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正丽
(安徽建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合肥,230601)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人民对美好生活需要日益广泛,不仅对物质文化生活提出了更高要求,而且在民主、法治、公平、正义、安全、环境等方面的要求日益增长”[1]。因此,美好生活在理论上需要多维度的观照与研究,实践上需要多向度的构建和推进。英国新马克思主义善于从日常生活视角来探索人类社会的发展,其代表人物雷蒙德·威廉斯对文化的定义为“整体的生活方式”,其文化观高度关注人的生活。当然这一理论群体不止于研究文化的日常生活意义,而是在文化和生活的关系中,运用自下而上的思维路径,开放性探究历史唯物主义问题,突出文化的社会生活性和实践本质,进而探究人类解放和人的幸福生活实现何以可能,这无疑有助于我们从多维视角上来关注美好生活,为我们新时代美好生活的建设提供有益启示。
英国新马克思主义是20 世纪50 年代末在英国产生的旨在将马克思主义本土化的一种研究思潮。这一学术研究群体把如何改善人的生活及改进人的生活方式作为研究活动的目标指向,基于社会“总体性”探究文化与社会的关系,对文化本质及其社会功能有全新的认识,并倡导通过新文化生活方式,实现人类解放和更加美好的生活。在英国新马克思主义者雷蒙德·威廉斯看来,文化不停留在精神领域,而是贯通在“整体的生活方式”中(社会型文化定义),“文化不仅仅是智性和想象力作品,从根本上说文化还是一种整体的生活方式。”[2]327作为“整体的生活方式”的文化有两个方面内容:一是整体的生活方式中的“生活方式”是对抗“所思所言之精华”的精英主义文化观,指向“普通的日常生活”。普通的日常生活,既指普通人的生活,又指普遍的生活内容,具体包含了情感满足、关系、社群、终极意义感、语言等一切普通的日常生活。在此威廉斯把文化概念扩大至近乎与日常生活同一,充分肯定了普通人日常生活的意义和价值,确立了文化的日常生活特质;二是整体的生活方式中的“整体”是指社会结构的完整性以及社会构成要素的互构性。整个社会是一个有机社会,文化在有机社会大系统中与“整个”社会及生活方式关联,甚至他认为文化构成了这个社会的全部生活方式。威廉斯的“文化是整体的生活方式”的论断奠定了“文化唯物主义理论基础”,文化唯物主义理论从社会的“整体性”出发,阐释文化不再只是一种“观念”的存在,而是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经由实践沟通到一起的综合体,其一部分在社会意识之中,另一部分经过实践延伸到社会存在之中,作为一种生产性、物质性的实践力量而存在。这一理论在历史唯物主义框架内,深入研究马克思主义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辩证关系,批判了经济决定论,阐释了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不是顺序性的关系,以及社会过程的实质是社会各要素互动的构成性过程。
在英国新马克思主义者看来,一切的社会活动都可以从文化的视点加以审视。由“整体的生活方式”所定义的文化,一方面在生活层面上,是指文化即生活本身。文化涵盖了一个民族整个生活样式,包括行为方式、风俗习惯、社会制度等方面,以及从文化的变迁可以探明整个社会生活的变迁。二是在心灵意义上,文化肯定人的整体性与和谐性,文化改造生活。英国新马克思从整体论出发,对文化进行“日常化”改造,“对自然生长的扶持”以及“对心灵的照料和培育”作为文化最初的意义凸显出来,成为最普遍的文化含义。这一文化定义探究的是怎样生活,即在自然性和创造性中共同改造生活。三是在价值层面上,文化引导了“理想型”生活。虽然威廉斯批评了当时占据英国文化领地精英主义的文化观念,但也呼吸了精英主义文化观将文化视为“对完美的追寻”的文化空气,肯定了作为复数的文化包含了“理想性”文化。这一文化以艺术产品等形式存在,反对资本主义社会工业主义对人的压制和带来的异化,具有批判性和超越性,以完善人性为旨趣,引导人们走向更和谐美好的生活。
马克思对当时的时代问题进行诊断,通过剖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指出了异化现象的普遍存在。异化即表现为主体劳动创造出来的东西反过来反对主体,这样的实践活动所创造的价值不仅没有带来美好生活,反而背离了人的类本质。英国新马克思主义从文化的视角剖析现代性中的异化问题,以文化批判直指资本主义制度本身,尤其是批判“现代主义”,这种现代主义指称的是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安德森从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意识形态虚假性的批判中,指出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对“市民社会”实施文化统治,文化统治是资本主义社会异化的一种重要的辅助手段。异化不仅破坏了人类社会生活的整体性,也造成了人的“主体”断裂,成为“无意识的主体”。正是因为看到了资产阶级文化统治对阶级统治的辅助和文化异化现象的普遍存在,英国新马克思主义者伊格尔顿运用“文化政治批判”方式批判资本主义的异化。文化政治批判即强调文化的政治批评功能和社会意义,伊格尔顿认为文化不是一种解释工具,而是实现人的自由生活的实践指南。文化作为生活经验,其要义在于批判,通过批判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制造的幻象之境,以恢复主体意识。
1.在“文化政治批判”中确认主体身份
英国新马克思主义者伊格尔顿在对文化社会功能的强调及对文化政治功能的明晰中,提出通过文化政治批判来建设美好社会。在伊格尔顿看来,改造生活方式建设美好社会,要寻找新的社会主体力量,而文化政治批判实质是要实现人的“主体”性,通过对人的重新构造凝聚主体力量。在他看来这种“主体”是在身体自然的基础上突出“主体”的能动创造性。他认为,“人类的存在历程无论如何,应该是‘主体’完美实现其自然属性的过程”[3]。体现主体的个体自由是靠人类天性中的创造力去争取的,在与世界的互动中即改造世界中主动实现的。文化政治批判要确认主体身份,就要走出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制造的幻象之境,确立主体的“自由”身份。这揭示了生活本质上是在基于主体“自由”身份确认前提下的实践创造。
2.在“共同文化”中孕育多元主体力量
英国新马克思主义者威廉斯吸收和发扬了马克思的共同体思想和人本思想,考察当时英国社会各种文化构成及其发展,提出构建未来文化形态——“共同文化”。共同文化不是“同一”的文化,是不同文化和谐共存、交流发展的“文化共同体”。威廉斯在《马克思主义与文学》中提到,共同文化包含了“主导文化、新兴文化、残余文化”三种文化类型,人们在这些不同文化形态中平等交流、成果共享。威廉斯把共同文化的基本精神内涵表述为:“我们必须依靠我们自己的寄托而生活,但是,只有承认其他人也有他们自己的寄托,并且共同努力保持成长渠道畅通无阻,我们才能过着充分的生活。”[2]415可见共同文化蕴含着民主的要求,是民有、民享、民用的文化。它是以“以邻为善”为原则,以“生命平等”为精神内涵,以“共有共享”为特征的复数文化,其旨趣在于回归人类生活的自然和自由状态。威廉斯追寻的共同文化,突出了人在社会发展中的主体地位和能动性。
3.在“自下而上”方式中发挥主体作用
英国新马克思主义者从唯物史观的立场出发,运用了“自下而上”的思维路径,通过强调民众的经验与情感,重视民众的生活需求,注重底层民众的主观能动性,来探求如何实现新生活。这种“自下而上”的思维路径,实质是通过关注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经验与丰富情感来揭示社会变迁的内在动因。“自下而上”在文化观上的体现,即表达文化是普通的,诸如文学艺术、社会体制、生活方式等文化形式都融入在人们的日常生活的文化实践中,为普通人们创造并享有。文化是普通的,还包括文化的本质是民主的,英国新马克思主义者不否认文化受制于某个特定阶级,但又不局限于某个特定阶级,强调文化活动的过程性和谈判结果。具体来说,文化生产与其他物质生产不同,在物质生产中,生产与消费的对象是一致的,而文化生产的消费结果是多样的。在英国新马克思主义者斯图亚特·霍尔看来,文化生产在技术层面上可以称之为“编码”,文化消费则是消费者与生产者的谈判过程,可以称之为消费者通过“解码”获得“译本”的意义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消费者的解码有可能与编码意图一致,但也存在不一致的解码过程。因此文化是“被学习、批评、批判和变革的共同财产”[4]。可见英国新马克思主义坚持自下而上的文化立场,善于深入到文化生产和消费的现实逻辑中,通过观察研究方法,重视发掘普通人民在文化活动中的主体价值。
1.美好生活依存于社会的整体发展
英国新马克思主义总体性思想和研究社会的方法,为我们从多个方面促进社会发展提供了重要的思想借鉴。英国新马克思主义正是立足于社会的整体性,以总体性方法深入分析社会系统中文化与物质、文化与政治、文化与社会的内在关系,对一切社会活动以文化视角加以审视,突出文化的贯通性时,也表明了社会的有机整体性的特征。新时代的美好生活是更高层次的生活需求,具有整体性与发展性的特征。其整体性体现在美好生活要在“五位一体”全面进步中落实,是通过社会发展的“全面”来体现“美好”;其发展性表现为美好生活是一个不断创造的过程,这一发展过程即是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文明相互作用的总体性过程,也是社会的渐进式发展过程。因此,美好生活建设应立足于社会的整体发展给予人们“全面生活”。
2.美好生活应与人的本质发展相一致
英国新马克思主义者认为实现与人的本质相一致的生活,就必须伸张人的主体性,消除人的物化生存状态,自觉改造主体,形成阶级意识,凝聚工人阶级力量开启新的文化生活方式,构建一个民有、民享的理想社会。这揭示了美好生活要通过主体的“自觉”与“自由”来体现“美好”,也启迪我们美好生活的最终建设力量源于拥有主体意识的人们共同的创造。立足马克思主义哲学,美好生活是在社会的全面进步及人的全面发展中实现,是一种与人的本质相一致的生活。人的本质是社会性的,即是文化的,如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说道:“最初的、从动物界分离出来的人,在一切本质方面是和动物本身一样不自由,但是文化上的每一个进步都是迈向自由的一步。”[5]在这样的生活世界里,人既是生活世界的创造主体也是享受主体。习近平提到:“人,本质上就是文化的人,而不是‘物化’的人;是能动的、全面的人,而不是僵化的、‘单向度’的人。”[6]因此新时代的美好生活要突出人民主体地位,遵循人的发展逻辑,在人的自然性和主体性相统一中展开,使得美好生活真正成为可能。
3.美好生活离不开共同体的构建
英国新马克思主义主张文化是整全的,包含了不同阶层的价值追求,主张在共同文化中找到各阶层一个契合点,以温和的方式实现各阶层的融合。
共同文化思想以一种全人类的视角,主张生命平等,实现冲突性和共同性的统一、整体性和多层性的矛盾统一,充分体现在在一个多元的世界中实现和谐统一。这样的共同文化启示我们美好生活的建设离不开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维护,甚至要将其置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广阔视野来实践。
英国新马克思主义在解释、发挥、补充和结合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特别从文化的维度试图探索新生活实现方式,从一定意义上讲,为我们今天探索美好生活提供了思想资料。然而当我们从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去观察这一学术群体时发现,他们在试图解释和补充马克思主义有关社会发展理论时,威廉斯等人通过对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关系的复杂性的深入探索,纠偏了经济决定论,但是他们又走向了激进的相互作用论,甚至将一切活动归结为文化的活动,试图通过“文化路径”实现美好生活的探索价值是有限度的。在借鉴这一理论群体思想时,特别要说明的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的美好生活有其自身的实践逻辑,美好生活的构建不完全是英国新马克思主义所坚持的自下而上的路径,更需要自上而下的力量推动,即今天的我们要实现的美好生活要在党的集中统一领导下有力推进,要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为根本保障,不完全是一个自下而上的社会进步的自然演进过程,而是上下联动的推进路径。由此可见,英国新马克思主义从文化中探索幸福生活的实现是有局限性的。建设新时代的美好生活,我们需重视文化建设,需要在坚持和发展历史唯物主义中理解和把握主体、需求、社会发展等美好生活的关键理论问题,需要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逻辑中去推进美好生活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