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沛辰
苏轼和辛弃疾既是宋代著名的词人,也是豪放派的代表人物。苏轼在词的创作中视野开阔,格局大开,有豪放不羁、气象恢宏的特点,所抒发的情感不仅有被贬谪的不甘、内心的凄苦,还有看淡世事、随遇而安的坦荡洒脱的心胸与个性。辛弃疾在词的创作上凸显豪迈慷慨,有金戈铁马的气势,意境宏大,境界开阔,在词中意图施展自己的抱负。苏轼与辛弃疾在仕途与经历上有相似之处,如都未被重用,壮志难酬,但他们依旧能够自我慰藉,抚慰自己的心灵,寻求心灵上的自由洒脱。苏轼的豪放词作中也不乏婉约幽怨之作,如《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词调哀婉低沉,情感真挚,抒发自己被贬谪的苦闷心情。辛弃疾的词作中也不乏平淡清新之作,如《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是词人贬官闲居时所作,描写了夏季夜晚乡村中的田园风光。清新恬静的氛围之中,我们能感受到词人心胸的开阔,平静与洒脱。在两位词人的这两首词中,我们也能感受到时间的力量以及时间对我们的作用,即可以冲淡忧愁,抚慰心灵。
苏轼的《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和辛弃疾的《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都是宋词当中的经典之作。苏轼与辛弃疾都有相似的经历与遭遇,二人面对相对不幸的境遇有着不同的想法,但最终都能从容淡定地面对。两首词中还蕴含着时间的流逝对词人心境的影响: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苏轼《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辛弃疾《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
苏轼的《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这首词作于何时、写于何地、所写何意一直都有着一些争议。关于作于何时何地,争论在作于杭州中秋,或是儋州中秋,又或是黄州中秋。从情感思想和词作句子等方面分析,一些学者认为此词于元丰三年(1080)作于黄州,苏轼刚被贬谪不久。关立勋在《宋词精品》中认为是“被贬黄州第二年中秋节所作的词”,盖国梁在《唐宋词三百首》中同样认为该词“作于黄州的中秋”。有关苏轼《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所抒发的情感,有中秋思念兄弟之情,也有被贬谪的感伤与幽怨之情。
辛弃疾的《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是他中年时代经过江西上饶黄沙岭道时写的一首词。辛弃疾被免罢官后退隐于上饶地带,黄沙岭是他这一期间多来游玩的地方。此词描写了黄沙岭的夜景,为我们揭开了乡村夏夜的恬静美好,以及对能够丰收的感激与喜悦。词人虽被贬谪,但在这首词中我们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平静自如。苏轼的《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寫了苏轼初被贬谪后内心的苦闷无解,感慨人生世事无常及空有壮志却难酬的愁苦。两首词都是在词人被贬谪之后写成的,被贬谪之后的二人都有壮志难酬之苦与对人生世事无常空幻不定的感慨。苏轼与辛弃疾都能够坦荡地面对贬谪,苏轼乐观豁达,给读者以洒脱潇洒之感;而辛弃疾则更内敛从容,温和敦厚。当人们在面对挫折甚至到了无法逆转的局势时,人们感到失落、愤怒,以至抒发壮志难酬之感是人之常态,或许只有圣人能够做到看淡功名,又或是在经历过浮浮沉沉之后定下心来感受世间的美好,坦然面对输赢与沉浮。我们许多普通人通常都是在一段或很长时间后,在尘埃落定之后,在时间的流逝中,在世事的冲淡之下才能够认清现实,才能做到坦然从容,珍惜当下的生活,看淡名利。两首词正是让我们看到了时间的作用。素来乐观豁达的苏轼在词中表达的是愁苦和苦闷,而素来激情昂扬的辛弃疾则写了这样一首温柔清丽的词。
以往,我们从苏轼的词中都能读出他的豁达洒脱,如《赤壁赋》中的“以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定风波》中的“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这首词是在他刚被贬谪不久后所作的,充满了苦闷之情。辛弃疾的这首《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则让我们感受到了经过时间的流逝后词人面对被贬谪的内心的平静。两首词都写情写景,苏轼词寓情于景,情景交融,更加注重对情的抒发;辛弃疾词景中有情,更加侧重于写景。
《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上片写感伤之情,寓情于景,感慨人生短暂,抒发壮志难酬。“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感叹人生世事就像一场梦,空幻而又短促,梦是假的,人生就像是梦一样,假亦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又何必那么认真呢?开启了悲戚的基调,人的一辈子哪能顺风顺水,总有不好的时候,但谁又喜欢沉沉浮浮、不停变化的生活呢?既然如此,那人生中追逐前进的意义何在?词人对此提出了怀疑,回忆了以往的日子,或如意,或心酸,对比今昔,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又该如何得以解脱?“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入夜秋风萧瑟,风吹秋叶的沙沙声在廊上响起,徒生伤感。下片写一人独在异乡,本应是团圆的中秋,却只能自己把酒对月,抒发了孤寂处境和伤时感事的思绪。“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此处以酒与客、月与云的关系委婉含蓄地表达了词人遭贬谪后势利之人避开他们而导致的门庭冷落,就好像酒贱了人们觉得它就不好了,买它的人都少了一样;而自己陷入不好的境遇之中,一瞬间好像连自己的客人都将自己疏远了,想找个伴儿一时间都不知道到哪里去寻找,也更加衬托出词人此时的孤独。词人自己光明磊落,忠心赤诚,却被诽谤陷害,遭谗被贬,就像明净的月亮总会被云遮起来,月亮周围总有一缕缕云烟将其围绕,然后被他们遮挡起来,抒发了词人对世态炎凉的感愤。“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表达了词人对亲人的思念,同时也抒发了词人的孤独寂寞之情。“北望”也表达了一种对回官的期盼,期盼有一天能够得到帝王的理解,召词人回京得以重用。整首词给人一种凉意,读起来仿佛能感受到中秋月夜的丝丝凉爽,但透过词人的文字,又仿佛能够感受到一种凄凉之感,这也是词人内心的凄凉的写照。这首词反映了词人被贬之初,还没看淡名利,还没看透人生的苦闷之情,比起后期豪放乐观的词,这首词明显地展示出它婉约凄凉的一面。
我们对比苏轼的《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发现辛弃疾的《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是在词人经过时间的流逝后对世事的看淡。辛弃疾的《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写于他隐居上饶时期。该词语言平易近人,通俗易懂,写得真切如实,生动自然,其中的景象读后仿佛能在眼前呈现。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虽只写了风、月、蝉、鹊等平常的景物,却写得生动传神。月光明朗,惊动了落在枝头上的鹊儿;夜里凉风习习,蝉儿鸣叫,为夏季的夜晚增添了一抹清涼。其动静结合,将夏季村子夜半的景色描绘成心之所向。“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在稻花的香气中感受着今年一定是一个丰收年,听着蛙叫声,内心平静安逸,一片柔情涌上心头,由衷地为百姓感到欢乐与幸福。上片写景,在景中我们也能够感受到词人的柔情,洋溢着丰收的喜悦与幸福,从词人的内心情感反映了百姓们的共同情感。自己为官不仅是为了施展才华能力和一腔抱负,更重要的不就是要让老百姓过上舒适安逸美好的生活吗?在感受到百姓内心之中对丰收的喜悦之后,词人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好,内心逐渐归于平静,也将自己融入百姓之中,融入大自然之中,一同感受着这份喜悦与生活的美好。“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也写出乡村的宁静祥和,雨都是如此的温柔清丽,星星也都疏散开来,仰望夜空,开阔明朗。“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小桥一过,乡村林边茅店的影子却突然出现了,表达了词人沉浸在丰收之年的喜悦中都忘记了路。在辛弃疾的这首词中,体现了与他平常豪放之词不同的柔情婉约,这也是辛词的另一种魅力与美。进入乡村,你会感受到与城市不同的宁静,仿佛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聆听风吹叶子的沙沙声,听蝉鸣蛙叫,人们的欢声笑语,心中难得十分平静。修自身,感受快节奏生活中难能可贵的静谧,在这一刻,你可以将所有的思想放空,什么都不要想,忘掉一切虚无的繁华,让自己达到一种自然空虚的状态,去追求肉体与精神之间的阴阳平衡,从而豁然开朗,一切都拨云见日。这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当你在找不到答案的时候,去看看世界,不一定要走到多远,换一种环境,换一种心情,感受山川自然的震撼绝美,心胸也会逐渐打开,变得宽广;感受人们的安居乐业,感受万家灯火,感受烟火气息,这也是所说的“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一切也都顺其自然地想开了,也就会找到心中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是辛弃疾被贬隐居一段时间后的作品,是经过时间思考且看淡名利的作品。虽然词人心中有一丝惋惜,但看着百姓安乐,共享丰收,为官的意义除了证明自己的才学,收复故土,为的不就是让百姓安居乐业,幸福的生活吗?看到如今百姓幸福,自己的心也得到了慰藉。看着词人描绘的恬淡开朗之景,我们也能从中感受到词人内心的温柔平静与超脱。苏轼的《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是没经过时间沉淀的产物,从中还能看出词人的雄心与不甘以及由此而生发的被贬的凄愁苦闷。对比苏轼后期直言乐观豁达的词,词中语句最能反映词人的心境,一直以来人们都觉得苏轼乐观豁达,直面人生苦难,但对比辛弃疾的这首词,我觉得苏轼一直忘不掉被贬谪的愁苦,所谓乐观豁达不过都是自我安慰罢了,就像一直强调一种心情,是对自己的劝解,每天都说自己快乐,在日记上写着我今天很快乐,或许你感到今天快乐,但你是真的快乐吗?在这两首词中,我们既能看到一个哀怨的苏轼,又能看到一个内心宁静的辛弃疾,让我们内心中词人的形象更加立体。
苏轼与辛弃疾都是有风骨的文人,像修挺的竹子一样,无论是在逆境中还是在顺境中,都不改自己心中的坚持,不忘风度,坚守自己高尚的品格。竹子不仅有风情神韵,还有着筋骨思理,竹一直是梅、兰、竹、菊四君子之一,是我们中国人传承的审美文化情趣,千百年来不断被入诗入画,成为文人骚客的挚爱。正如苏轼《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中的“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苏轼以孤鸿自比,自惜高洁而清傲,始终坚守自己洁身自好的君子品格。竹乃君子,画而不易,国画中的竹子之所以难画,就是要画出它的风骨。洒脱豪放也不忘姿态挺拔,辛弃疾与苏轼都有着竹子一样的品质,从不忘却文人风骨。风骨不一定在于抚琴弄箫,或放浪形骸,不虚与委蛇;或隐姓埋名,自娱修心;或独享品类之盛,与明月清风竹林为伴。风骨是一个人的坚守,守住本心不受世事所动摇,如同竹子一样将自己奉献得彻彻底底,无一保留地奉献给自然,不求回报,一年又一年,按时而来,却又永不离去,始终关心、牵挂着百姓,一直陪伴在我们身边;如同竹子一样,只会一心向上生长,不会向旁侧生枝,正如孙岘在《送钟员外(赋竹)》中所写的“万物中潇洒,修篁独逸群”。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陆游《铭座》),有什么事情是想不通的呢?有什么事情是时间淡忘不了,无法抚平的呢?从古到今,有多少人在追寻一个答案,但这世间又有着什么答案?哪里有什么答案?那些答案到底是什么?不过是世人为了有个依托,造了个藩篱罢了。苏轼和辛弃疾都能在不顺之境中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平衡点,或不屑,或内心平静,或豁然,这些都是一种答案吧。
苏轼的《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直言愁苦,词中语句无一不流露着凉意,让我们感受到了一个真实的词人,一个鲜活的词人;辛弃疾的《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对比苏轼的《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和辛弃疾其他的词,让我们感受到了词人心境的变化、内心的成长及时间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