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欣
“导师,我不想读博了,我想转到学院硕士项目,走营养师方向。”
那是2015年秋日的一个下午,我在美国俄克拉荷马州敲开了我的博士生导师的门,宣布了纠结半年的决定。导师一脸错愕地看着我,毕竟,无论从资金上还是学位上考虑,营养科学美国全奖博士都远远超过了成为一名美国注册营养师能带给我的诸多“益处”。
但于我而言,这不是一次鲁莽的决定。注册营养师不仅能让我帮助别人,还能延续我的科研项目。美国注册营养师的课程培养和医学预科高度相似,强调生物、化学的知识,重视社会、历史、文化的思辨,同时有1200小时的实习要求(实习分为临床、社区和科研三大板块,即引导学生从书本到医院病房,再到社区营养宣教并参与科研),旨在帮助学生实践、内化理论知识。和我的老本行食品科学相比,营养学同样关注人类健康,但却因为横跨了人文和科学,唤醒了我常年与实验室精密仪器(如高效液相色谱仪)打交道时被压抑的人文关怀。我惊喜于营养学对特殊人群(如糖尿病人)和个体差异性的关注,而这恰好能拉近我和需要帮助人群的距离,这是我做出放弃读博决定的关键原因。
导师最终决定尊重我的选择,但马上我就碰到了第一个问题:我被国际学生办公室告知,因为这个选择,我的留学生身份可能失效。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很有可能在上第一堂营养课之前,就被驱除出境,我一下子就急哭了。但多年的求学经历培养了我迅速从负面情绪中抽离的能力,争分夺秒地去找老师沟通,保住了留学生的合法身份。
从2016年5月到2017年5月,我用了一年的时间,补完了将近一半美国营养学本科需要的课程,之后便开始了营养师实习。我所选择的营养师实习项目要求完成临床营养实习、社区营养实习和餐饮管理营养实习,这让我有机会亲身经历成为真正的注册营养师后可能会接触到的各种工作。其中,让我印象最深刻也受益最深的就是在医院住院部进行的临床营养实习。
2017年,在美国医院住院部实习时,我第一次给病人做营养评估(这一标准化流程要求营养师结合病人的入院记录询问病人的体重波动、胃口、肠道如便秘等情况,并进行体格检查,以诊断营养不良风险等),紧张到用英文交流时磕磕绊绊,最终我的临床营养实习首周考核被点评为“有待加强”。向来习惯得到“表现优异”的赞扬,这次的点评像一把利剑,瞬间戳穿了我的自尊心,回到家我又大哭了一场。我边哭边在内心复盘:需要整理出一份跟病人交流的口语模板,通过练习形成肌肉记忆,这样也许能缓解我查房时跟病人交流的紧张。于是,我每天给自己加作业,整理模板,练习口语,在最后一周的考核中,我如愿拿到了导师“表现优异”的赞许,还意外收获了合影留念的邀請。
改变人生的航道,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情。在大一结束的时候,因为被食品实验(如酿酒)吸引,我从林业科学换到食品专业;考研的时候,因为名校情结瞄准了浙江大学;申请留学时,为了更自由地进行学术探索,我放弃了公派留学的机会,选择独立申请奖学金。每一个决策都萌芽于我的兴趣和人生价值取向,虽然前路并未因此而清晰可见,但我坚信“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无所畏惧地承担起每一个选择背后的风险,比如转专业后的课程压力、申请季的失学风险等。
每一次蜕变都使我更坚定自己的信念,鼓励着我不断前行。在通过注册营养师考试后,我在美国的养老院和医院做了3年半的临床营养师。这期间,和糖尿病人的接触又让我萌生了新的职业规划:成为糖尿病护理与教育专家。在这个专业上,我可以继续用我的营养学知识帮助优化糖尿病人的饮食,还因糖尿病护理在药物和监测上的复杂度,鼓舞着我为病人提供个性化的咨询。在养老院和医院工作中积累了累计满2000小时糖尿病相关的工作经验后,我获得了糖尿病护理与教育专家考试资格。
我在美国得克萨斯州儿童医院内分泌科工作,主要面对一型糖尿病儿童,解决日常糖尿病管理中会出现的大小问题,包括调整胰岛素和药物剂量,如何使用高科技医疗设备(特指胰岛素泵和动态血糖仪),处理高血糖和低血糖的突发事件,致电药店及医疗保险公司等。简单地说,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帮助别人。因为享受用自己的知识和经验去帮助别人提升健康的幸福,我喜欢去上班,完全不存在职业倦怠感。目前,我还在积极尝试把我的知识和经验分享给国内糖尿病人群,我做客了2档中文播客《八九不离食》和《悦食谈》,参与了中国科学院上海营养与健康研究所的项目,还给一家专注一型糖尿病的国内基金会提供咨询。这些副业都是兴趣使然,即便没有金钱上的高回报,但不断学习、持续成长的状态,让我内心充盈。
周围的人羡慕我永远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并且能勇敢争取,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份勇敢夹杂着多少次情绪崩溃的泪水和多少个夜晚的挣扎。成长的路上不会一帆风顺,坦然接受人生的设定——改变我能改变的,接受我不能改变的。当恐惧和无力向我袭来,我允许自己大哭一场,但哭完还是得哄好自己继续上路。一位前辈曾开导我说:“把过程做好了,结果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我深信此理,在多次实践验证后,也将它奉为了我的人生格言。
整理:郑璐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