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电影中女性角色声音权力的嬗变
——以电影《我的姐姐》为例

2023-08-03 14:13罗锦源
声屏世界 2023年7期
关键词:姑妈安然姐姐

□罗锦源

第二性和代际冲突

姐姐作为“他者”所形成的问题。电影《我的姐姐》讲述的是安然、安子恒姐弟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中丧生,刚刚成年的姐姐面临着追求个人独立生活还是抚养幼弟的问题,由此展开的一段亲情故事。影片名称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分别是带有主观人称的“我的”一词和带有客观人称的“姐姐”一词。首先是“我的”一词,就表明了弟弟安子恒是故事的主体,显然是把女性作为“第二性”,是从属于男性的;“姐姐”一词本身为中性词,但是结合“我的”一词和电影的故事内容来看,竟似一道无形枷锁,禁锢着处于传统社会关系下的女性,让她们时时刻刻不要忘记自己的家庭责任,并要求把“奉献”放在第一位。这个电影的名字里姐姐不仅被“他者”化,甚至姐姐存在本身也成为了“他者”。因为在安然的家庭里,父母处处抹去她生活的痕迹,她没见过弟弟,弟弟也不认识她,好像她不是家庭的一员。在提倡独生子女的年代里,父母谎报她身体有缺陷,从而申请到二胎指标,只为了给家里添一个男丁,她的存在则成了家庭中男孩子到来的绊脚石。安然这个形象,不仅仅是一个影视角色,也代表着现实中千千万万个和她有着相似际遇的传统式中国家庭关系中的姐姐。如今虽然女性已经拥有了一定的话语权力,但是大环境依旧没有发生本质改变,除思想开放的发达城市外的大部分地区,女性问题仍旧普遍存在,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和解决,《我的姐姐》探讨的就是这样一个问题。

女性声音权力的嬗变。女性主义的重要指向之一是追求男女平等,是对女性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的探索。女性的声音权力不能简单概括为拥有话语权,女性在现代社会中面临的最大困难不是没有发声的权力,而是发出的声音“被消解”的问题。在声音权力的嬗变这一方面,电影《我的姐姐》中体现得尤为明显的是姑妈和安然两者之间的代际冲突。姑妈的声音在旧时代被弱化、被消解甚至是被无视,而安然的声音在新时代里逐渐被听见、被尊重、被理解。这种变化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经历了一个激烈斗争的过程,影片描述的就是这样一个转变的过程。

在姑妈的成长中,她有自己的想法和人生规划,而这被奶奶直接拒绝;在安然的成长中,姑妈会适当听取姐姐的想法。声音权力并不是说话的权力,而是被倾听的权力。安然的幸运得益于社会观念改变了,群众的受教育程度提高了,女性的反抗斗争意识变强了,这才使女性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间和发声的机会。每每姑妈向家里表达自己的愿望和诉求时,奶奶搪塞的理由都是“因为你是姐姐,所以你要把家里的资源让出来供给弟弟”之类的。这种来自家庭洗脑式的连环拒绝和漠视,便是在消解女性声音;接二连三的此类事件导致姑妈的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委屈与压力,并且被要求“闭嘴”屈从全盘接受,禁止行使声音权力。

和姑妈任劳任怨不同的是,姐姐安然出现的一开始就表现出极大的反抗意识和斗争精神。面对父母双亡、幼弟抚养、家里房子分配等突发事件,她迅敏而果决,积极捍卫自己发声的权利,牢牢把握主动权。但是反抗和出声后,她的声音有没有被“听见”?此时“特里格斯小姐时刻”似乎也同样发生在她身上。女性问题从来不是让女性得到一个说话的机会,而是如何能更加意识到,是哪些程式和偏见造成了异性或不在同一立场的同性“拒绝去听她说什么”这一结果。弟弟对姐姐说“你闭嘴,这个家里一切东西都是我的”这一幕和“特拉马库斯对佩涅罗泊的申斥”一幕是何其相似,对女性意见的漠视,让女性闭嘴,这类现象已经持续了几千年。电影《我的姐姐》也是如此,家里的叔伯甚至弟弟全让她“闭嘴”,电影就是直击这一社会痛点,并在此做出合理反抗。

女性观念和权力场域

全然的“奉献”和不彻底的“妥协”。电影是社会的镜子,能够反映出社会集体观念,因此电影中女性角色的观念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现实中女性的观念。中国的女性观念总是与伦理道德交织纠结在一起的,在传统观念中,女子从来与追求自由和理想、找到生命主体存在的价值意义和获得自身生命意义无关,她们总是在奉献自己、牺牲自己。辜鸿铭在《中国人的精神》中说道:“过去女子是‘忘我教’,要求女性讲求‘三从四德’,一个女子的主要目标是自我牺牲和为别人而活、为社会而活,具有无可指责的操行和完美的礼仪,没有自我,不是去当改革家或者妇女天足协会的会长。”从这些话语中可见在传统社会中,女性要被迫“眼盲”“闭嘴”的。社会是继承式发展而非断层式发展,即使是自由开放的新时代,传统的社会观念仍在影响着现代人们的思想。影片中姑妈说过:“我是姐姐,从生下来那天就是,一直都是。”奶奶对姑妈说:“因为你是姐姐。”姑妈对安然说:“谁让我是姐姐。”“姐姐”这个身份承受的是源于社会观念、家庭、个人的多方面压力。

电影中最典型的女性角色就是姑妈,因家里贫苦供不起两个学生,考上西师俄语系的她却把读书的机会让给上中专的弟弟;好不容易得到在莫斯科经商的机会时,却被母亲中途强制召回照料弟弟家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婚后不仅操劳照顾一双儿女还要常年料理卧床不起的丈夫;弟弟弟媳车祸去世还要抽空帮助安然、安子恒姐弟。姑妈始终在被迫为“他人”而活,无论是弟弟还是丈夫,她都被要求成为一种附属、一个零成本的帮手。在男权主义的长期压制下,她任劳任怨,并“教育”安然要背负起死去父母的责任,但内心也羡慕安然敢于为自己争取权益的态度,并最终选择尊重、支持安然。当姑妈对着家里仅存的几套俄罗斯套娃掉眼泪的时候,一遍又一遍用俄语说着“你好”“再见”的时候,人们能看到这个人物身上的理想光芒,也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这个人物内心的悲哀、苦楚和不甘。

相比姑妈,安然的悲剧则是另外一种体现。她从小被要求装残疾人,“奉献”自己的身体健康帮助父母得到生男孩的机会;高考后被修改志愿,从北京医学高校改到家乡护理专业,“奉献”自己的人生理想。就在她好不容易以为脱离了原生家庭,可以把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时,却遭遇父母双亡的突发变故。这时,亲戚们不仅把一切责任都归咎于安然身上,还让她承担着肩负不起的责任——牺牲自己的个人前途来抚养素未谋面的幼弟。此时的弟弟安子恒才六岁,距离成人18 岁还有12年,意味着安然在这未来的12年里必须不辞辛苦,充当父亲、母亲和姐姐的多重角色去照顾他、抚养他、教育他。

面对两难,安然会怎样选择?在电影的开放式结局里,安然在实现理想与抚养幼弟之间做到了平衡,她一边勇于追求自己的理想,去报考北京的研究生,一边接受来自亲情的温暖,承担起照顾安子恒的责任。当下影片的代际叙事经常以“和解”收尾,在该片中,奶奶和姑妈算是全然的和解,姑妈进行妥协;姑妈和姐姐基本上达成了“半和解”,姐姐安然的亲情、理想两不耽误。正如同殷若昕导演在对影片结尾处关于安然似乎选择和弟弟、家庭走向和解这种故事安排的回答:“我希望影片能够展现出爱的力量。在我的人生经历中,也曾有过个人与家庭产生碰撞和矛盾的时刻,但更多时候还是感受到家庭带给我的帮助和支持。我也想通过影片的结尾,带来一种更宽泛的讨论,让观众能够思考我们与家庭、与社会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

女性被男权主义绑架,部分女性成为其拥护者。在电影《我的姐姐》中,权力悬殊表现得尤为明显。在几千年的社会发展中,有许多女性由于意识未觉醒,成为男权主义的拥护者,把原本不合理的变为“合理”的,最后演变为一种社会“共识”。事实上,这是一种寻求自我保护的心理,在社会大环境中,附和多数人的观点会让她们感觉有安全感,特别是女性没有经济来源或自身不够优秀的时候,这时便会屈从于男性中心主义。但是这种安全感是一个假象,短期来看自身获得了庇护,长期来看却是失去了作为女性的根本利益。

电影中有一个突出情节是,一个孕妇在连续生了两个女儿且身负重病无法顺利生产的情况下,丈夫却不顾她身体的实际情况,坚持要求她舍命保肚子里的儿子,而婆婆也拦住预备救助她的安然,全然没有感同身受的怜悯心,婆婆目前的身份仅仅是男子的母亲,是传宗接代思想的拥护者;而孕妇自己更是这种男权主义、重男轻女思想的信徒,当事人的自主皈依才是女性最大的悲哀。让-保罗·萨特在描述女性时说过一句话:“半是受害者,半是同谋,像所有人一样。”此时,安然和屏幕前的女性观众也不禁想问:冒着生命的代价只为生一个儿子,值得吗?《第二性》中描述现代社会女性对于生育的态度时讲道:“女人不再受到生育职能限制:这种职能失去了大部分自然奴役的性质,它呈现为一种自愿承担的负担。”在人们几千年的传统观念影响下,生男孩的思想变成了一种希冀和负担,女性于生育职能方面的限制不是来自于法律,而是来自于观念,电影《湘女萧萧》就是对此最好的诠释。萧萧是童养媳,她想冲破这种畸形的封建枷锁,寻求真正的自我和爱情。最终,她没找到爱也没找到自我,彻底放弃抵抗后也生下儿子,成为了“第二个婆婆”,其后,她服从和维护男权主义的程度,较之自己的婆婆有过之而无不及。

女性角色和电影蓝海

淡化女性声音特征的底层逻辑。在电影《我的姐姐》中,女性化形象特征最不明显的女性角色是姐姐安然。导演在设计人物形象时,用短发、简单上衣加工装裤、不施粉黛的脸和时时刻刻都挂在脸上的强硬表情,最主要是一字一句不容他人质疑的坚定的声音,来表达刻画这样一个女性形象——好强、独立、绝不服输的18 岁少女。和姑妈的逆来顺受、堂姐的自由不羁、表姐的温柔贤淑形成鲜明对比,她常穿宽松、方便且不显身材的服装,以此来武装自己,对抗外界世界。在电影中安然气愤又不甘地对男友说道:“一个从小不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女孩子,当她被人欺负的时候,她打得赢也要打,打不赢也要打。”这句话,最能体现出作为一个女性的安然身上所具有的男性特征。

一个强大的女性该是什么样子的?我们的文化提供的范本是——从中国古代的众多女掌权者到现代众多女性政治家、企业家,她们在性格、习惯、穿着、说话声音和方式甚至语句停顿,都在尽可能朝着男人的习性靠拢。因此,在该电影文本中,主创选择用稍显男性化特征的妆发去打造姐姐安然,让她像个男人——即使不一定能在每个场景都震慑到对方,但至少会让人看起来态度强硬不好招惹。使用男性化特征包裹自己,使其成为自己的保护色,这是女性在争取平等社会资源时常用的方法。

女性主义语境下的电影新类型。温情的电影有一种让人感觉到爱和能量的魔力,《我的姐姐》虽然是一部讨论现实问题的电影,但是诗意化的镜头表达和电影结尾处编剧在尖锐矛盾上的让步处理,在一定程度下弱化了戏剧冲突,让剧情往更温情、更平和的方向发展,从而使观众更易理解安然的选择和最终大团圆的结局。在未来,女性观念和女性声音权力将走向何方,我们无法预测,它是否能朝着去我们期望的方向发展,我们也不得而知,但明确可知的是,女性在保障自己权利、争取更多合理权益的脚步永远不会停止。《我的姐姐》是一部既想做女性主义题材,又不想得罪男性群体的电影。玛丽·安·多恩在《对欲望的欲望》中指出这些影片以女性观众为假想受众群,女性角色往往在整个叙事结构中居于主导位置,这些担任着“某种女性气质的形象”的女性角色在叙事和环境氛围的推动下,获得了女性观众的认同,使其对象化到银幕的虚假情境中。在这个基础之上,这种诉求女性认同的“女性电影”最终必须以特定的方式回归到以男性为中心的接受模式中。这些表面上主导叙事的女性最终仍然要接受男性权威的检验,在整体的意识形态逻辑上回到男性中心主义的电影框架中去。这说明,在电影领域的底层逻辑之中,女性从未真正进入到电影语境中,成为被描述的主体,女性故事较男性故事而言仍存在着较大差距。未来女性主义电影处于少数的情况会改变吗?我们应该乐观地认为改变一定会到来吗?目前,我们至少可以秉持着谨慎的乐观态度。

在新时代,女性主义类型的电影是一片蓝海,它拥有着多方位、多角度、多样化的创作表达。女性角色是电影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女性话题分布在电影的各个角落中,女性的行为和思想贯穿在任何一部作品中。女性主义类型的电影提供了一种可能,一种至少是认知视角上的可能,因为它不再避讳女性在社会中可能遇见的现实问题,也不打压女性做选择,即使这种选择和人们的传统意识或固定思维大相径庭。它只是存在着并保持记录着,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种进步和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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