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教育仪式的作用机理及当代启示

2023-08-08 03:22程天明王义德
关键词:仪式符号传统

程天明,王义德

(1.黄山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黄山 245041;2.安徽师范大学 法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习近平指出,要建立和规范一些礼仪制度,组织开展形式多样的纪念庆典活动,传播主流价值。[1]2019年10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新时代公民道德建设实施纲要》中强调了礼仪礼节的教化作用,要求完善升国旗、奏唱国歌、入党入团入队等仪式制度,强化人民群众的认同感和归属感。仪式作为一种古老的文化现象,中国古代的政治家和思想家也十分注重利用这一政治社会化工具,在中国传统社会中创造了大量内涵丰富的仪式资源并不断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对当代高校思想政治教育仪式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一、仪式与传统教育仪式

仪式作为一种古老而常见的文化现象,它散见于人类的政治活动、经济活动和文化活动中,它也贯穿于个人一生的各个阶段。要理解传统教育仪式的内涵,就需要首先认识“仪式”这一上位概念。涂尔干认为,仪式是在集合群体之中产生的行为方式,它们必定要激发、维持或重塑群体中的某些心理状态。[2]11而这些心理状态及其蕴藏的文化意义使群体成员与外界形成区分,特殊时刻、象征性事件或外部环境变化会使成员间联系紧密,进而巩固其内部团结。概言之,在涂尔干看来,仪式是形成群体界限,巩固群体团结的手段。国内学者郭于华也从仪式的功能价值出发进一步界定了仪式概念,认为仪式是一种在特定群体或文化中沟通(人与神之间、人与人之间)、过渡(社会类别的、地域的、生命周期的)、强化秩序及整合社会的方式。[3]著名人类学家维克多·特纳从仪式语境出发,系统研究了仪式的基本构成——象征符号,揭示了仪式活动的抽象性和象征性。在特定群体的组织和演绎下,由一系列文化符号构成,具有政治性、规范性、抽象性的社会现象。传统教育仪式具有仪式概念的内在规定性,同时其外延又有所缩小,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传统教育仪式是一种具有群体性特征的教育文化现象

群体性是仪式的重要特征,无论是仪式的发起者、组织者,还是参与者都是以集合的形式加入其中,而仪式的出现也是为实现和满足特定群体的某些目的和需要。因此,作为仪式重要特征的群体性,也是传统教育仪式的重要标准。传统教育仪式的群体性表现为仪式活动面向特定群体,个体以群体成员身份参与活动。虽然在不同的仪式中,群体规模存在着明显的差异,但是群体成员依据共同的成员身份参与活动这一特征是不会改变的。所以,这里的群体性强调的并非是群体人数的多寡,而是群体成员的身份符号。此外,传统教育仪式的群体性还表现为群体的自我规定性和仪式活动的价值实现。仪式程序的制定和操演都离不开群体成员的约定,只要是其成员都必须无条件的遵守。而传统教育仪式的价值实现也离不开群体心理的作用和群体成员间的良性互动,教育任务往往也是群体提前规定好的,任务的完成效果也是由群体来评价的。总之,理解传统教育仪式需要首先把握好“群体性”这一关键词。

(二)传统教育仪式是一种价值引导和知识传授相结合的教育实践活动

传统教育仪式将以儒家经典为代表的传统知识体系和以三纲五常为代表的传统价值体系融入仪式过程,通过反复操演的仪式活动传授知识、强化共同价值,使受教育者在强烈的情感体验中达成教育目的。如明宪宗在释奠仪式中指出,“有孔子之道,则纲常正而伦理明,万物各得其所矣……是以生民之休戚系焉,国家之治乱关焉,有天下者诚不可一日无孔子之道也”。[4]这就是古代统治集团借助教育仪式宣示对于主流意识形态的遵从,对民众进行价值引导。此外,古代视学仪式中,衍圣公、五经博士等人的宣讲一般是以儒家经典为教材,这实际上是一种传播知识的过程。因此,传统教育仪式既是价值教育,也是知识教育。此外,知识和价值一经获得,就面临着巩固的问题。通过仪式活动,相关的价值和知识被反复呈现在人们面前,人们对其态度也从感受到和感知到转变为相信和认同,从而指引人们在社会活动(包括仪式活动)中践行之。

(三)传统教育仪式有一套严格规范的程序规制

从仪式过程看,每种传统教育仪式都有着严格规范、且较为稳定的程序规制。如古代拜师礼有六个必要环节,即正衣冠、盥洗礼、叩首礼、赠送六礼束脩、吉时献茶和先生训示。由于仪式具有程序性,使得后人可以反复模仿和演绎,甚至形成行业内的规矩、规则。此外,传统教育仪式的程序性也并非意味着这些仪式僵化死板,人们也根据各自的时代需要或者地域特色加以创新,如拜师礼中赠送六礼束脩,六礼在不同时期有着不同表现,除了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干瘦肉条,有的时候也会增加或替之以白面、碳、茶,甚至是金银。此外,传统教育仪式的程序性还表现在对时间地点和参与人员行为举止的严格规定上。举办仪式前,组织者一般会根据陈例确定举办时间和地点,如《唐六典》中规定,国家一级的释奠礼应于每年春秋二分之月,在国子学中的孔庙大成殿举行。仪式过程中,参与者必须根据各自角色按照严格的步骤完成各自的角色任务,过程中严格排斥参与者的主观任意性。如在释奠礼中,主祭面向孔子跪拜的同时,众余祭必须面向“四配”、“十二贤”等神位同时行跪拜礼。

据此,我们认为,所谓传统教育仪式,是指在古代教育场所中举行,以儒家经典为核心内容,具有严格规范的程序规制,旨在价值引导和知识传授的群体性教育活动。由于传统教育仪式历史悠久,因而其内容丰富,形式多样,其中释奠礼、拜师礼和视学礼最为常见,也最具代表性。

二、传统教育仪式的发生机理

传统教育仪式的发生机理指的是该仪式产生仪式效果的原因和机制,体现的是仪式系统中各要素间的相互关系及其运行规则。它既包括仪式从发生、发展到结束的整个过程,也包括仪式参与者从被动到主动,从陌生到熟悉,从自发到自觉的主体建构过程。

(一)象征符号:传统教育仪式的基本单元

文化人类学家怀特认为:“一切人类行为都是在使用符号中产生的……只有通过使用符号,全部人类文明才得以产生并获得永存”。[5]因为人类可以借助符号来表达可感知的概念,是一种对可感事物进行经验抽象的方式。符号使人类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文化动物,也使仪式行为成为了“象征之林”。传统教育仪式的组织者正是借助语言符号、行为符号、实物符号和声音符号营造出一个富含意义的象征世界,使人们在符号世界中创造和解释意义。

1.诉说:传统教育仪式中语言符号

语言符号是人类社会长期发展的产物,是稳定而持续地承载着意义的符号系统。传统教育仪式中蕴藏着丰富的语言符号,其背后则是更为深刻的意义系统。以南宋视学礼中的讲学内容为例,孝宗淳熙四年至度宗咸淳三年的90年间,共举办国家一级的视学礼4次,四次视学的核心程式——讲学,分别选用《中庸》、《尚书·周官》、《大学》、《中庸》为讲学教材。四次讲经的材料均来自于儒家经典,展现着统治者对于孔孟之道的尊崇和拥护,也向外人显示国家兴学办教,兴的是什么学,办的是什么教。此外,在视学过程中,宋代皇帝还多次安排儒臣讲《易》。端拱元年(988),太宗幸国子监,谒文宣王毕,升将出西门,顾见讲座……诏觉讲《易》之“泰卦”,从臣皆列坐。[6]讲经期间,太宗命李觉推演泰卦,得出“述天地感通,君臣相应之旨”。绍兴十四年,高宗视学也安排了儒臣讲《周易》“泰卦”,卦中预示天地阴阳相合,君臣上下一心,志同道合。而此前不久,围绕着是否与金议和朝野上下纷争不断,政治社会几近撕裂。高宗在这里安排讲解“泰卦”显然有引导人心思安,歌颂太平,维持群臣团结一致的政治意图。此外,视学过程中,“随驾乐部,参军色念致语,杂剧色念口号、起引子,导驾至大成殿棂星门”。[7]参军色和杂剧色都是官方指派的演出人员,他们口中的致语和口号都是歌功颂德之类的话语,一方面有引导助乐的意图,更重要的还是增加皇帝出行的阵仗,显示统治者的权威和其对视学仪式的重视。

2.操演:传统教育仪式中的行为符号

仪式活动的程序性表明,每一位参与者根据自己的仪式角色,在仪式的不同时期都会采取规定的动作,这些具有丰富象征意义的动作就是仪式的行为符号。以释奠礼为例,自汉代起,古代君王常常以释奠礼祭祀孔子,祭祀过程中常常伴之以祭祀舞蹈。舞蹈用动作表现祭祀歌词中每一个字的含义,呈现出歌者唱词,乐者奏韵,舞者起舞的同步过程。为了彰显统治者的文治武功,舞者也分文武,文者持羽和竹,表德,武者持干、戚,表功。舞蹈方正也有特别规定,一般分“八佾”和“六佾”,前者为8行64人舞,后者为6行36人舞,均呈正方形布局。舞者步伐一致,有时面向同一方向,更多时候是相对而舞,表现出祭舞的对称美。此外,舞蹈中的每一个动作也有特别的设计。如明代祭舞《安和》舞中最后一个动作“格”,要求舞者面向神座双膝下跪,呈五体投地状,体现着舞者对孔子的仰慕和尊崇之情。从授、受、辞、让、谦等身体动作和举、落、呈、开、合等持具动作看,整个表演过程体现了《周礼·春官》中要求大司乐通过乐舞传授的中、和、祗、庸、孝、友等乐礼六德。这使祭舞尽显“礼乐治道”的儒家教育思想,体现着儒家伦理道德观念。

3.展示:传统教育仪式中的实物符号

传统教育仪式上的每一件物品,都是对中国古人现实生活和文化价值的表达,它们虽然是看得见的物,但指向的却是看不见的精神世界,它们在仪式上相互组合,代表了中华文化中内涵丰富的隐喻式表达。以唐代拜师礼中束脩礼为例。“束脩”一词出自《论语》,朱熹认为:“脩,脯也。束脩,一束脯也”,[8]在他看来,脩代表十条肉干。唐代将束脩礼与释奠礼、视学礼一起定为国礼,并在原有仪式物品上有所丰富。“皇子束脩,束帛一篚,五匹;酒一壶,二斗;脩一案,五脡……其学生,束帛、酒、脩以见,如皇子”。[9]可见,唐代拜师礼中重要的实物符号有帛、酒和脩,而这三个物品的选择也是有深刻意义的。在唐代,帛可以充当一般等价物用于交换,且价值相当昂贵,是当时皇帝赏赐臣子最多的物品。拜师过程中,以帛相赠体现了唐朝的时代特色,也象征着国家对于国子学学生的重视。然而由于帛昂贵且较难获取,后来的拜师礼中帛逐渐被酒和脩所代替,这里用酒和肉干去拜见老师,体现了尊师重道和崇奉礼节的文化传统。此外,唐代国子学中的拜师仪式对拜师当日的服装也有严格要求。博士需要身穿符合自己身份的官服,学生需要穿青衿,青代表社会地位较低,衿是一种先秦服饰,象征着拜师活动具有悠久的文化传统。

4.烘托:传统教育仪式中的声音符号

在传统教育仪式中,组织者非常注重对音乐的使用,他们将乐作为礼教的辅助,以增加道德教育的效果。“先王之制礼乐也, 非以极耳目口腹之欲也, 将以教民平好恶而反人道之政也”。[10]172这类音乐不是一些简单满足人们艺术追求的音乐,而是教化民众的“德乐”。以释奠礼中的音乐为例。自鲁哀公祭孔开始,历代祭孔仪式中就有鸣奏乐章的环节。祭孔音乐要求音律、节奏、音色等音乐要素做到“中和”,即适度而和谐。它所抒发的喜、怒、哀、乐、敬、爱六情对应着上、下、长、幼、尊、卑六序,要求音乐所抒发出的感情必须要像社会秩序一样等级分明、高度稳定。《乐记》认为,只有礼和乐皆稳定有序,社会才会安定和谐。靡靡之音不仅会打破内心的平静,还会带来社会的混乱。因此,祭孔音乐必须音韵和谐,音律讲究、节奏分明。此外,演奏过程中,乐师会使用金、石、革、土、丝、木、竹、匏等八类共105件乐器,它们发出高低起伏、抑扬顿挫的声调,体现出中国传统文化中相生相克、和谐统一的思想。这些声音符号的运用,体现着传统教育仪式宣扬儒家礼乐教化的教育思想、中和圆融的人生理想和尊卑有序的道德伦理观念。

(二)仪式空间:传统教育仪式的意义集合

“仪式空间”一词最早见于范热内普的《过渡礼仪》一书,他从空间上将“过渡仪式”划分为“分隔、边缘和聚合三个阶段”。[11]此后,特纳进一步完善了“仪式空间”概念,并提出了仪式空间理论,将仪式过程划分为“隔离、过渡和结合”,并对应“结构-反结构-结构”的仪式转化模型。[12]随后的文化人类学家们也多是从仪式的神圣性、过渡性、象征性等角度出发分析仪式问题。本文将从文化空间、空间载体、空间意象三个方面,结合传统教育仪式(本部分主要围绕传统教育仪式中最具代表性的释奠礼来展开例证)的空间样态,分析传统教育仪式的仪式空间。

1.主题鲜明的文化空间

中国古代释奠礼一般是在各地的孔庙中举办,其中的建筑都是释奠仪式的背景和舞台,都蕴藏着丰富的审美文化和伦理色彩。作为一个官方支持的仪式空间,孔庙代表着古代主流意识形态,其文化主张鲜明地指向了儒家文化,代表着儒家核心价值观。一是建筑名称均出自儒家经典。如孔庙特有建筑“万仞宫墙”,其名出自《论语·子张》中的“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司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13]在中国古代,“一仞”代表七尺,“万仞”象征着夫子思想深邃和儒家文化博大精深,不做一番努力将很难入门。二是空间布局体现中庸之道。孔庙的空间布局十分讲究对称之美,严格遵循居中为尊的传统构图法,积极营造“整齐严肃、有条不紊”的视觉体验。这种对于对称的执念来自于儒家思想中的中庸精神。“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10]247中和之下,天地有序,万物繁盛,进而推出不偏不倚、和谐融洽的为人处世之道。三是建筑空间注重文化氛围的营造。各地孔庙一般都会种植柏树和杏树,前者象征坚毅挺拔的无畏精神,后者代表孔子杏坛讲学的文化传承。这些元素从根本上体现了儒家强调的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比德观”。

2.宏伟肃穆的空间载体

孔庙一般从内而外是由下马碑、照壁(万仞宫墙)、棂星门、泮水、拱桥、大成门、大成殿、崇圣祠、乡贤祠、名宦祠、功德碑和碑林组成。根据自身规模,各地孔庙会对建筑模块有所增减,但都会建有棂星门、大成殿和碑林,它们是孔庙的核心建筑。孔庙门前放置两块刻有“官员人等至此下马”的下马碑,上至君王宰臣,下至平民百姓,都要自此下马步行入庙,体现孔庙的神圣和孔子地位的崇高。孔庙中轴线南端是一面名为“万仞宫墙”的建筑(前文有述),墙的东西两侧一般会悬挂两块名为“德配天地”“道贯古今”的匾额,以此赞扬孔子的圣德和道学。棂星门是一个牌坊建筑,古有“祭天先祭棂星”的说法,实际上是把孔孟当成文曲星,有尊圣如敬天的意思。碑林一般是纪念当地文化名人和科举中第之人,用以激励后人,为人楷模。泮水又名壁雍,有效仿西周天子兴学办教的意思,实际上还是强调文化传承。大成殿是孔庙的核心,是整座庙宇的主殿,也是举办释奠礼的核心舞台。殿内有孔子、四配、十二贤的塑像,也摆有各类祭品、法器、乐器等祭祀道具。崇圣祠供奉的是孔子的先人,体现了“百善孝为先”的儒家孝道思想。乡贤祠和名宦祠是宋元之后国家推广、地方承建的集教育和祭祀于一体的建筑模块,具有仰慕圣人、尊崇人伦、化民导俗和激励后人的教化作用。

3.神圣庄严的空间意象

涂尔干认为,仪式在现实世界之上,创造了一个神圣的世界。[2]562在传统教育仪式中,程序化的仪式规程和经过文化渲染的空间环境使参与者产生了一种神圣感,个体在仪式中受到巨大的冲击和控制,自我逐渐消失,与集体融为一体。在古代社会中,释奠礼是较高级别的仪式活动,国家对于它有严格的程序安排。时间一般定为每年春秋仲月上旬丁日,因而名为“丁祭”。仪式开始前,参与人员必须沐浴更衣、戒荤、戒酒、戒色,减少不必要的娱乐活动,此环节被称为“七日戒、三日斋”。主祭人员身份高贵,可能是皇帝或太子,也可能是皇帝派遣的高级官员,他们呈上的祝文中也会写有“皇帝谨遣”字样,体现出统治者对于儒家文化的崇敬。仪式必须完成迎神、奠帛初献、亚献、终献、饮福受胙、撤馔、送神、望燎等十个环节,配之以皇帝审定的专用乐舞,整个过程不得擅自更改。有的祭品祭物虽然在日常生活中比较常见,但在仪式中它会被赋予新的意义,从而使它脱离出日常生活范畴,增加其神圣性。此外,释奠仪式中还有大量禁忌,这为仪式活动增添了神秘色彩,伴之以惩罚和疏离,赋予了仪式神圣的属性。“凡献官以下与祭者及各执事有不应礼节的行为发生,都要纠查检举。如有失仪,则有律文惩治”。[14]明朝要求祭祀人员在仪式活动中态度恭谨,不得失仪放荡,喧哗言语,并专设纠仪官,一旦违规或罚俸、或下狱、或戴伽调职。

(三)政治控制:传统教育仪式的顶层设计

自周朝以来,国家政治与教育仪式的制定和施行就有着紧密的联系。国家通过规划教育仪式程序,选择和设计象征符号,创造和阐释仪式意义,进而使仪式为己所用,实现其政治目的。本文将从皇权符号和仪式设计两个角度出发,揭示国家政治力量对于传统教育仪式的深刻影响。

1.皇权符号对于传统教育仪式的渗透

在元代,释奠仪式中尊师与尊君是同时进行的,整个仪式过程增加了皇权符号,体现了皇权对于仪式活动的直接影响。至元十三年前,元朝政府曾向地方下达过一条名为《宣圣庙告朔礼》的命令,要求北方各路在释奠礼中,“先放圣寿辇于宣圣右边曾、孟位上香案具下……三献礼毕,三献官诣圣寿位前,先再拜,跪上香,就跪祝香读祝,讫”。[15]这条命令提到了“圣寿辇”和“圣寿位”两个词,它们类似于明清时期的“圣谕牌”和“龙亭”,都标志着皇权的在场,代表着皇帝身份。这样的仪式设计仅仅是表达皇帝对于孔子的尊崇和国家政权对于儒家学派的认可吗?答案并不简单。一是接受命令的是地方孔庙,皇帝不需要参与地方孔庙的释奠礼。二是如果是皇帝亲祭,率先行礼的人不应该是献祭官员,而应该是他本人。可见,皇权符号的在场不只是标志着统治者对于孔子的认可,还有皇帝试图将自己摆在与孔子同样的地位,同时接受官员和学子致敬和朝拜的意图。这种行为其实已经不是儒家“君师合一”思想的仪式再现,而是一种君师同尊的二元体现。元灭宋统一全国后,这种现象从北方传入南方,其适用范围从孔庙扩展到地方书院。如御史台下行文件《还复濂溪书院神像》中提到,学院应在孔子塑像旁放置“万寿牌”,这里的“万寿牌”与上文的 “圣寿位”是同一个意思。

2.国家对礼制礼仪的统筹

历代统治者都会根据现实政治的需要对教育仪式进行修改,时代变了,政权换了,仪式也要随之更新。传统教育仪式所反映的儒家价值认同可能总体不变,但是基于新国家政治目标的要求,仪式蕴涵的个别意义可能会被重新阐释或者直接删减,这一过程就表现在国家对教育礼仪的统筹上。在明朝初期,明太祖恢复科举制度的同时,大力兴教办学,公开尊孔,释奠礼的发展也在明代达到新的高度。洪武三年六月,明太祖下诏去除历代忠诚烈女和岳镇海渎的封号,一律改成神号,如将南海广利灵孚王改为南海之神。只有孔子仍沿用原有封号,即“大成至圣文宣王”,明初的释奠礼中也沿用了这一封号,体现了统治者对于“孔子”这一仪式符号的高度认同和权威塑造。洪武十五年四月,明朝政府向全国公布祭孔时间(春秋仲月上丁日),并要求各级学校按统一的时间和统一的礼仪开展释奠仪式。此外,在仪式过程中,明朝政府的仪节表现为“物轻礼重”的特点,这与前代有很大不同。释奠过程中,献官所呈的币数、爵数和笾豆数都比前朝少两件,体现了明朝开国之初奉行节俭的治国理念。然而祭礼虽轻,但君王的礼数却显得比元朝统治者更加庄重。如洪武十五年五月,明太祖亲自参加大学落成仪式,并在大学行释菜礼,仪式上太祖一奠而再拜,上一次再拜孔子还是五代时期。此后,明朝政府还对全国各级学校的释奠仪式做了设计和审定,这也客观地反映了统治者对于教育仪式的控制和影响。

三、传统教育仪式对当代高校仪式育人的启示和借鉴

(一)当代高校仪式育人对传统教育仪式的传承现状

随着“仪式育人”得到教育研究者和教育从业人员的大量关注,仪式活动成为了高校教学活动的重要内容。这些仪式在遵循高校教育教学特殊规律的同时,也注重在仪式中加入传统元素,实现对传统教育仪式的传承。如2022年8月,河南中医药大学举办收徒仪式;2020年9月,湖南大学岳麓书院举办释奠礼;2017年6月,合肥工业大学举行射礼仪式。对于传统仪式活动的继承,当代高校教育仪式表现为以下三种情况:一是从功能价值上看,当代教育仪式大体延续了传统教育仪式的发生逻辑,当代的教育仪式也可以按照传统教育仪式的划分标准,分为政治性仪式、纪念性仪式、通过性仪式、日常性仪式等四种类型。仪式目的都是为了传递知识,塑造某种价值,弘扬某种文化,创造社会认同,只是其中的具体象征意义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仪式中的话语体系也与从前不同。二是从仪式过程上看,当代高校仪式活动同样注重仪式程序的设置,尤其是政治力量对于仪式活动的程序控制和主题设置,同样看到了仪式空间对于参与者的默会作用,因而也注重仪式氛围的营造。只是在仪式过程中革除了类似于“三拜九叩”、“敬拜皇权”这样的落后程式,同时也在仪式空间的文化氛围上增添了符合时代特色的社会主义元素。三是从象征符号上看,高校仪式活动中仍时常出现“孔子”、“儒家”、“论语”这类象征符号,部分活动的发言稿甚至使用文言文来书写,体现出对于传统文化符号的尊重和继承。但是许多传统符号的象征意义已经发生了很大改变,如对于孔子符号中蕴涵的“尊师重教”的理解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不再强调尊师体现在学生对教师的绝对服从,而是基于“吾爱吾师,更爱真理”的知识性前提下的人格平等。

(二)传统教育仪式对当代高校仪式育人的发展启示

1.设计象征符号,提升学生对仪式符号的情感体验

象征符号是仪式的最小单元,它所形成的符号体系为仪式创造了一个独特的意义空间,它所包含的理念极和感觉极,不仅为学生传授了知识,还优化了学生参与仪式活动的情感体验。在传统教育仪式活动中,组织者设计出了内涵丰富的语言符号、行为符号、实物符号和声音符号,他们在符号的设计和使用上也都充分考虑了受众的情感体验。当代教育仪式的组织者也应该充分认识到象征符号对于学生情绪的调节作用,优化符号元素。为此,一是要在符号设计中充分考虑符号的个体价值,使仪式效果高于学生的期待值,从而产生参与感和获得感。二是要了解学校仪式中的符号元素,明确这些符号的意义内涵,并在仪式过程中有意识的设置与仪式主题相关的符号。三是在仪式活动中引入音乐符号,用符合主题的乐舞调动学生情绪,提升学生参与感。

2.营造仪式空间,推动学生对仪式活动的价值认同

人们将具有不同意义的事物有序地摆放在空间中,从而使空间本身成了意义场,空间拥有了叙事功能。传统教育仪式利用空间载体,将仪式设计成为一个具有众多空间意象的文化空间。当代教育仪式的组织者可以利用仪式空间的叙事功能,推动主流价值在仪式中的表达。一是可以利用三维数字影片、全息投影、AR、VR等现代科技丰富空间载体,使学生感受到身临其境的效果,提高其参与感。二是增强符号与空间的融合,尤其应该注意在仪式中吸纳地方性知识,如在校徽或院徽的设计上,引入本地传统书院文化的相关要素。三是要从中华传统和党史国史中挖掘神圣资源,关注神圣建构的逻辑和结果,进而影响人们的社会想象,提升仪式空间的神圣性。

3.统筹仪式规程,增强对高校教育仪式的政治引导力

学校是举办教育仪式的主要阵地,是实现教育仪式传承和创新的重要执行者。中国古代统治者就十分注重对于传统教育仪式的控制和管理,充分利用仪式活动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实现其政治目的。当代教育仪式的组织者也应该明确高校仪式的主体责任,合理谋划教育仪式的顶层设计。为此,一是中央对入党入团入队等政治性仪式进行统一设计和安排,规划仪式程序,制定考核办法,将其作为教育行政考核的一项内容。二是各级教育行政部门应有计划地安排部门领导对高校开展视学活动,积极参与高校开学仪式、毕业典礼等仪式活动,并在仪式上发表主题讲话。三是校级行政管理部门应对各院系的仪式活动和仪式符号加强管理和指导,严格落实院系仪式活动和象征符号的报备工作和审批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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