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现在的话说,邵国庆的老爹邵见宝当年在我们一帮孩子的心目中,简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邵国庆从他老爹那里回来,描述了他的一番经历,更给他老爹身上镀了一层金闪闪的光环。
暑假期间,邵国庆陪他妈妈去了一趟矿上,回来便神神秘秘地把我、海军、麦平和红卫几个关系要好的孩子喊出来,来到村外西坑边的大柳树下,从兜里掏出一块糖球问,知道这是什么牌子的吗?我爸说是上海产的“大白兔奶糖”。我们眼巴巴地瞅着邵国庆剥开糖纸,以为他要分给我们吃,谁知他在舌尖上舔了舔,却送到了自己的嘴里。
邵国庆问,你们以后听我的话吗?
其实这句问话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邵国庆是我们几个中年龄最大的,是公认的孩子头,我们平时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邵国庆这么问,应该是想再稳固一下他“老大”的地位。
我们都舔了舔嘴唇,好像那块糖已经到我们嘴里了。我们没有回答,却纷纷点头。邵国庆这才又掏出两块糖说,两个人一块,分开吃。邵国庆将一块糖拍在我手心里说,给,这是你和海军的。又拍在麦平手心里一块说,这是你和红卫的。
我和麦平在海军和红卫虎视眈眈地注视下,从中间咬开,一人一半。海军有点迫不及待,刚把糖球放在嘴里,一不留神便吞了下去。邵国庆鄙夷地拍了一下他的头说,哪有你这么吃糖的,要像我,放在舌尖上慢慢地舔。
海军嘴里没了糖,见我们都美滋滋舔着,恨不得伸出一根指头,将糖从肚子里掏出来。掏出来已经不可能,海军把头扭过去,急得湿了眼窝。
邵国庆见他可怜巴巴的样子问,以后还敢欺负我吗?
海军说,我啥时候欺负你了?
邵国庆说,你忘了?那次我借你橡皮,你不让我用。还有一次,我铅笔用完了,想用一下你的铅笔,你也不让。
海军想了想,好像也没想起是啥时候的事,说,以后你想借什么就借什么。
邵国庆这才又摸出一块糖,放在嘴里咬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递给海军说,这是菠萝味的,分给你一半吧。
那块糖不是大白兔牌的,比“大白兔”小,可无论再小,海军总比我们多吃了半块糖呀。不公平,绝对不公平,不过我和麦平、红卫都不好说什么,只能把意见连同舔下来的甜水一块咽到肚子里。如果我们讲出来,恐怕邵国庆再有什么好吃的,就不分给我们了。
邵国庆说他爸爸那里太好了,天天都能洗澡。说那里的洗澡池比我们前面的西坑还大。另外还可以站着洗澡,哗哗哗,跟下雨一样。
比西坑还大?那要多大呀。我们都奇怪,站着怎么洗澡,难道光洗脚丫子吗?
邵国庆神秘地说,不知道吧?他说上面有个“向日葵”,一拧开关“向日葵”便开始哗哗地“下雨”,水温不冷不热,正正好。邵国庆比划着说,如果烫了就朝这边拧,如果凉了就朝相反的方向拧,温度能调节。
我们脑袋都快想崩了,也没想象出来那是多么高级的东西,便问,你天天去洗澡吗?
邵国庆说,是的,爸爸不但带我去,还带妈妈去。他们洗澡时还会往身上打泡泡,香喷喷的泡泡。
海军问,是胰子吗?
啥胰子,是香皂。邵国庆鄙夷地说。
邵国庆去矿上之前一直喊的是“爹”和“娘”,去了一次矿上回来就改口喊“爸爸妈妈”了,感觉爸妈和爹娘并不是相同的人,是比爹娘更高级的另外的人。
邵国庆说其实他爸下班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洗好了,回来是专门陪他和他妈妈去的。邵国庆说那帮叔叔们太坏了,一把将他抱起来说,走,陪叔叔洗去。他们将他抱进大池子里,烫得他嗷嗷直叫才肯松手。他们还吓唬他,说要把他的小鸡鸡拧下来,喂狗吃。吓得他连忙捂住小鸡鸡,惹得叔叔们一片哄笑。
邵国庆嘴上说叔叔们太坏,但语气里却是相反的意思。邵国庆又问,你们知道他们叫我什么吗?他们都叫我“小狗崽子”。邵国庆说这些糖还是他和妈妈临走的时候,叔叔们送的。叔叔们拍着他的头说,小狗崽子,别忘了叔叔。
这哪是什么狗崽子,是把你当小皇帝啊。我们羡慕得不得了。
邵国庆一脸得意地说,差不多吧,反正叔叔们对我都很好。
邵国庆的拇指和食指几乎捏到了一起,说,到了那里才知道,我们村实在是太小了,小得跟一只蚂蚁一样。
我们最多也就是跟着爹妈去了几趟县城,便问,你爸爸矿上比县城还大吗?
邵国庆鄙夷地说,县城算个什么东西。等我长大了也要去矿上,下井采煤。
我们问,你作文里不是说要当科学家吗?
邵国庆说,当科学家当然好,万一当不上,我就去爸爸的矿上,说啥也要离开我们村子。
邵国庆这么一说,我们便觉得矮了他三分。我们作文里也说要当科学家,可是不可能都能成为科学家,当不了科学家我们就得扛锄头去种地,也许到那时候邵国庆就成了一名煤矿工人。到时候他就能天天洗澡,天天吃糖,住在比县城还大的地方,而我们却只能在庄稼地里挥汗如雨。
邵国庆问,你们知道吗,矿上的人就连做梦也跟我们不一样,不是骑白马就是骑红马。
海军讨好地说,我做梦也骑过白马。
邵国庆一脸不屑,说,你算什么骑白马,我爸爸才骑白马。邵国庆说有次夜里他被晃醒,癔癔症症地问爸爸在干什么。爸爸说睡吧睡吧,他在做梦。妈妈也说,睡吧,你爸爸在骑白马。邵国庆说后来的一天夜里又被晃醒,爸爸说他又在做梦。妈妈还是那句话,睡吧睡吧,你爸爸在騎红马。
爸爸怎么一夜骑白马一夜骑红马呢,后来他问妈妈,妈妈突然红了脸一口否定,说,你爸爸啥时候骑马了,是你自己在做梦吧。
我们羡慕得不行,当工人太幸福了,梦里也骑着白马红马一路飞奔。
盛夏的季节,树上的蝉也焦躁不安,扯直了嗓门玩命地鸣叫。我们就那样坐在村外坑边的大柳树下,听邵国庆讲了很多在他爸爸那里的所见所闻,差不多含在嘴里的糖就快吃完了。我们仍意犹未尽,邵国庆却对麦平和红卫说,糖也吃了,你俩快回家吃饭吧。
相对来说,邵国庆跟我和海军的关系,比跟麦平和红卫更近。
麦平很不情愿,说他娘应该还没做好,做好了饭她一定会喊。
邵国庆脸一沉说,叫你们走你们就走,不然下次有了好吃的就没你们的份儿了。
麦平和红卫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走。邵国庆神秘地拉我和海军一把说。我们不清楚他想干什么,只得随他到了一片小树林的后面。邵国庆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掏出一盒香烟说,是来的时候从他爸爸那里偷偷拿出来的。说完便递给我们看。那是我们从没有见过的香烟,烟盒上有两个扁扁的不知什么东西。邵国庆说是芒果,就叫芒果牌香烟,还说他爸爸和叔叔们平时都是抽这个牌子的香烟。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芒果是这个样子的,便问,你吃过芒果吗?
邵国庆想了想说他爸答应下一次去了就给他买芒果吃。邵国庆小心翼翼地拆开烟盒,叼一支在嘴上,又分别给我和海军一支说,尝尝,爸爸说这个牌子的香烟很好抽。
我犹犹豫豫地问,大人们知道了不会打我们屁股吧。
邵国庆瞥我一眼说,你傻呀,为啥要給大人们说。
火柴他已经准备好了,“嚓”地划着,先给自己点上,又伸到我和海军的嘴边说,来,抽一支,尝尝。
还没等我和海军抽上,邵国庆自己先咔咔地咳嗽起来。接着我和海军也被呛得好一阵咳嗽。
苦苦的,涩涩的,臭臭的,一股难闻的味道瞬间将我们满口的甜味排挤掉了。
邵国庆问我们好抽吗,我和海军只能说:好抽,好抽。
因为是第一次抽烟,我和海军都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香烟。邵国庆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举在我们面前说,姿势不对,应该是这个样子。
我们马上纠正过来,学着邵国庆的样子,将香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邵国庆说,这才是大人们的样子。邵国庆说他爸和叔叔们一边抽香烟,一边喝啤酒,一边聊着国家大事,神气得不得了。对了,头顶上还有一个风车一样的吊扇,呼啦呼啦不停地转圈儿。
我问,是有风的时候才会转吧?
邵国庆说,哪是,通着电呢,拧开开关吊扇就风车一样地转了起来,风一吹,一身的汗一会就没了,凉快得很。
海军说,啥时候我们家也能安上吊扇就好了。
哪那么容易,只有矿上才安得起吊扇。再说了,安上有屁用,咱村经常停电,安上了也转不了。邵国庆说。
海军啧啧着说,矿上真好,等我们长大了,你跟叔叔说说,咱俩一块去矿上吧。
邵国庆想了想说,到时候再说吧,还有你国平,到时候咱们仨一块去矿上。
我连忙点头说,好,到时候你给叔叔好好说说。
邵国庆又咔咔地咳嗽两口说,你们知道我爸他们抽烟用什么点火吗?
我和海军都摇头,点火不应该用火柴吗。
邵国庆用手比划着说,这么长,这么宽,亮晶晶的,“啪嗒”一按就冒出一个小火苗。那玩意叫打火机。
我和海军便问也是通电的吗?
邵国庆说,也许可以通电,不过我见他们都是往里面添油,不是咱们家点灯的煤油,他们说那是汽油。
煤油和汽油哪点不一样?
邵国庆大概也回答不出来,便转移话题说,你们喜欢吃鱼吗?
我们当然喜欢吃了,只是谁家买得起鱼呢。邵国庆说他早就吃腻了,一闻到鱼腥味就想吐。
怎么会呢。我和海军都不相信。
邵国庆说他在他爸那里几乎天天吃鱼,一条吃不完就又来一条,多得都臭掉了。他说他爸和那些叔叔们常带他去河边炸鱼。“嘭”地一声,水花溅起老高,白花花一片鱼便翻着白肚飘在水上,下河去抓,一会就是一脸盆,吃都吃不完,所以就吃腻了。
怎么会嘭地一声呢。
邵国庆捡起一块石子朝坑里扔去说,一个黑乎乎的家伙,朝河里一扔就爆炸了。
手榴弹吗?
邵国庆说有点像有点不像,爸和叔叔们不让说,说如果让矿长知道了会挨处分的。
后来我才知道那东西叫雷管。那时候我们都上了初中,已经长得快到邵国庆他爸的肩膀高了,嘴唇上也长出了一点点毛茸茸的胡子。朝邵国庆他爸身边一站,感觉他也没那么高大了。
邵国庆他爸休假回老家,礼拜天叫上邵国庆和我去炸鱼,来到离家很远的一条小河边,从自行车横梁下面的车兜里摸出一拃多长、鸡蛋粗细的黑家伙,让我们后退很远,并嘱咐我们趴在地上捂住耳朵,然后用邵国庆曾经说过的那只亮闪闪的打火机点燃了引线,朝小河里甩臂扔进去,随后他也迅速地趴在地上,只听“轰”地一声,水花溅起一人多高,顷刻间水面上便漂浮起很多翻着白肚的鱼。邵国庆他爸用一个长长的网兜,朝河里一伸,一会便捞起半桶鱼。
我问邵国庆他爸为什么要跑这么远,不在我们村边的西坑里炸鱼,他说这是炸鱼人的规矩,不能炸自家门口的鱼。
我问有什么讲究,他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事实上,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这条规矩的由来。
那天,邵国庆的妈妈美香婶子炖了一锅鱼。邵国庆还有他爸妈要留我吃鱼,我只犹豫了一下,就留下了。鱼香味已经出来了,我也是真舍不得走。邵国庆“吧唧吧唧”吃得津津有味,完全忘记了他曾经说过的吃腻了,闻到鱼腥味就想吐的话。
走的时候,邵国庆他妈非让我再带几条鱼回家,说也让我爸妈尝尝。
粗茶淡饭还凑合,我妈炖鱼的技术实在是不敢恭维,也许是佐料放得少,也许是火候没有掌握好,炖出来的鱼一股腥味,就像邵国庆说的,闻了就想吐。
那时候我们两家住在相邻的胡同里,晚上经常去邵国庆家串门儿,想听听他爸给我们讲他们矿上的事,只是他爸却很少讲,说那有什么好讲的,一群煤黑子,你们将来一定要考上大学,在高楼里上班,坐办公室,不能像我这么没出息。
他的话让我很失望。在我看来,能够像他那样就已经很有出息了,我本来想说,如果我考不上大学,能不能帮我的忙,让我和邵国庆一起去他们矿上上班。他既然这么一说,我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邵国庆他爸休假的这段时间很是风光,街坊们常常到他家来串门儿。若是女人们来了,有瓜子和糖块,若是男人们来了,邵国庆他爸就会让他妈炒一盘鸡蛋,拍几根黄瓜,边喝边聊。他爸也常常被人叫去喝酒。
到了冬天几乎家家烧煤,都是用一辆架子车去百里之外的矿上拉煤。有条件的人家可以套上牲口,没条件的人家只能全靠体力。出门时带上用两根杆子和一块床单做的“风帆”,顺风的时候就把“风帆”立起来,借助风力,节省体力。没风的时候可就苦了,全凭一身的憨力生拉硬拽。辛辛苦苦拉来的煤也有好赖。好煤亮闪闪的,好烧且无烟。孬煤灰不拉几的,不好烧不说,还泛着一股刺鼻的臭味。邵国庆太懂行了,说那不是煤,是炭。老家人去拉煤,几乎都要去找邵国庆他爸。邵国庆他爸凡有乡邻来,都笑脸相迎,又是管吃又是管住,让老家人拉上最好的煤,临走还要塞给几个馒头。
在村人的眼里,邵国庆他爸能耐大着呢,而且出门在外仍不忘家乡,大好人一个。所以邵国庆他爸休假回家,大家都把他当成尊贵的客人接待。
邵国庆他爸休假结束不久,我和邵國庆都考上了县城的高中,只不过我上的是县第一高级中学,简称一中。而邵国庆比我成绩差一点,上的是城关高中,正式的名称叫县第七中学。两所学校相距不过一公里,不过师资力量和教学水平却差了很远。
我开始住校,邵国庆则住在他县城一个姑姑家。我们见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再见邵国庆他爸是在高考的前一日。邵国庆也被安排在了我们学校开设的考点,他爸带他来看考场,我远远地看到了他们,想上去打个招呼,邵国庆应该也看到我了,可是他迅速扭过头去,匆匆地离开了。
住在姑姑家,条件毕竟好多了,这时的邵国庆长得已经高出他爸半头。在他面前,他爸那个曾经魁梧的身躯一下显得矮小了不少。
邵国庆之所以躲避我,是有原因的。分数公布下来,我幸运地跨过了高考的独木桥,邵国庆却离最低录取线还差二十来分,名落孙山。
以邵国庆家的条件,再复读三年也不成问题。他爸想让他复读,再战来年。他爸鼓励他,你比国平不笨,他能考上,你也一定行。不能人家将来住高楼,坐轿车,咱蹬咱的自行车。
谁想他一语成谶。邵国庆刚复读不到一个月,他妈那天突然接到一封电报,说矿上有急事,让她立刻去矿上一趟。他妈去了才知道,原来他爸遭遇了一场矿难,砸断了一条腿,在矿井下硬撑了四天四夜才被救上来。
他爸哽咽着对他妈说要不是心里想着你们娘儿俩,他几乎就想放弃了。矿井下又饿又黑又困,如果真的一闭眼睡着了,就再也醒不来了。
邵国庆他爸小腿粉碎性骨折,经过多次治疗还是没能完全康复,走路一颠一颠的,成了个残疾人。
再无法下矿,矿领导照顾他,让他病退,另外再解决一个用工指标。
他爸开始还有些犹豫,领导说你考虑清楚,如果放弃指标,就再难找机会了。
他爸问邵国庆。邵国庆应该是对来年的高考也没有多大信心,便说我去。
大学期间,我开始还给邵国庆去过几封信,起初邵国庆还回,信不长,寥寥数语,信中无限感慨,说你们将来就成栋梁之才了,而他却成了煤黑子。我安慰他,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后来写信,邵国庆就不怎么回了,我们便渐渐地失去了联系。
我是个家乡观念比较淡漠的人,也曾豪情满怀,希望自己能成就一番大事业,时间证明,自己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正如那首《故乡的云》中所唱的那样“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年轻时很少回老家,即便回去也只是看望一下父母,便匆匆地返程。随着年龄的增长,最近几年思乡的感觉反而渐渐浓了,老家人有婚丧嫁娶的事也都通知我,如果时间允许我会如约参加,去不了也要想办法发个红包什么的有个交代。
父亲去世以后,母亲一个人在老家独居。弟弟是位职业画家,需要经常去外地采风,办画展,天南地北地跑。两个妹妹也都各自成家,都不能常守在她身边。老家人对母亲多有关照,所以礼节上的事,我都会尽量做到。
那天一位本家侄子举办婚礼。母亲年事已高,担心她坐得时间太长受不了,所以我就晚去了一会儿。只顾搀扶母亲落座了,对面一位老者什么时候起身坐到了我旁边,我都没有发觉。老者拍了拍我的手背问,是国平吧?
我一时没认出是谁。一晃几十年过去,很多人都变了模样,有时去村里的超市给母亲买点什么,每逢有人给我打招呼,我总是点头“你好你好”地敷衍,其实对方是谁,我真的分辨不出来了。
母亲见我尴尬,忙接话说,你咋能不认识,你见宝叔叔。
我们家和邵国庆家后来都搬家了,他家搬到了村北,我家搬到了村南,印象中我见到见宝叔叔,还是高考那年,之后见没见过印象模糊。我实在是无法将那个曾经甩臂朝小河里扔雷管的见宝叔,和面前这位弯腰驼背的老人联系在一起。
我们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邵国庆,我说多年没联系了,国庆还好吧?
见宝叔说,好好,好得很。前些日子我和你美香婶婶还去矿上住了几天。见宝叔说真是今非昔比,现在采煤那真叫一个神奇,采煤机老虎一样张着大口,哗啦啦煤就出来了,哪像我们那时几乎全靠人力。那时住的啥,吃的啥,跟现在各方面条件都没法比。见宝叔说邵国庆开车带他兜了一圈,整个生活区下来足足转了一个多小时,花园、体育场、活动室、学校、幼儿园样样齐全,比县城规模还要大。
我突然想起我们小时候邵国庆曾经给我们说过,说县城算个啥,跟他爸矿上相比,我们村也小如蚂蚁。便说,国庆那时候就说矿上比县城大多了。
见宝叔连连摆手说,那时不行,哪能跟现在比,变化太大了。
见宝叔瞅了瞅我鬓角的白发,问我多大了,我说五十多了,快退休了。国庆比我大一岁,也五十多了。
真快啊,你们都快退休了。不过还好吧,你们都有出息了。见宝叔说国庆开始上班还有点心浮气躁,后来就沉下心来刻苦钻研,提出了很多合理化建议,完善了作业流程,提高了工作效率,成了矿上的技术标兵。后来一步步受到重用,现在已经是副矿长了。
哎哟,都当上副矿长了呀。我连忙竖起大拇指。
见宝叔说国庆说了,他能有今天,还要感谢你的鼓励,你给他说过,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国庆说了,他一直将这句话当座右铭。
没想到写信时我随口的一句话,邵国庆居然记在了心里。
主家在饭桌上放的是“红旗渠”,我刚想拆包,让给见宝叔一支。见宝叔连忙从兜里掏出烟说,来,抽这个。见宝叔掏出的居然是软包“中华”。
见宝叔说是上次去矿上,邵国庆孝敬他的。
你们啊,是赶上好时候了。见宝叔悠悠地抽着烟,烟头上的烟火一闪一闪,照得他一脸荣光。
邵国庆那年偷来见宝叔的“芒果”,学着大人们抽烟的样子,那时他脸上的表情,几乎跟见宝叔此刻的表情一模一样。
张国平:濮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在《当代小说》《作品》《啄木鸟》《莽原》《海燕》《中国铁路文艺》《牡丹》等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小小说数百篇,出版小说集三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