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阳关

2023-08-04 03:13董新铎
阳光 2023年8期
关键词:昆阳婢女雅士

《昆阳关》以一个漆器商人的生存境况为主线,讲述了他在新朝动荡年代里的悲苦与挣扎,以及他在悲苦中的宽厚与仁爱;讲述了昆阳大战的离奇与血腥;講述了昆阳大战给周边百姓带来的悲戚与创伤;塑造了凡木、水生、卉子、芥子、辛茹、知县、苏婉、刘秀等一系列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描绘了波澜壮阔的时代风云;重现了两千多年前昆阳一带的民风民俗。

沧桑的昆阳关见证了时代巨变,历经了血雨腥风,感知了人间疾苦,同时也领略了人间的温情与仁爱。

(接上期)

田雨笑道:“李掌柜真是个精明人,怪不得昨日跟水生大干一场呢!放心吧,既然李掌柜这么说,我田雨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是?”田雨说罢,拿小眼看看门口,而后低声道:“你看得可真准,不怕你笑话,我这身子骨本就不行,胎里带,没法子,可偏偏遇上个如狼似虎的主儿,这不,每日醒来眼都睁不动,用老参补补,能行吗?”

李黄道:“指定行。人以气为本,气不足则百病邪生。俗话说,实则泻之,虚则补之。气虚必补,方能阴阳均衡。老参蕴天地之精,积经年之气,服之,能补气挽脱,补益脾肺,正虚邪实。只可惜我就这一根。”

田雨捧起老参至鼻前,嗅一嗅,急不可待道:“你从何处挖的?那里还有吗?”

见状,李黄闭闭眼道:“林子里,寨子西南三里地,阴森森的挺吓人。我极少去林子,天生胆小,一声鸟叫都让我魂不附体。”李黄说罢,看看老参,暗道:“这支老参送给你,也算我李黄补了亏欠。”

果不其然,田雨道:“一道去林子里找找吧?放心吧,我田雨不会亏待你的。我去套车。”

李黄极不自在地笑道:“也就三里多地,按说走去就行。你想赶车去?那好吧,我来赶。”

临上车,田雨不忘将一把铁锨扔车上,由李黄赶车去往凡木说的那片林子。

澧水南岸有小溪,一头伸澧水,一头伸林子。所谓的林间空地,无非是溪水所经之处有块巨石,巨石一侧呈低洼,积水而成潭。不知何故,周围丈余之地虽是平坦,竟也不长树木。鬼知道这巨石因何孤零零突兀在这里。大约是女娲炼石补天时,见这巨石不甚周正,难堪大用,遂弃之下界吧。

车子难行时,两人弃车步入林子深处。头顶不时有鸟群掠过,鸣声凄婉。树顶不时有露珠滴落,硬生生砸在项间,透心的凉。田雨起疑道:“李掌柜,按说这老参是长在深山里的,溪水边也有?”

李黄干咳一声道:“典籍记载,老参长于深山老林。此地虽不是深山,却是老林。”

田雨想想,李黄的话不无道理,便不再多言。

李黄领田雨来到林间空地,却不见凡木踪影。于是用赶牛的鞭子扒开乱草,四处寻找老参。田雨折断一根树枝,如法炮制。溪水缓流,潭水沉寂,不闻一丝声息。大约是过度紧张,亏心使然,田雨一声屁响,竟让李黄浑身一颤。

忽闻西边的林子枝叶响动,李黄的心蓦然抽紧,寻思该如何脱身。他开始后悔,且不论结果如何,他的行径都属诱骗,田雨少不得秋后算账。若是传扬出去,他将何以为人!悔当初答应凡木。李黄定定看时,却是一只野兔竖着大耳,意欲去水边饮水。野兔见人,蓦然一惊,旋即消失不见。

凡木的出现,令田雨大惑不解。望着李黄,田雨轻声问道:“他也来找老参?”李黄正不知如何作答,凡木那边言道:“林子里遇上田掌柜,幸会!李掌柜,我想单独会会田掌柜,请你先行回避。把你手里鞭子给我,稍后你听见鞭响时再来不迟。”李黄战兢兢将鞭子递到凡木手里,匆匆而去。凡木大声说道:“大丈夫坦坦荡荡,敢作敢为,不遮不掩,此事怪不得李黄,他是被逼无奈。”李黄闻言,心下稍安。

田雨乜斜着眼道:“如此说来,此乃一计?”

凡木道:“算是。不过,也不必上纲上线,约你出来无非是好生聊聊,在寨子多有不便,毕竟都是生意人,各自颜面还是要顾及的,你说是吧?”

田雨看看凡木手中的鞭子道:“既然如此,那就直说吧。没有弄错的话,你是为辛茹之事。不就一个婢女嘛,至于这般挖空心思、兴师动众?”

凡木扔掉鞭子道:“不如此,又奈何!约你出来,是想用男人的方式了却辛茹之事。”

田雨瞪眼道:“你说我不是男人?”

凡木道:“真男人为何会将一个弱女子藏于深山?怎么会让其去做苦力?苦力活是个弱女子该做之事吗?明明是私下藏起来的,却谎称是夜间逃跑,这样的龌龊事,真不知道,真男人如何做得出来!”

田雨咆哮道:“凡木,你是真男人?真男人会不顾正事,不顾颜面,使着孬心,死缠烂磨一个婢女吗?你整个儿是个好色之徒,无非也是玩玩而已。我来问你,你真的想娶辛茹?要娶个婢女为妻?”

凡木道:“我凡木不会成家,至于是何因由,恕不告知。可我承诺过辛茹,承诺她日后来我身边做事,大丈夫一言九鼎,岂可戏言!再者,城里店铺人手不足,辛茹日日在我眼皮底下,也免得我为她担忧。”

田雨酸溜溜道:“这真是一派胡言!我要说不呢!或者说我压根儿就不知道辛茹的下落呢?”

凡木道:“你不会。你我都是商人,商人乐意以商业规矩处置事端。田掌柜,我说得对吧?”

田雨眨眨眼道:“商业规矩?我没猜错的话,凡木,你是想让利出来,是油坊吧?”

凡木一笑道:“要不我说同行人心有灵犀呢,谈事便当。油坊生意眼下是五五分成,若是你将辛茹毫发无损送至昆阳,这五五分成日后就成四六分成,当然,这‘四是我的。”

田雨眼珠一转道:“四六怕是少了点,三七吧?”

凡木道:“你要知道,辛茹的那份钱我已出过,我买下的是整个油坊,你田家的本钱我是分文不差一一付过的,如今我再次让利,你田雨可是一文不出,而坐收双利。都是明白人,还需我再往下说吗?”

田雨耸耸肩,原本佝偻的脊背似乎伸长许多,他挤着眼道:“成交。我明日就去寻那辛茹,哪怕挖地三尺,也要替凡掌柜找到这个婢女,然后用毛驴驮她去昆阳。”

“不是驴,是车。”凡木静静说道。

“凡木啊,你这就难为人了,山里道窄,牛车如何进去?”田雨一脸怪相。

“這我不管!你的事。”凡木冷冷道。

“也罢。这哪是什么婢女!是爷,是神。”田雨无奈道。

“辛茹是婢女,婢女也是人。”凡木道。

田雨挠挠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凡木何以为婢女而舍弃既得分成,那是叮当作响的铜钱啊!正想再问凡木,却听凡木道:“昆阳城里,你爹在照管油坊铺子,五邑在照管漆器铺子,两个年逾六旬之人日日忙于买卖,身边没个烧水做饭的,你能宽心吗?我,孟江,虽不是每日住在城里,可每次过去,总不能顿顿下馆子吧?漆器店后院尚有多余房舍,好在辛茹做饭是把好手,毕竟她出身官宦之家。”

凡木这多余的话,本是出于宽慰田雨,不想,却适得其反,倒让田雨醋意重生。一想到辛茹在凡木身前侍奉,一想到夜深人静之时,不知会生出何种销魂之事,田雨一时又生反悔之意。可一想起分成之事,便又心下释然了。

凡木弯腰捡起牛车鞭子,当空一扬,那鞭梢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随之“啪”的一声,像个瓷碗重重砸上地面。少时,李黄提心吊胆地跑进林间空地。他原本以为这两人不是脸肿,便是头破,不想,一个个脸上竟不见一丝愁容。疑惑间,但听凡木道:“今日之事就是夜梦一场,走出林子,梦境消失。李掌柜,接鞭子。今日,你权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说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是吧?田掌柜。”

田雨“嗯嗯”应着,眼睛死鱼一般,默默跟在凡木身后,跌跌撞撞出了林子。

众木匠干活很是卖力,凡木极为满意。他去库房看看,见所存漆器摆满屋子,一瞬间,想去宛城开店的念头一闪而过。回屋后,水生将账簿摆在凡木跟前,想让凡木查看近日账目。凡木并未细看,对水生道:“你去油坊见见田雨,此前的合约需改动一下,将五五分成改为四六分成。”水生道:“田雨让了一成?”凡木道:“我们让一成。”水生不解道:“干嘛让他?我们本来就吃着亏呢。”凡木道:“至于为何,田雨不说,你就别问,去吧。”水生去后,凡木将孟江喊来道:“把牛车好生收拾一下,带足草料和食物,明日一早去宛城。”孟江应下后,想说什么,见凡木心事重重,迟疑一下,带上房门去往牛棚。

水生返回宅院时一脸沉郁。他本想将田雨家的事说给凡木听,终也没说。他去田雨家时,李黄也在,田雨和李黄凑得很近,低声说着什么。见水生进来,两人便不再说话,提防的模样让水生极不舒服。想起凡木对他也是遮遮掩掩,像是有意隐瞒什么,更是意气消沉。他水生自小跟随凡木,风里来雨里去,为凡家立下不小功绩,虽是奴婢身份,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实为凡家管家,大小账目由他管着,银库钥匙他也拿着,可为何近日遭人冷落?孟江倒是红得发紫,跟随凡木形影不离。不经意间,一丝酸楚滋生水生心头。

整整一夜,水生难以入睡,翻来覆去,满脑子所想就这一个事儿:他水生究竟做错了什么。鸡鸣过后,窗外渐渐泛白。两个婢女做饭的声音时大时小,接着是孟江收拾牛车的声音。两人要去宛城,凡木昨晚说了,还让他水生设法多买些雷击木,备料务必充足。

婢女很是殷勤,一日三餐准时准点,敲门喊他用饭时显得小心翼翼,这让水生感到些许慰藉,这慰藉仅维系极短时间。牛车出门后,水生送至街上。眼望凡木和孟江一点点消失在寨门外头,想起适才孟江微笑的模样,蓦然间,一种妒意悄然而生。他站在薄雾轻罩的街面上,忽觉异常孤寂。偏偏此时,李黄赶车经过这里,田雨坐在车上,一脸怪相。水生原本想问问两人这是去往何处,然而,一股莫名的怨气让他欲言又止。田雨一句语焉不详的话让水生寻思良久。田雨道:“凡木和孟江走了?水生,明儿去我家喝酒吧,你我一醉方休。”水生点头应着,扭头走了。身后隐隐传来李黄的话:“如今水生可是牛起来了呀!”

田雨并未理会李黄,这个得了意外之财的人,却也不见欢喜,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两人要去山里猎人家接辛茹,至于田雨何以甘心,李黄并不知晓,全是缘于对田雨的那份亏欠,这才答应随他一道进山。

真如田雨所言,去猎户家无路行车,牛车不得不在一处山洼里停下。仰望半山腰苍翠青山,田雨道:“李掌柜,你就在此处等候吧。别走远,看好牛,别让牛被狼吃了。”

李黄天生胆小,独自极少进山,之前所用药材大都从别人手里买来,良莠不分,此乃药铺难以维系之根由。纵有悬丝诊脉之才,纵有隔空观相之能,医病全凭药材。听罢田雨所言,李黄浑身发抖,哆哆嗦嗦道:“田掌柜,你不能把我一个人留下呀!你怕牛被狼吃了,那我呢?”

田雨挤着小眼笑道:“吓你呢,看你那鼠胆吧。这大亮的天,狼敢出来吗?再说了,狼不会上树,你会呀,你既不是傻子,又不是婆娘。”李黄忽然瘫坐在地,他执意随田雨一道去往猎户家里。田雨百般相劝,他这才罢了。见田雨独自远去,李黄将牛车赶到一棵大树下,把缰绳拴在树干上,而后以牛背为梯,笨拙地爬上大树,坐于树杈之间,向下看看道:“又不是我的牛,管它呢。”

田雨领辛茹出了猎户家门,便对辛茹百般殷勤,先是问寒问暖,而后伸手搀扶,遇上道窄转弯处,自己则走在深草里,将路面让给辛茹走。见田雨这般模样,辛茹料定他受了凡木指派,忽觉周身熨帖。在一深草处,田雨四顾左右,拉上辛茹道:“辛茹,你慢点。我方才上山时,在此处听到恶狼争食的声音,只怕惊到恶狼,我们停停再走不迟。”说时,已将身子贴到辛茹胸部。

辛茹本就对田雨多有提防,推开田雨道:“大白天的哪有狼啊。田掌柜,我没猜错的话,是家主指派你前来接我的,至于你们之间有何交易,我不予过问。你今日不可造次,不然,你的所有行径,我会如实告知家主。”

田雨愤然道:“一个婢女,你以为凡木会娶你?”

辛茹道:“我不配,压根儿没想过。”

田雨道:“那你的身子是留给谁的?你死了这个心吧,凡木当面给我说过,他不会娶你的。”

辛茹厉声道:“田雨,你休要无礼,谁都有亲娘姐妹。”

田雨嬉笑道:“辛茹啊,咱不置气,何必呢。不就玩玩嘛,多大个事啊,男人都这德性,你会知道的。你尽可放心,事成之后,我不会说给任何人听,且日后定不亏待于你。”说着,双手已伸向辛茹腰际。

辛茹惊慌着夺路而逃。她并不知晓李黄就在山下一棵树上猫着,不然,一旦大声喊叫,田雨不会不有所忌惮。一个弱女子身处深山老林,逃无可逃,只几步,田雨已将辛茹掳之怀中。辛茹倒地时,头脑极其清醒,她眼前不时浮出凡木那伟岸的身影。田雨撕扯她的衣服时,她脑际仅有一个念头,她要以干净之身面见凡木,如若不然,宁可去死。她机警地软下全身,微闭双目。田雨误以为辛茹愿意就范,便失了戒备之心,忙于脱去自己的衣服时,那辛茹已支起上身,见一侧有块棱角锋利的石头,遂将石块攥于手中,又将尖角抵在自己脸上,怒视着田雨道:“田雨,你可看好了,我手里握着锋利石块,你若再行不轨,我便毁了容颜,看你如何向我家主交差。不信你就试试。”

田雨的手僵在半空,他就那么举着手道:“别,别,千万别。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凡木说了,我得毫发无损地将你送到昆阳。不过,我若今日得逞,并未损你毫发;你一旦自毁容颜,这也没有损及毫发呀,就是这个理。说句难听话,你自毁容颜,与我田雨有何相干?又不是我毁的。这人啊,都得实诚,你我去昆阳见了凡木,咱得有一是一,不能说谎,更不能嫁祸于人,我说的对吧?”言罢,田雨看都不看辛茹手中攥着的石块,只顾脱衣。

眼见难以凑效,辛茹着实慌了手脚,爬起身择路而逃,并大声喊叫:“救命啊!救命啊!”

田雨本来已将碍事的衣服脱去,见辛茹疯子般跑下山去,慌忙穿好衣服,追了过去。

李黄本是猫在树上的,左等右等不见田雨下山,有风的山林里怪声不绝,时而嗡嗡乱叫,时而啪啪作声,这个胆小之人忍无可忍,悄悄溜下树来,循着田雨上山的小道逶迤而去。忽有女子的呼叫声由远及近,仔细听来,像是辛茹的喊声,这声音凄惨尖利。为何听不到田雨的声音?田雨定是被饿狼生食,若是他迟到一步,辛茹怕是凶多吉少。想到此,这个鼠胆之人竟浑身迸发虎胆,冲着喊叫声撒腿而去,且边跑边大声喊道:“我来了,我来了,狼在哪里?”

三人迎面相遇时,李黄瘫坐在地。

辛茹和田雨也随之软在地上,频频喘着粗气。良久,田雨道:“牛呢?”

李黃捂着胸道:“跑不了,拴着呢。”

田雨道:“你就不怕黄牛被狼吃了?那可是两千五百铢钱买来的,看来不是自己的东西,谁都不会上心。”

李黄道:“田掌柜,我还不如那头黄牛?你就不怕我被恶狼吃了?”

田雨道:“人没事,人会跑。这不,方才不是我和辛茹跑得快,喊得急,只怕凶多吉少。”

李黄道:“好险!你们遇上了几只狼?”

田雨道:“好像就一只。不过,那狼像是饿极了,两眼冒着青绿的光。”

李黄道:“人多了,狼也怕。这下没事了,我们三个人在一起,那只狼吃了豹子胆,量它也不敢过来,走吧。”

田雨道:“李黄,你上来时也不把黄牛牵上,万一方才那只狼赶往牛车那里咋办?”

李黄道:“田雨,人得讲良心,不是我李黄方才边跑边大声喊叫,说不准你早被恶狼叼走了。牵着牛救人?等我赶到,只怕你已进到恶狼肚子里了。”

两个男人这么胡扯一番后,辛茹惊魂稍定,她看看李黄,再瞥一眼田雨,见田雨的眼里含着讪笑,而讪笑之中藏着不甘。想着凡木在等她回去,辛茹方才瘫软的双腿,这会儿竟来了蛮劲,起身后,噌噌跑到两人前头。

第九章

叶邑狗肉诱宾客 文寨柏酒醉愁人

牛车“咯咯噔噔”进入昆阳城时,黄牛气喘吁吁。牛不时仰头,以试项间两根缰绳的松紧。若是两根缰绳都是松着,它得继续前行;左边一根绷紧时,它得左拐;右边一根绷紧时,它得右拐。眼见两侧商铺林立,人头攒动,按说是到了歇脚的地方,可两根缰绳一直没有同时绷紧,这让它望眼欲穿。若是擅自停下,少不得挨鞭,抽在臀部倒是小事一桩,若是鞭梢扫到眼睛,泪流多少,谁会顾及!故而,它竖着耳朵,专心感受着两根缰绳的松紧,但等赶车的家伙发出停下讯号。才过一条街,又穿一条巷,黄牛迈着沉重的四蹄,缓缓前行。

两根绳子忽然收紧时,黄牛旋即停下脚步。扭头一看,见车上人正东张西望,话语喋喋,竟是找错了店铺。随着缰绳放松,黄牛叹息一声,无奈地继续前行。

最终找到地方,三个人翻身下车。黄牛等着赶车人为其解套,却见一个卖花生油的掌柜手指前方,再向左边捣捣,而后道:“你们去漆器店吧,我这里没有做饭的东西,每日都去漆器店吃。凡木好像不在昆阳。”

黄牛看见那个花一样的女人一脸沮丧。三人重又上车后,黄牛按着缰绳提示,不消多时便停在一家店铺门外。那个赶车人把缰绳拴在门墩上,而后拍拍牛头。黄牛以为赶车人是要喂它吃的,不想,三个人依次进了店铺,坐在茶桌前一阵猛喝。黄牛舔舔双唇,眼巴巴望着喝茶的人们。

“漆器店生意行吧?”田雨瞟一眼一旁用茶的一个蓄着山羊胡须者,问五邑。

“还行。方才还卖了一对屏风,这大大小小的算下来,今日卖掉十件了。张二,是吧?”五邑道。

“是,是。”张二边沏茶边应道。

“一天能卖这么多!比起我文寨的店铺,不知要好出多少倍,还是城里好。”李黄羡慕道。

“二位是路过,还是有事找凡掌柜?他不在城里。”五邑说时,不时看看辛茹,对于辛茹的出现,他大为不解。

“凡掌柜让我把辛茹送来,说是给你们做饭。三个大男人忙活两家商铺,不知是谁来做饭的?”田雨道。

“张二做的,难吃死了,不信问问你爹。”五邑说时,看辛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警觉。论长相,怎么看,这辛茹都不及他家芥子,可凡木对芥子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让五邑百般无奈。

张二笑着倒水去了。辛茹被五邑看得时不时摸摸衣角。

一旁的茶桌边站起一位长者,这个叫王桂的雅士几乎天天过来喝茶,有时带上挚友,有时独自前来。偶尔独自买件漆器,偶尔领一帮人前来买货,这让五邑很是感激。如此一来,这帮人再怎么喝茶,五邑也热情款待,并乐意陪聊,天南地北、前朝新朝的事,无一不说。王桂走近田雨道:“看得出,三位与凡掌柜私谊颇深,既是凡掌柜不在昆阳,老朽该替凡掌柜略尽地主之谊。稍后老朽做东,一道去吃叶邑狗肉,此乃昆阳一绝。狗肉锅里放甲鱼,加入特制佐料,文火慢炖,出锅后,狗肉酥烂,甲鱼滑柔,滋味醇厚,鲜美异常,食之,温补脾胃,补肾助阳,滋阴凉血,散结消痞。这厨子虽祖籍沛县,可爷孙三代在叶邑开店,已有百年之久。来叶邑故地,不食叶邑狗肉,实乃憾事一件!”

王桂的话让田雨小眼半眯,垂涎欲滴。李黄道:“此前仅是听说,这么近却不曾吃过,看来是白活了半生。沛县?前朝开国皇帝、汉高祖刘邦像是祖籍沛县。”

雅士笑道:“正是。容老朽慢慢道来。”

辛茹却无心听这狗肉、甲鱼之事,知凡木不在城里,虽心有惋惜,却颇为欢喜,方才听田雨所言,分明是凡木将她安置在城里,每日陪伴身边。见碗里茶水不多,便起身去找张二,她要过茶壶,逐一将茶碗续满热水,而后静立一侧。

雅士端起茶碗小抿一口,继而说道:“典籍记载,汉高祖刘邦年少时家境贫寒,却脸厚口馋,尤其爱吃樊哙家狗肉。無以付资,便赊欠,又无力偿还,久而久之,樊哙心生厌烦。见旧账未结,新账又添,无奈之下,樊哙将狗肉铺子搬至河的对岸。不想,这无赖食客竟渡河常来新店,依旧赊欠。樊哙时常追着要账,可欠账有增无减,赊账者乃泗水亭长,樊哙又能如何!后人所谓的‘跟要狗肉钱一样难大约由此而来。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既是泗水亭长宁可渡河也要来吃狗肉,那此店的狗肉指定极不一般,樊哙的名声由此远播,生意自然一日好过一日。不知何年何月,樊哙远房后人将这一技艺带到叶邑,叶邑狗肉历经百年而不衰。”

直把众人馋得不时看天。眼见天已午时,雅士的谈兴却丝毫未减,田雨不得不手捂肚子道:“看这肚子真没出息,咕噜噜乱叫什么?迟一点喂你又有何妨!”

雅士呵呵一笑道:“孔子云,食不求饱。俗话说,饿能高寿。老朽不谙养生之道,既然腹不矜持,那就依了它吧。叶邑狗肉铺,距南城门十步路,远了点。”

田雨忙道:“不怕远,乘车去。只不过是牛车,还望先生担待点。”

雅士一颌首道:“牛车不比马车轻贱。据典籍所记,老子当年乘青牛而出函谷关。孔老夫子周游列国时,也乘牛车。牛车,乃商代王亥发明,而王亥是商人始祖,行商之人乘牛车,理所应当。”

至此,众人对雅士的才学无不心悦诚服。田雨曾与水生议过凡木乘车之事,按说凡木早已买得起马车,却执意乘坐牛车,其中意味,他这才知晓。效仿始祖就是敬重始祖。凡木平日里不苟言笑,这个比自己年少的人,自己为何总是难以与之比肩!蓦然间,妒意再次袭上心头。

末了,由辛茹和张二照看店铺,其余人乘坐牛车,接了田禾,奔南门去了。

走进叶邑狗肉铺,雅士很是慷慨,热腾腾的狗肉要了一大盆子。狗肉棕红色,乍一上桌,满屋浓香,一行人无不咂舌称道。殊不知,这狗肉的做法极为讲究,得是壮年活狗不说,单以公丁香为主的佐料就得二十来种。这还远远不够,老汤最为关紧,不用百年老汤,纵有天大本事,也做不出正宗的叶邑狗肉。据说,这老店的高汤乃百年前自沛县带来,每日加料,每日续水,店主视为命根,谁想舀走一勺那是万难。除狗肉之外,另有蒸菜、蘸酱、腌鱼、蒸饼等摆满饭桌。雅士喊来肉铺掌柜,再要柏酒一坛。这柏酒由柏叶发酵而成,平日里仅是贺岁时畅饮。雅士今日之盛情,倒让五邑、李黄和田禾父子显得极不自在。

耳热之时,五邑不悦道:“田雨,我来问你,那个叫辛茹的婢女不是逃跑了吗?自己又跑回来了?”

田雨尴尬道:“是啊,是啊。不回来得饿死在外头,她以为她是谁呀!”

五邑道:“你跟凡木说说,把这婢女弄走吧,几个大爷们一起吃住,自在,凭空多出个女的,别扭。”

李黄笑道:“五邑,恐怕不是别扭吧?别人不懂,我懂。”

五邑变色道:“你懂个鸟!看见你我就来气!”

李黄愤然道:“什么人啊!说变脸就变脸。”

五邑道:“不是你,卉子……”

李黄道:“这可不能全怪我。再说了,卉子眼下多好啊,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卉子跟凡木的事虽然没成,可我在凡木跟前没少说芥子的好话,不信你问凡木。我好话说了一箩筐,凡掌柜就那一句话,他说他不宜成家,我还能说什么?”

雅士一旁道:“看来酒是惹事精。听你们争执多时,老朽总算听出点眉目来。凡木还未成家?老朽疏忽了。卉子和芥子的事我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可辛茹是什么来头?今日一道来店铺那位?是个婢女?”

田禾道:“王老先生,这事我来说吧。辛茹是凡木买来的婢女,这是从前的事了,一点不犯法。不知为何,凡木一直想把辛茹留在他身边,可又不想娶他。凡木像是对哪个女的都没兴致,他说他不宜成家,这像个谜,没人能懂。”

雅士道:“凡木胸揣大志,气度非凡,乃商界奇才,怎会瞧上一个小小婢女!至于他说不宜成家,老朽看来,搪塞而已。孔子云,‘三十而立。何为‘而立?立身、立业、立家也,立家与立业同重。择日我找他议议这‘而立之事,大丈夫不可无家。”

五邑忙将酒碗伸到雅士面前道:“王老先生,我来敬你一碗。小女芥子,卉子的妹妹,两人自小跟凡木一道玩耍,还望王老先生多多美言。”

雅士爽快道:“积福之事,老生自是效劳。”

酒足饭饱之后,牛车逐一将人送走,而后田雨和李黄返回文寨。虑及黄牛尚未饱腹,在出城不远的小河边,李黄将黄牛牵至水边,丢了缰绳。一侧是清澈河水,一侧是茂盛的青草,那黄牛目不斜视。

两人仰卧草地,借着酒兴,谈起凡木来,竟一个个醋意十足。田雨道:“不进城,不知凡木竟有这般能量,两家店铺打理得井然有序,每日进项相当可观,我爹说,自打他那店铺开张以来,前来买油的人有时竟排起长队。油又不是水,哪能用得了那么多!这真是邪乎。”

李黄不解道:“还不是独门生意的缘故!昆阳城就此一家卖着花生油,花生油的价格远比芝麻油低,且味道不差,城里的人是不少,可有钱人毕竟少数。田雨,我就不懂了,如今你田家在油坊里占着大头,为何还酸不溜溜的?换成别人,烧高香都心甘情愿。哪像我李黄,祖上传下的药铺,到我手里却是难以为继,改为漆器店,乃不得已而为之。代别人卖货,能挣几个铜钱?”

田雨愤愤道:“我就是气不忿儿。你看那王雅士,他凭什么请我们大吃一顿?还买来上好的柏酒款待我们,还不是他跟凡木的情分深嘛!我就弄不懂了,为何所有人都对凡木好,为何他凡木想啥都有啥?真是气死人啊!”

李黄叹息一声道:“田雨啊,你这么说让我想起一个老道的话来。你施恩万物,万物必施恩于你;你心怀万物,万物必归属于你;你敬重万物,万物必敬重于你;你拯救万物,万物必拯救于你;万物本无情,因有情心而有情;万物本有情,因无情心而无情。”

田雨重重地“哼”了一声,而后起身走向牛车。

田雨将水生喊去喝酒是在隔日的黄昏。近些日子,他愈加心堵,总觉气息不畅,或许水生能帮其化瘀。凡木的生意本已顺风顺水,昆阳的两家店铺进项了得,却又伺机向宛城进发。凡木极有女人缘,抛开卉子不说,芥子对他几近痴迷,辛茹囿于其奴婢身份而不敢明示,可女人的心思他田雨能夠理会。众木匠很是卖力,像是被凡木施以魔法,干起活来不惜体力,有板有眼。水生在凡木家可谓举足轻重,从木器的进料和把关,油坊的进料及出货,这个浑身透着机敏的人将两边的事料理得有条不紊。可水生不贪钱财,不近女色,只一味替凡木卖命,这让田雨很是惊异。想起这些,田雨周身便极不舒服,像有苍蝇时不时趴上四肢和项间,用力打,打不住,赶走后,它又来。

田雨将自家酿的柏酒搬来一坛,两人关上门,边饮边聊。

“田掌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你我首次单独饮酒,水生奴婢出身,能与田掌柜相对而坐,诚惶诚恐。”

“水生啊,你这么说不就见外了?油坊的账目由你管着,我田雨若是与你过从甚密,怕招致凡木猜忌,故而,面上还是一如从前的好,这样相安无事,你说呢?”

“田掌柜,我家家主不是你想的那样。水生本是个乞儿,几近饿死时,是家主收买了我。如今家主将要事整个儿托付于我,足见对我之信任,不竭力图报,如何心安!”

“瞧你美的吧,恐怕这是暂时的,眼下,除你之外,还有谁能堪此大任!将来怕就难说了,孟江与凡木形影不离,依我看,你水生迟早会被他取而代之。那天他为何抢先给李黄下跪?与他何干?还不是为讨凡木欢心?凡木那天当众呵斥你时,我就在大门之外,大门外聚了多少乡里乡亲!他怎么也得给你留个面子啊!居然被当众训斥,被乡邻耻笑。你有什么错?跟李黄吵架还不是为他凡木争利?我是为你鸣不平啊,水生,像你这样忠心侍主的人焉有其二!其结果,你得到了什么?”

“那天我确实感觉委屈,不过,我水生于心无愧。田掌柜,你别说了,喝酒,喝酒。”

“干,干。说吧,我像是挑事;不说吧,又心疼你。你也老大不小了,他凡木不该为你张罗一桩亲事吗?他不乐意,我乐意,你看上谁了只管跟我说,你为油坊操碎了心,我田雨一向知好歹。”

“田掌柜,这个事还是不提的好,我水生不宜成家。”

“不宜成家?有人给凡木提亲时,凡木也是这么说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事不提了吧。喝酒,喝酒。”

“干。前天去昆阳,遇见个雅士,极有学问,他说大丈夫要立身、立业、立家。一回来我就瞎寻思,我田雨有‘业,也有‘家,可你水生没有,你的‘业是凡木的,你的‘家也是凡木的,你水生一无所有,这不公平。”

“家主当初跟我说,我想自立门户,他愿分给我一笔钱,我想继续跟他的话,他乐意成全,我选了后者。其实,我也犯愁,不知如何抉择,不知何去何从。”

“水生,不知你想过没有,大丈夫既不立家,再不立业,等于枉来世上一遭,倘若祖上有知,岂可饶恕!肺腑之言,还望斟酌。”

田雨见水生的身子猛然一颤,二人良久均没言语。里屋的门轻轻开了个缝。田雨大声呵道:“关上!”那门缝重又轻轻合上。夜已深,窗外极其安静。忽有野猫鸣叫,拖着长长尾音,一声紧挨一声。

“洛阳自古繁华,西距都城不远,你该去洛阳自立门户。跟着别人鞍前马后的,终究没有出息。你天资聪慧,什么都能做成,经营雷击木漆器,你最为擅长,何不用己之长,光宗耀祖啊!我田雨胸无大志,偏爱女色,指定难成大事,也就懒得去折腾什么。”田雨盯着水生道。

“这谈何容易!钱呢?”水生怔怔看着酒碗道。

“我们田家有啊!油坊卖给了凡木,十来个奴婢也一并卖了,这些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拿来派个用场。”见水生心有所动,田雨眼里冒出亮光。

“谁家的钱都是钱啊!”水生迷离地看一眼田雨道。

“这就说到了正题上。我田雨拿钱出来,纯粹是为帮你,你也不信,都是行商之人,怎可不言利!钱由田家出,获利六四开,你拿六成我拿四,所有买卖你当家,田家只派一人去。如何?”田雨说时,一副微醺的样子。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水生低着头道。

“水生啊,你不但要立业,也得立家。没个知冷知热、暖脚捶背的女人如何是好!真不知道漫漫长夜,你是如何熬过的,想想都替你难过。”田雨不住摇着头。见水生已现醉态,田雨继而喊道:“小凤呢?快让小凤过来侍奉水生安歇。收拾个房间,这大黑的天,不让水生回去了。”

自里屋旋即闪出个婢女来,这婢女吃力地挽起水生臂膀。水生挣脱婢女道:“不,不,我得回去,我得回去。”怎奈,他已身不由己。

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田雨呵道:“谁呀?干嘛?”门外有人应道:“回家主,是凡掌柜家的两个婢女过来了,说是要接水生回去。”

田雨不耐烦道:“水生喝醉了,走不成路,歇在这里了,让她们回去吧。”

门人应下后,没了声息。

日出数竿时,水生走出田雨家大门,揉着惺忪睡眼。见自家大门紧闭,他连拍数下,做饭的婢女答应着,大门旋即被打开。婢女道:“水生,你昨晚喝多了?还没听说你喝醉过,没事了吧?”

水生道:“没事了,没事了。做饭了吗?”

婢女道:“早都吃过了,你还没吃呀?”

水生不悦道:“你们吃过了?也不等我一起吃!”

婢女道:“不看看什么时辰了,师傅们都干一阵子活了,以为你在田掌柜家吃呢,这就给你做。”

水生大声道:“快点!”

婢女不觉一愣,而后诧异地看看水生,没再吱声。两婢女做饭时,一婢女小声嘀咕:“水生是怎么了?平日里不是这样的。”另一婢女道:“你没看那张脸?像是生着气呢,咱可不要招惹他。”

“有人吗?雷击木送来了。”大门外有人喊道。没听见有人应答,也没见有人出来,那人接着喊“有人吗?”

水生本就刚刚进屋,听这人一味咋呼,遂钻出屋子,大声呵斥道:“你咋呼个鸟啊!不就一根木头嘛,你以为你那是牛鞭呀,拉进来不就得了?”

那人也不是个省事的主,一大早推着雷击木老远来文寨,却被人劈头盖脸地来这一出,自是怨气陡升,他没有推车进去,只扶着独轮车把道:“一大早的,看你说的什么话!你家的牛鞭有这么粗啊?我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估摸着跟你爹不差上下,你能这么跟我说粗话吗?我不跟你说了,把你家掌柜的找来。”

水生不屑道:“掌故的不在,今儿你还真得跟我说,不然你得拉回去,不信你试试。”

老汉气呼呼道:“寧愿等三天,我也不想跟你说。”这个倔强的老汉抬腿坐在车子上,仰着头望天。

水生恼羞成怒,黑着脸道:“你去远点,不要堵门。”说罢就要去推老汉的车子。

一个木匠走过来,将水生拉到一边,轻声说道:“水生,家里的雷击木快要用完了,这几天一直没有人送。”见水生没有吱声,这木匠走到独轮车前道:“老哥,看你头上冒汗,定是老远赶来。燕子,给主顾端碗水来。”一个叫燕子的婢女赶忙端着一碗热水碎步走来。木匠双手捧碗,递至老汉面前道:“消消气,消消气。喝了水,就把雷击木推进来吧。”大约真是渴极了,老汉一饮而尽,而后,硬着脖子,“呼哧呼哧”把独轮车推到院中。木匠不便把关,更不宜谈价,不得不把水生拉到车前。见老者远远蹲着,木匠不住询问水生,最终定下价来,随水生一道进屋,捧出铜钱递给老者。老者没数铜钱多少,直接装进衣服,而后卸掉木头,推车出门,至门口,扭头说道:“再也不进山找这雷击木了,弄不好命都丢了,老远送来还被捉弄。”

(未完待续)

董新铎:河南平顶山人。在《阳光》《莽原》《奔流》等期刊发表小说。出版长篇小说《临沣寨》《半扎寨》《风穴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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