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情动情:人工智能时代的对外共情传播

2023-07-27 11:06邓建国黄依婷
对外传播 2023年6期
关键词:对外传播人工智能

邓建国 黄依婷

【内容提要】在对外传播中,共情能促进政治异质群体间的理解和沟通。长期以来,对外传播实践中存在内容流于拼凑、工具传统单向、平台噪音过多等不足,这不利于中国对外传播主体与海外受众之间共情的产生与传播。人工智能依托于算力、数据和算法等基础条件,为解决以上不足提供了契机。但人工智能并不是万能的,对外传播机构应深度审视智能技术与共情传播的适用性与匹配度,努力通过“以情动情”来实现范式创新。具体而言,在人工智能时代,对外传播要善用算法推荐系统以加强受众的情绪卷入度,借力人机交互传播提升受众的情绪加工效果,更要通过沉浸性内容抵抗平台的高噪音感染。总的来说,在共情传播中,传播者的情感投入程度越高,就越能与受众建立起情感上的连接,并以此增强其情绪体验,最终达到情感共鸣、相互认同的效果。

【关键词】共情传播 人工智能 对外传播

一、引言

共情指一种能理解和感受对方的能力,它能在跨文化交流中创造积极的反馈,并提高一方对另一方的真诚度和信任感,因此被认为是国际关系和对外传播中一种重要的解决冲突的能力。然而,大多数海外受众缺乏对中国的直接认知,通常只能依赖新闻媒体提供的信息来作出判断。因此,在共情传播中,新闻媒体作为信息中介扮演着重要角色。人工智能技术发展半个多世纪以来,已经从最初的计算智能走向感知智能和认知智能,现在已被广泛应用于内容生产、计算宣传、数字治理等目标。同时,人工智能也为共情传播的自动化、智能化和精准化等带来了机遇。但共情本身是一个颇为复杂的心理过程,即个体在受到情绪刺激后,在认知到自我与他人有区别的前提下,对其总体状况进行认知评估,从而产生伴有相应行为(外显或内隐行为)的情绪、情感。①所以,如果要深度审视人工智能技术如何为共情传播带来契机,必须回到情绪的生成与传播机制上来,即情绪的卷入、加工和传染过程。基于此,本文结合中国对外传播媒体的实践,探讨共情传播的现状及存在的不足,并分析人工智能技术在这三个方面为共情传播带来的机遇,以为我国对外传播实践提供参考。

二、我国对外传播实践中共情传播的现状及不足

共情传播的本质在于寻求跨越国界、语言和文化的认同。这是一个非常高远的目标。尽管我国的对外媒体机构一直在努力,也取得了一些成績,但仍然存在着不少值得改进的地方。

(一)内容流于拼凑,受众情感卷入度低

经过长期的实践,以《中国日报》和中国国际电视台等为代表的主流媒体成长为我国对外传播的重要窗口,其“中国故事”的内容生产也实现了多语言、多媒体和跨平台的生产和传播。然而,受制于媒介资源的有限或是出于经济考量,一些媒介内容常呈现出拼凑的痕迹。不可否认,拼凑也是一种创作手段,但重点在于以新方式组合各种材料创造出特色和风格鲜明的作品。②遗憾的是,我国的外宣媒体虽然开设了脸书等海外社交平台账号,也尝试发布一些有关中国社会、文化、政治的新闻贴,特别是打造了中国文化传播专题,但其内容往往只是配上简单的文字与组图,导致内容模板化和重复化,降低了文本的可读性和情感的表达力度。而海外受众属于政治异质群体,整体上对中国社会缺少认知动机,因此这种拼凑的内容更加难以引发他们的情感共鸣。拼凑式内容生产导致受众情绪卷入度低,也让对外传播效果大打折扣。例如,笔者爬取了我国某主流大报的脸书账号发布的新闻贴,结果显示,2023年4月期间,该账号虽已获得大量粉丝关注,但过半的帖子转发数和评论数都在50条以下。

(二)叙事工具传统单向,受众情绪加工迟缓

如学者所言,“媒介”代表着“媒—介”的互应和互动,在它的触发和协调下,各种关系因连接而相互转化,因转化而形成新的形态或面向。③人类也总是希望能借助媒介冲破空间、时间、物理和心理的障碍,以直达边缘、直击人心。④但目前在对外媒体的共情传播中,很多内容仍是以文字、图片为主,传播效果有限。这是因为,一方面,文字和图片是线性的,只能为受众提供信息(information),因缺乏交互和个性,难以为受众提供情感上的体验(experience);另一方面,文字和图片篇幅通常很短,缺乏深度和关联性,无法构建一个完整的情感叙事。例如,某主流大报的脸书账号经常发一些简单的中国风景图片,只能吸引大量如“优美的图片(beautiful pictures)”因此这类简单、浅表和敷衍的评论。共情的最终目标是能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同情心理, 并做出利他主义的行动。⑤显然,只有经过情绪加工以后,海外受众才能够形成相应决策、行为和社交互动,对外传播才能达到较好的效果。但是我国主流对外媒体仍主要在使用文字和图片等媒介形式,因而不能有效引导受众对内容进行有意识的情绪加工,也就无法激发受众的共情。

(三)平台噪音过多,共情传播道阻且长

社交媒体既能快速传递信息,又能在人与人之间形成关系连接,也因此成为对外共情传播的主要平台与阵地。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社交媒体平台上的传播主体呈多样化趋势,除人类外还包括社交机器人、AI主播和语音虚拟助手等多种新型智能体。以美对华挑起贸易摩擦和新冠疫情等议题为例,有研究者就相关议题对推特、脸书等平台的账户进行了机器人检测,发现机器人的比例基本维持在9%至20%以内,传播者通过购买粉丝行为来营造虚假人气,所发布的社交文本内容重复率高、原创性弱,这些传播者还会有意选择敏感议题频繁转发或评论以对受众进行倾向性引导。⑥⑦尽管社交媒体平台已开始通过内部审查来删除机器人用户,但因其生产技术成本低且行为越来越复杂,因此仍旧无法大规模准确检测和消除机器人用户。⑧在共情传播中,信息的传递过程是否完整、准确、有效至关重要,它们是产生共情的基础。但由于多种传播主体的出现,我国对外传播传统媒体发出的信息面临着越来越多的且无法从根本上消除的噪音。共情传播需要清朗的传播环境和受众持续的注意力,这些噪音无疑让跨语言和跨文化的共情传播变得无比艰难。

三、以情动情:人工智能技术为共情传播带来的新机遇

人工智能的应用已广泛涉及社交机器人、机器写作、AI主播、算法推荐等领域。人工智能并非是人类所有工作的替代力量,而必须作为人类能力的延伸和补充,在与人的合作中找到各自的生态位,最终达到互补有无、相得益彰的效果。笔者认为,基于以上三个不足,在我国的对外共情传播中,人工智能可以在以下三方面发挥作用,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上述不足。

(一)善用算法推荐系统,提高情绪卷入度

在对外传播中,受众的情绪卷入度与信息的有效传递息息相关。如前所述,社交平台的普及应用转变了信息的生产与消费模式,人类已经步入去中介化的信息环境。特别是社交机器人的到来进一步启发了学界:情绪传染路径将影响受众在网络空间中的情感卷入和参与行为,所以需要重点了解和检验背后的情绪传染过程和心理认知机制。这一现象也为对外传播敲响了警钟,即不能忽略“情绪传染”这一现象,甚至应在此关键变量上寻找突破。

然而,不同国家的受众具有不同的文化价值观,同时对中国具有不同程度的了解和经验水平,这些都影响其对共情故事文本的解码和感知。因此,对外传播需要对用户留下的数字痕迹进行收集和分析,绘制出细致的用户画像,进而实现精准推送和分众化传播。目前对外传播实践中却存在海外用户“画像缺失”的困境,而且往往由于海外用户基数大、活跃范围广,因此对用户的描述只辐射某一类或某几类用户群体。⑨2022年9月7日,中国外文局、鹏城实验室在北京联合主办“人工智能与国际传播高峰论坛”,提出人工智能技术能够为实现精准国际传播提供助力,具体通过大数据和算法推荐能够精准识别国际目标受众,实现针对不同受众的个性化、精准内容传播。只是与会专家也提及机器不能完全替代人,人机协作的方式更有助于提高机器模型的可靠性,从而提升对外传播的效率与精准度。⑩可以预见的是,此种尝试能帮助不同文化背景的受众建立起多样化的情绪传染路径,以真正提高受众的情绪卷入度。比如,原本对中国认可度较高的受众可能建立直接诱发路径,而对中国认知度相对较少的受众则建立起认知唤醒路径。

(二)借力人机交互传播,提高情绪加工效果

在心理学领域有这样一种观点:情绪不但会触发或抑制读者寻求信息的动机,还将辅助其加工和处理接收到的各类信息。11共情傳播要想达到最佳效果,读者的情绪加工与评估是十分重要的一环。正如克雷布斯所言,读者通过故事最终形成身份(自我和他人是谁)和表达兴趣(自我和他人想要什么)。12只是个体的情绪加工与评估容易受到诸多心理的、生理的、社会的、工具的因素影响。此前本文已针对传统的叙事工具进行了分析,研究发现信息接收和转化为行动的效果并不理想。

人机交互传播便能依托于社交线索及由此产生的在场感,介入到个体的情绪加工与评估过程之中并以此产生积极的效应。主要原因在于,当人类与机器通过数字界面等进行沟通和互动时,机器人能够捕捉和释放丰富的社交线索,从而为人类提供了一种社会在场感。而这种“社会在场”感类似于常提及的“烟火气”,即我们举目望去,能看到、听到和感到有同类在从事着我们都会从事的日常活动。13已有一些人机交互平台在研发设计时便考虑了这些因素,比如在北京冬奥会举行期间,科大讯飞曾推出虚拟志愿者“爱加”,虽是以真人为原型的拟真度较高的数字人,但在外形、声音、行为等方面具备多重人类特征,可以用中、英、法、俄等六种语言和各国运动员等进行“面对面”交流。除此以外,“爱加”不仅能回答与冬奥赛事赛程、周边交通旅游有关的提问,还能陪受众玩冬奥知识游戏大比拼。14具体来说,“爱加”通过丰富面部表情、情感语言和肢体动作等社交线索产生社会在场感,让受众感到自己似乎是在与人类对话、互动和游戏,并且对交流的内容产生信任感,从而大大提高了情绪加工与评估效果。

(三)以情动情——通过沉浸性内容抵抗高噪音感染

需要指出的是,人工智能虽然在采集、生成和投放内容上效率极高,但优质内容的生产目前还主要依靠人来完成。优质内容涉及大量的实际经验、情感投入和创造性,目前的人工智能还无能为力。有研究者指出,人工智能,特别是写稿机器人,能赋能国际新闻生产。但即使是当下最强大的人工智能ChatGPT也是基于既有语料库的生成式系统,仍无法完美地完成对外传播中的优质新闻生产任务。对外传播要建立共情,需要坚持传统新闻生产方式中的精华部分——叙事和情感。

不少研究表明,人情味新闻往往更容易获得读者的注意力,并促使其进一步分享态度情感,能够成为跨文化交流情境中深刻的心理链接。譬如,澎湃新闻旗下的英文媒体第六声(Six Tone)坚持生产富有人情味的新闻内容,讲述普通人不普通的故事,主要在以下两大方面体现出来:其一,新闻主题贴近共通的人性,第六声通常讲述普通人在挑战、困境和迷惑面前如何挣扎、搏斗、妥协、胜利的故事15;其二,新闻报道采用多种文学手法来呈现冲突、刻画人物和建构高潮。因此而产生的报道作为情绪启发材料能有效地提高故事的沉浸感和作者的情感参与度,并激发他们的行动。这也意味着人情味新闻具有较强的抵抗噪音的能力。因此,不少海外受众深受第六声报道的感染,积极在其脸书公号上留言,表达对第六声的赞许和有一天能到访中国的愿望。我们认为,一个媒介,它在写入时需要投入多大的努力,它在读出时也就需要多大的努力。类似的,在共情传播中,传播者对所创造的内容投入了多少情感,其受众才可能解读出多少情感——以情才能动情。

四、结语

从概念争论到算法革新再到产业化应用,人工智能已经逐步发展成为一种数字基础设施,推动了整个社会多方位、深层次的智能化。我们在探讨人工智能对外共情传播带来哪些机遇时,有必要认识到技术具有的根深蒂固的两面性。人类的历史经验已经表明,地缘政治、金融风险和环境问题等因素总是容易致使国际社会处于不稳定状态,技术也并非解决这些问题的万灵药。亚里士多德很早便言明了情感在政治说服中的重要作用;涂尔干也指出,人们是先有信任才会订立契约,而不是因为先订立了契约才有信任。因此,在技术日益强大的今天,我们需要破除对人工智能技术的膜拜甚至迷信,以全人类共同价值为引领,不断拓展实现跨国界、跨语言和跨文化共情传播的可行途径。(文中图片由作者提供)

邓建国系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黄依婷系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博士研究生

「注释」

①刘聪慧、王永梅、俞国良、王拥军:《共情的相关理论评述及动态模型探新》,《心理科学进展》2009年第5期,第964-972页。

②邓建国:《概率与反馈:ChatGPT的智能原理与人机内容共创》,《南京社会科学》2023年第3期,第86-94+142页。

③黄旦:《理解媒介的威力——重识媒介与历史》,《探索与争鸣》2022年第1期,第142-148+180页。

④邓建国:《沟通即文明:<三体>内外的媒介和传播》,《文化艺术研究》2023年第1期,第39-44+113页。

⑤吴飞:《传播的理论基础与实践路径探索》,《新闻与传播研究》2019年第5期,第59-76+127页。

⑥张洪忠、何康、段泽宁、斗维红:《中美特定网民群体看待社交机器人的差异——基于技术接受视角的比较分析》,《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5期,第160-166页。

⑦师文、陈昌凤:《议题凸显与关联构建:Twitter社交机器人对新冠疫情讨论的建构》,《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20年第10期,第50-57页。

⑧Luceri, L., Deb, A., Giordano, S., & Ferrara, E., “Evolution of bot and human behavior during elections,” First Monday, vol. 24, no. 9 ,2019, pp.1-29.

⑨刘丹:《国际传播如何“走基层”?——基于GD Today的“下沉”路径探索》,《南方传媒研究》2022年第6期,第20-26页。

⑩房琳琳、钟建丽、赵博元:《让国际传播插上人工智能的“翅膀”》,《科技日报》2022年9月8日,第4版。

11Konijn, E. A., & ten Holt, J. M,“From noise to nucleus: Emotion as key construct in processing media messages,” in K. D?veling, C. von Scheve, & E. A. Konijn, eds., The Routledge handbook of emotions and mass media, London: reprinted by Routledge Inc., 2015, p.37.

12Krebs, R. R. ,“How dominant narratives rise and fall: Military conflict, politics, and the cold war consensus,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 69, no. 4, 2015, pp. 809-845.

13鄧建国:《我们何以身临其境?——人机传播中社会在场感的建构与挑战》,《新闻与写作》2022年第10期,第17-28页。

14艾佳:《科大讯飞用技术说话 助力冬奥会信息沟通无障碍》,证券时报网,http:// www.stcn.com/article/detail/525087.html,2022年2月16日。

15邓建国:《讲述小而美的中国故事——Sixth Tone的融合对外传播》,《对外传播》2017年第5期,第63-65页。

责编:吴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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