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行川藏（组诗）

刘楷强

孜珠寺：我的天堂有雪降临

我的天堂崖壁晦暗。在一片魔幻中

孜珠寺迎风而立，白色围墙内盛满风雪

那是雪花坠落的声音，落在琉璃上

隐喻着我前生放纵不羁的魂灵

看吧！每一座峰峦都代表一种欲望

它们在这秘境深处混淆不清

当黎明到来，孜珠山点燃火种

让草甸和高原的红土地大放光芒

甚至无需神山加持就能接近原始的自我

我的天堂就在那，豢养着梦境的虚空

那里布满五彩的花束。转山的人

磕长头而来，只为穿过那道时空之门

他们像我一样，在试图放下内心的戒备

我的天堂雪已降临。人群散去

他们带不走这浩瀚之地的苍凉与神秘

在理塘我又想起你

今夜你會来吗？在我的马背上入睡

梦境里的毛垭草原遍地清辉

这里星空低垂，在附和我无垠的爱

待我取下一片月光，在湖水中浣洗

供风中低语着的白马咀嚼

草原露重的夜晚，沾湿了你的眼睛

我久别的爱人，在雪山的倒影里孤绝

牧场的格桑花就是我放下的一切

它们漫无目的地开着，缄默而苍白

像年少时在理塘给你写下的诗行

今夜你会来吗？迎合我消融冰雪的目光

即使我要承受亿万年堆叠而成的冰冷

日暮里沸腾的神山为证，我的泪水汹涌

随弯曲的无量河流入大地的腹心

三色湖：关于生命的构想

在三色湖，水波晃动着巨大的空旷

它们兼具昌都九月的花香与鸟鸣

草木葱郁之间，让我的皮肉布满遐想

这里曾是被冰川覆盖的时间简史

黑色的山影经日光不断翻新、重塑

泻于湖面，组成人们命名的部分

其实人和水的寂寞是一样的

我想画上它碧绿的轮廓

在雪山环绕之中：纤细、孤独

脉络延伸之处，生命都被无限延长

水波呀，它们就是这高山的修辞

在无数次悸动中孕育出白色的沙石

赋予浅滩的自然之光，唤醒死水

它们亦被风雪雕琢，享受亿万年的沉寂

也享有这个星球最原始的生命之色

黑河：月亮下游牧的少女

宛如时光裂隙一般，恒久而不可修复

黑河是月亮下游牧的少女

羌塘草原赋予你宝蓝色的身躯

流出那曲之后，人类所有的爱

都将围绕你而建立，像高原的神性

这流水曾贯穿了我的一生

让我暴露出生命最贫瘠的部分

在村庄边缘，我有更多向你倾注的呼吸

那是如花瓣轻盈的声音

却高不可攀。你是长夜之子

我还在等待什么呢

岸边的牛羊已经沉入了梦乡

我的内心空旷，装得下整个羌塘的静谧

折多山记

翻越折多山之前，我从未想过

要将一座雪山视为神明

今夜过后，我将在心中筑起一座塔

与奔流的折多河产生共鸣

我眼睛的浪花里，折多山

在无限孤独中承受风雪的消磨

我想它们早已脆弱不堪了

再也经不住贯穿大地的鹰啸之声

但至少今夜我们会合二为一

用至柔比喻去挽救山巅的月与星辰

它们将垂死于天际，在那里熄灭

今夜，我们的孤独将顺垭口而下

填满脚下空旷而幽邃的峡谷

我知道，某个寂静的瞬间

远方的朝圣者与风暴一同来临

那条大路将指引着他们忘记悲苦

奢侈的阳光

这世上最奢侈的大概就是

海拔四千多米的阳光了

清晨，妙音穿过色达的山谷

水和白色的佛塔都无比寂静

我枯坐在荒芜的山脊上

任凭阳光洗涤我虚幻的神识

它与散落的秃鹫群一样惊慌

无法聚合。我从未见过

比眼前更欢愉的景象

群山环绕中，僧舍布满山坡

将高原之秋渲染成壮丽的红色

这些密集而神奇的木质建筑

簇拥着高悬于苍穹的圣殿

它们在风雨中飘摇、生长

像转经筒摇曳着众生的悲悯

朝  圣

我见过他们用破烂的牛皮

包裹躯体。这大地的神秘卷轴

在两千公里的朝圣路上

凝聚出星辰和日月。以致

每个漫长的夜晚都恍如隔世

月光诡谲，一遍遍

与转经筒晃动的声音碰撞

那些个曼妙瞬间，冰川定格

草木成为驻守人间的神灵

就像那天黄昏，在拉乌山垭口

磕长头的人放下内心防御

将手掌伸向生命的尽头

他们迎大风而歌，遇暴雪而舞

抑或在悬崖之上铸起雷霆

击灭人间一切的阴郁与悲愁

冈仁波齐

那日，我在暴风雪中抵达

自峰顶垂直而下的冰槽

散发着七彩光晕，被风雪

雕琢成史传典故巨大的徽记

低处的生灵正在经历轮回

它们的魂魄就寄居在山脚下

被几块石头堆叠成塔的形状

经年累月受梵音洗礼。远处

撩动的经幡如故乡的哀鸣

一次次在这荒芜的雪域回荡

那日，冈仁波齐云雾缭绕

秃鹫在傍晚的迷雾中匿藏

高悬的神殿，开始吐呐河流湖泊

在苍穹之下镌刻银色的铭文

责任编辑：子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