些磨砺或正可以让生命浴火重生,就像这软儿梨,冬天的冰雪与严寒,恰也能为它迎来真正的福祉。

冰天雪地里,這怎能不是至为甘美醇香的存在,难怪也叫香水梨呢。那个时候,梨儿拿来了,就以一碗清水为之脱胎换骨吧。

以水浸之,一点点,寒意结成晶亮的冰壳壳,坚冰包裹的内里,一点点消融了,软软糯糯,如糕又似锦帛,去冰入口,当即被勾了魂去,口感和味觉似云端飞翔——会觉出这是天地间至美至味的存在,感念于天地日月孕育才有如此的精华。

软儿梨,仅仅因为冬天,要在冬天找一段食韵和香魂出来,难怪也被四乡八野呼作冬果梨。

我一直觉得,这一方老城是一种独特的存在。名之凉州,其凉,不只是昼夜温差,四时分明,或者清爽宜人的夏天,大概从一种简单的食物——软儿梨开始,便可窥其一斑。

自然造化,一种美味美食,必是不能离开一方天地的。就像我这些年来对凉州老城的不舍。

这些年,离开乡下,粗略算来,我家不经营果园有好多个年头了。父母年老,我又每一天都忙着琐碎,窗外的四季变换,我都分不清楚呢,哪里还得空打理一畦庄稼?

总有一些什么是要惦念的吧。即便暖冬相伴,每一季秋天,软儿梨一下树,母亲就会选择一些个大膀圆的,将其置入冰箱。冻是冻住了,硬邦邦的,样子也是那个样子。黄昏的灯光下,母亲拿出来放进冰水中融开,其形色确也诱人,其滋味与意念中的却相去甚远,全然没有经过冬日消磨后,一季梨香的踪影。

未能与岁月融为一体的香梨,其形色,由于一路匆匆,即便是冷冻状态,也未能将滋味一点点打理至变深变浓。

一些变易,需要经年累月的沉积,像极了一个人的成熟。软儿梨,穿越老城的时空与四季,可以算是全季候的存在。

早晚温差,冷暖相易,四时分明,至于瓜果飘香,又怎能不是大自然绝佳的馈赠?

这是不必说的。

老城西去,跨过长长的河西走廊,到达更为辽阔的新疆,便是另一个富地。新疆西瓜,个大且皮薄,切开了,瓤红汁甜,每至盛夏,沿河西走廊源源不断地运来,也是我不可或缺的选择。

老城北去,跨过奔流的黄河而至中卫。宁夏平原大片的沙壤地,种植而成的富硒西瓜,丝毫不逊色于新疆西瓜。

入夏之后,老城有如此繁多皮色不一的瓜类,齐聚大街小巷,据守大大小小的车辆,不仅占了瓜果市场最为显眼的位置,也涌入超市和菜场,怎能不是丰盛的呢?

夏天就到老城来吧,如众多名目、形体不一、大小有别的瓜类,怎能不是馈赠贵客的绝佳礼物和天地佳味?其实,一年四季之中,瓜果飘香,丰富的日光资源,怎能不让凉州四季做了大地最美的收获呢?以之为依托,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高效温棚,每个季节,断然少不了西瓜的踪迹,明黄珠翠的冰糖瓤,可算得是老城一绝。

大抵在春节前后,随着越来越浓烈的年味儿,温室之内种植的西瓜该要上市了,个个玉翠滚圆,周正静娴,典雅有致,以天寒地冻为背景,的确算得一宝,对视觉与味觉,亦是极大的诱惑。

走亲访友,或餐桌之上,西瓜算得是贵客;酒足饭饱之后,西瓜更是绝佳的选择。明黄珠翠的冰糖瓤切开,轻轻咬一口,冰清玉洁的瓜瓤,沾上了舌尖的唾津,充溢了清新和甘甜,清冽湿润,若山泉的气息满溢口齿,忍不住打一个激灵,通体舒泰,有着无以言表的欢喜欣悦。

“莫道葡萄最甘美,冰天雪地软儿香”。难怪有那么美的诗,只是,提及的还是软儿梨呀,怎么没有描摹西瓜的句子呢?

仅仅得天独厚的日光,早晚温差的气候,以及风调雨顺的丰饶大地,同那些旷古时光里的白雪皑皑,便可赋予老城以别样富足了。这些年,我越来越觉得,在风沙与干旱、辽远与苍茫、悠寂与守望之外,总有一种力量,生生不息,做了一脉相承中至为恒久的存在。

光阴的长河里,一处老城所拥有的物种与植绿,以及蔬菜瓜果、花卉树木,全由时间为其赋予鲜明特色,或者说是极强的地域性吧。仅仅是软儿梨、玉黄瓤的西瓜、紫斑的老牡丹,一枝独秀,大况算得是这一处宝地的气韵与个性吧。

不管是葡萄,还是苜蓿、西瓜或甜瓜,大地之上众多的产出,最初的源头或许全不在老城,岁月倏忽,终是一处老城做得它的家乡,经一双双劬劳之手哺育,茁壮于阳光之下,也繁茂为我无比深重绵长的记忆。

梨花白,梨花香,大地之上的富足,让我陶醉。

但凡淑女的美好词语,尽可以用之于其,尽可以延展无尽美好想象:“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礼赞的歌谣,不知道唱给谁好呢?

在其冰清玉洁的躯体之内,是多汁而无尽的甘美,一经品评,其味悠长,便也终身牵挂、不尽思念。

梨花白,梨花香,可遇而不可求的果品,上苍馈赠,天地大爱。

金秋时节采摘,素朴而寻常,刚刚脱枝落树的软儿梨,果色泛着青绿,味道酸涩,外表也不够美观,甚至带着几分粗野相。但知其品性者,并不为此而恼,仍极细致地采收,置于笈筐與竹篮之内,归于洁净敞亮处,覆一被单,侍其后熟。

梨花白,梨花香,那些年,年年如是昔。我们皆知,至诚守候是至为重要的一个环节。天地日月的精华,正是在这不可或缺的等候中,得到充分酝酿和发酵。

如同破茧化蝶,世间所有的美丽,全在这样的孵化中孕育完成。

九月落于树,十月方可上市。寄托于阳历当中的三十多个朝思暮想,终于化身为金黄敞亮的存在——被单轻轻掀起,呈现眼前的,是怎样一种精致呢:肌肤细腻若玉,身段玲珑贞静,气态娴雅旖旎,别样清澈与透明,望一眼,怎能不顿生了无尽的爱怜?梨花白,梨花香,天地大爱与至美。

小心翼翼,一定要执于指尖,搓于口角,轻咬细品。

就让其入口即化、点齿即开吧!多汁与甘美,瞬间将味蕾征服。虽非君子与淑女,但在它面前,也来不得半点粗野和无礼,软儿梨那样娇美,无法承受粗劣之手的摩挲,即便是轻轻的触碰,也会让它伤痕累累……

天地有大德,精华自长存。

一处老城,同软儿梨一样,其甜美甘醇的记忆,长久地寄留于一日三餐与大街小巷,做了岁月深处无法割舍的美好存留,如若古风,弦歌不绝。

不管是果类还是菜品,老城为勤劳与智慧、坚韧与毅力守候,一年复一年相伴了富足,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大梦河西,千里走廊,一处绿洲承载的是我千年不绝的一枕美梦,大地子民,四时相易的变换里,我尽享上苍如许的馈赠。

梨花白,梨花香,不知不觉间,我亦是翘首以待的歌者,想着我的梦中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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