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主体性视域下戴乃迭英译副文本探究

2023-08-08 01:41:21卢佳秋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3年7期
关键词:戴乃迭译者主体性

卢佳秋

内容摘要:副文本不仅有助于读者全方位、立体性了解译作、走近原作,也是研究者剖析、归纳译者思想,汲取其翻译智慧的第一手资料。戴乃迭对中国文学作品的独立译介是其译者主体性的生动展现,她赋予独译作品的副文本是彰显主体性最明显的素材,其中所呈现的翻译材料选择、翻译标准厘定以及翻译策略运用等内容都是一定程度上译者主体性的具体体现。

关键词:副文本 译者主体性 戴乃迭 《爱,是不能忘记的》

戴乃迭是国际上享有崇高声誉的翻译家和中外文化交流家,她对中国文学作品的译介自1938年在牛津求学期间与杨宪益合译《离骚》起,持续约半世纪,为中国文化外译做出了巨大贡献。令人遗憾的是,尽管戴乃迭毕生译著煌煌千万余言,但学界多将她定位为杨宪益的合作伙伴,对其独立译者身份和独译作品的关注略有欠缺。“在二者的合作中,翻译不仅是译者与原作的协商与妥协,也蕴载着两位不同母语、不同文化的翻译者之间的协商与妥协”(辛红娟等 2018: 69-70),戴乃迭文化身份特殊,既融合了东西方民族文化身份,又受到女性文化身份浸染,甄别、剥离戴乃迭翻译思想,探究其译者主体性,有助于揭示戴乃迭英译中国文学作品对当今中国文学外译的启示。

一.戴乃迭独译行为的研究现状及价值

杨宪益、戴乃迭合作翻译模式涉及不同译者之间的斡旋。两人终身致力于翻译实践,很少发表译论,也无论述翻译思想的著作,因此学界只能从各类访谈中窥见一斑。1980年,澳大利亚《半球》杂志主编肯尼斯·亨德森(Kenneth Henderson)就文学翻译与杨、戴等学者举行了座谈。座谈中,针对记者“是否认为译者应改写原文”的提问,戴乃迭答道:“应该更富有创造性。翻译家应大致做到这样。然而,我们长期以来一直受过去工作环境的限制,以致现在我们的翻译家比较拘泥于原文,译文平庸,还是深受过去老框框的影响(杨宪益 2010a: 1-11)。”从访谈内容可知,戴乃迭的观点与杨宪益相左,她主张译者应更富创造性,不能过分拘泥于原文。

汉学家比尔·詹纳尔(William John Francis Jenner)称戴乃迭是当世寥寥可数的中文外译大家。她的译作无论是独立完成的,还是跟丈夫杨宪益合作完成的,其数量和质量都令人叹为观止(杨宪益 2003: 153)。据杨宪益回忆,两人合译时多由他翻译初稿,戴乃迭修改、润色英文,成为定稿。她作为独立译者活动可追溯到1950年出版的《原动力》,1953年,外文出版社出版了其第一部独立署名的译作《李家庄的变迁》。此后40余年,戴乃迭独立译品数量繁多,体裁多样,译者主体性凸显。杨、戴二人的合译作品接受度不言自明;至于戴独译作品,研究主题单薄、视角单一,亟待研究者进一步纵深拓展。因此,相较于丰富详实的合译作品研究,对戴乃迭译者主体性和翻译思想的探究应更多关注其独译作品,将她“从杨宪益妻子、助手的身份中剥离开来,在历史背景中还原和考证其译者主体的身份”(黄勤 刘晓黎 2017: 7)。

戴乃迭独译活动大致可分为两个阶段。其中70年代末至80年代末是她翻译事业的高峰和集大成期。这一阶段政治的至高无上地位被削弱,国家思想文化政策和主流意识形态趋于多样化,其独译活动的译本选择、文本操控自主性明显提高,译者主体性得到了充分发挥。本文以戴译《爱,是不能忘记的》为研究对象,通过分析译文的内、外副文本,探究戴乃迭的译者主体性,解读其中蕴藏的译者翻译思想。

二.译者主体性在戴乃迭翻译实践中的体现

17世纪法国哲学家笛卡尔基于理性提出了“我思故我在”的主体性认知。他认为人通过理性来思考和实践,从而成为世界的主人。随着西方哲学语言论转向和译学研究“文化转向”的提出,文学翻译主体性经历了从作者主体消解到译者主体显现的过程。法国学者安托万·伯曼(Antoine Berman, 1995)提出“走向译者”的口号。罗宾逊(Douglas Robinson, 2001)将译者主体所面临的种种制约比喻为“恶魔”,译者在翻译实践中不断与它们斗争。西方的多元系统假说论,描述性翻译理论以及操纵学派大都支持译者主体性的观点。

主体性研究为翻译、译者研究开辟了新视野。国内最早倡导翻译主体研究且对此进行界定的是杨武能,他指出(1987: 3):“文学翻译的主体同样是人,也即是作家、翻译者和读者”。新千年前后,国内译者主体性研究有了较好势头,翻译的创造性、创造性翻译也都纳入其中。屠国元、朱献珑(2003)指出,译者的主体性是译者在受到边缘主体或外部环境及自身视域影响制约下,为满足译入语文化需要在翻译活动中表现出的一种主观能动性。译者主体性研究开辟了译学研究新维度,对于如戴乃迭一样贡献巨大却常被忽略的女性译者研究具有极大的指导意义。

70年代末至80年代末是戴乃迭翻译事业的成熟高峰期,除译介优秀的作品,她更是积极地参与作品的编辑和介绍工作。尤其是80年代,戴乃迭受西方女性主义思潮影响,开始关注中国女性作家、作品。她在译介时花费大量精力撰写作家和作品介绍,强化作品女性主义色彩,让作品为中国女性说话。戴乃迭赋予其独译作品的副文本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作品译介的成功与否。她与张洁、新凤霞、谌容等作家都是好友,对于她们的作品、人生经历和思想状态都十分了解。因此她通过副文本操纵手段对目标读者实施阅读引导,展现更为直观的当代中国女性形象,促进中西融通。

三.《爱,是不能忘记的》英译副文本:译者主体性彰显之场

法国叙事理论家热拉尔·热奈特(Gerard Genette)首创“副文本(paratext)”概念。他称副文本是“在正文本和读者之间起着协调作用的、用于展示作品的一切言语和非言语的材料”(Genette, 1997: 1)。从与文本本身相关的位置而言,副文本可分为内、外副文本两类。前者包括作者姓名、标题、次标题、前言、跋、出版信息等文本形式,承担介绍、阐释、注释、评论等功能;后者所呈现的信息属文本外部空间,包括独立于整书成品之外,但与文本内容关系密切的信息,比如相关访谈、评论、日记、信函等。内、外副文本对于全方位、立体性阐释作品意义及译者思想大有裨益,是“译者对目标读者实施阅读引导的语言、文化场域”(辛红娟2019: 129)。戴乃迭通過加注原创性译者序、跋、注释等方式引导读者进行“前景化阅读”,使副文本成为传递译者之意的渠道。

戴译《爱,是不能忘记的》具有鲜明的副文本特质,内副文本包括原创性译者序、以作者张洁《我的船》做作者注释的跋、独特的封面设计、封底配有作者照片的小说集介绍;外副文本包括特殊的出版社信息(中国文学出版社“熊猫”丛书)、西方女性主义研究者怀特霍尔(Irene Wittenhall)和汉学家李欧樊(Lee Ou-fan Lee)等学者对译者及译作的相关评价,及独特的女性反向离散者经历。这些副文本因素涵盖作品产生之际及翻译过程的种种,是译者主体性在翻译实践中的具体体现,是剖析、归纳译者翻译思想的第一手资料。

1.翻译材料的选择

翻译材料的选择是翻译实践中译者对作者和作品做出取舍的第一个选择,体现并强化了译者主体性。在特定时期的中国的实践语境中,戴乃迭在文本层面对于译本的具体操纵尤其值得关注。

新中国成立初,中国政府开始领导国家翻译实践,戴乃迭作为国家翻译机构的外籍专家并没有直接参与翻译选材,她在这方面没有自主权,主体性受限。5、60年代,戴乃迭的翻译实践仍需为外宣服务,选材应符合宏观意识形态需求。80年代初,中国外宣政治发生实质性转变,大环境宽松,译者在选材方面的自主权大大提升。

进入80年代,女性主义真正进入中国。经济蓬勃发展,政治氛围缓和,先进女性作家开始崭露头角。戴乃迭迎合时代需求,在翻译选材上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通过《中国文学》和“熊猫丛书”译介了内容丰富、形式多样的女性作家作品,受到了海外读者瞩目,张洁正是其中的代表人物。她的代表作《爱,是不能忘记的》是对传统爱情婚姻观进行思考的“反思文学”作品,戴译本经由《中国文学》发表,后又同其他戴乃迭独译的张洁作品被收入“熊猫丛书”的《张洁小说选》,受到海外读者喜好。

女性主义学者狄利亚·达文(Delia Davin)曾言“八十年代,她(戴乃迭)对妇女运动产生了兴趣,翻译了大量中国当代女作家创作对作品”(杨宪益 2003: 152),推动了中国女性作家走出国门。戴乃迭对中国女性作家作品的译介使得世界开始了解中国女性的现实生存困境,也接触到中国独特的女性文学。她赋予《爱,是不能忘记的》英译本的译者序,跋等内副文本,凸显原著女性主题,强调女性维度,彰显其女性关怀。

2.翻译标准的厘定

译者在翻译实践中,总是遵循特定的翻译标准。译者个人因素是决定翻译标准的一个重要方面,因此译介活动中的翻译标准往往因人而异,是展现译者主体性,承载其翻译观的重要方面。

戴乃迭长达半个世纪的译介活动主要围绕中国古典文学和现当代文学展开,她的译作“从内容到精神都高度忠实于原著,体现出一种不虚美、不隐善的文化立场”(李晶 2003: 168-179)。戴译《爱,是不能忘记的》封底介绍指出“该译作翻译技巧娴熟且忠实于原文”,也是对其翻译标准的具体阐释。但事实上,戴乃迭并不认为“忠实”是翻译最高标准,她后期译介的女性作家作品对原文也存在多处删节。从相关译文和访谈可知,相比于“忠实”,戴乃迭强调首要考虑译文的读者接受度。

20世纪7、80年代,西方普通读者对中国女性主义文化所知不多,因此译文的流畅易读更为重要。《爱,是不能忘记的》是典型的女性作家作品,如何重塑其中个性独立的新女性形象,拓展女性维度,张扬女性主义,是戴译本彰显译者主体性的重要方面。不同于其他女性译者,戴乃迭并未采用极端策略干涉文本,而是在忠实源语文化和原作精神上,女性观照姿态更为中庸圆融,仅通过适度变通来增强女性主义色彩,比如:

例1:“妈妈,你这是为了谁?”我惊恐的问她。“为一个亲人!”然后怕我受惊似的解释着,“一个你不熟悉的亲人!”

戴译:“For whom are you wearing that, Mother?” I asked anxiously. “For my lover,” Not to frighten me she explained, “Someone you never knew.”

例2:不记得我的父亲,他和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分手了。

戴译:I cannot remember my father. He and Mother split up when I was very small.

例1中,“母亲”在心上人(有妇之夫)去世后仍自我压抑,隐匿真情。而戴译将“亲人”改译为“lover”,使“母亲”勇敢说出自己的爱,增强女性主义色彩。例2中母亲的英文“Mother”首字母大写,凸显出母亲在父亲和老干部两位男性角色中的女性形象,和“he”、“man”等词汇的普通写法形成对比,凸显女性主义色彩。从传统翻译批评角度看,戴译本在语言层面似乎不够忠实,但从文化交流角度看,这正是戴乃迭基于特定时期的历史文化语境,为实现有效的文化交际而充分发挥译者主体性采取的变通手段,属于文化传播层面的“忠实”。

3.翻译策略的运用

翻译是两种不同的语言和文化的转换交流,译者必须选取最恰当的翻译策略,来达到自己的译介目的。戴乃迭的双重民族文化身份使其在翻译过程中具备一种世界性的眼光,跳出单一的文化阈限,以文化交流和互动为旨归,不为“直译/意译”“归化/异化”的二元分法所钳制。作为女性译者,她一方面尽可能展现中国女性真实的生存现状和其所承载的文化历史内涵;另一方面在翻译中凸显女性地位,增强女性色彩,使作品为女性说话。

例3:你去了。似乎我灵性里的一部分也随你而去了。

戴译:You have gone. Half my soul seems to have taken flight with you.

例4:我只记得母亲曾经很害羞地对我说过他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公子哥兒似的人物。我明白,她准是因为自己也曾追求过那种浅薄而无聊的东西而感到害臊。

戴译:I just recall her telling me sheepishly that he was a fine handsome fellow. I could see she was ashamed of having judged by appearances and made a futile choice.

例3中“灵性里的一部分”改译为“half my soul”,更强烈地刻画了母亲对真爱离世的悲伤,强化了原文女性角色的感情色彩;例4将“浅薄而无聊的东西”直接处理为“appearances”,指出母亲在年轻时“以貌取人”选择了无爱的婚姻,从侧面展现中国女性在婚恋方面处境艰难,强调只有爱才是婚姻幸福的基础。

除具体翻译策略外,戴乃迭在译介女性作品时最常见的介入和调整就是增加译者序,即对副文本的操控。李欧梵认为“在阅读了‘熊猫丛书的一些译本后,最好的翻译还是出自戴乃迭之手”(Lee 1985: 566)。她不仅对作品有深刻的理解和同情,对作者也有深入的了解和共情。在译介女性作家作品时,戴乃迭总会撰写详实的译者序或跋来介绍作者及作品的相关内容,为读者提供翻译活动产生的社会环境,帮助他们了解原文创作背景,塑造原语文化形象。《爱,是不能忘记的》译者序详细介绍了张洁的人生经历、创作主题,并描述了当时的社会背景和其他作品的社会反响,从中不难发现戴乃迭作为译者对原作的个人感悟,进而窥见其翻译目的、动机等内容。戴乃迭通过译者序引导读者对译文的接受和理解,进一步形成前景化阅读,并试图通过流畅优美的译文和丰富的副文本因素,使中国文学作品在不同的文化语境中也能够被接受和喜爱。

副文本是学习译者翻译思想、甄别译者翻译风格、拓展正文本翻译研究的第一手资料。戴乃迭一生致力于优秀中国文学传播实践,并无系统的翻译理论著述,因此她赋予独译作品的副文本是弥足珍贵的学习资源,是探究其译者主体性、全面刻画其翻译思想的档案材料。后续还可对戴乃迭作为独立译者所进行的翻译实践和相关独译作品的副文本展开深入研究,以更完整呈现她不同时期的翻译思想,汲取其宝贵的翻译智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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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宁波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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