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珍爱的绝版人生：怀孕少女“灭亲”自救

半浮生

央永恒在等待面试期间，兼职送外卖，目睹了酒店里的犯罪现场：一群男孩欺负一个女生。他想帮女孩小梅讨回公道，却被小梅拒绝，她说，是表弟康娃欠了赌债，才把她骗到这场酒局。小梅打算继续忍气吞声吗？央永恒会不会坐视不管？

愤怒：被侵犯女孩拒不报警

“不能报警！”女孩一把抢过央永恒的手机，语气慌张但透着坚定。她整理好破烂的衣服，拨了拨凌乱的头发，颤声补充道：“你要报警，我就自杀！”“我会帮你，绝不让恶人逍遥法外！”央永恒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渍，劝说她。

可她严词拒绝后，将手机还给央永恒，接过央永恒的外卖员工装穿上，踉踉跄跄地消失在央永恒的视线中。

28岁的央永恒父母都是普通打工族，他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做一名警察。2018年，他参加省监狱系统招考，报考单位是离家只有七公里的监狱。他顺利通过了理论和体能考试，静等之后的面试。

其间，央永恒闲得没事，在一个同学的介绍下，骑上家里那辆旧电动自行车，加入送外卖的行列。虽说辛苦，可跑得快送得多，挣得自然也多。

6月15日下午6点，太阳还没落坡，央永恒接到一个大单。目的地是市郊一家叫“多美好”的民宿酒店。虽然距离有点远，但看在二十多元送单费的分上，央永恒忍着饥饿一路狂飙到了目的地。

央永恒一手提着餐盒，一手抱着啤酒饮料，小心翼翼往金主的205房间走。没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嘈杂声。他轻敲几下门，过了好半天，里面的人才警觉地喊了声：“谁呀？”“打扰了，您的外卖到了。”央永恒将耳朵贴在门上，试图听听里面到底在干什么。忽然门开了，有人说“进来吧”。

这是一个小套间，里间关着，有个磨砂玻璃推拉门。外面客厅里烟雾缭绕，总共有四个人，和央永恒年龄差不多，每人嘴里叼着一支烟。开门的小伙子是个光头，胳膊上有文身。他一边继续搓麻将，一边示意央永恒，“东西放在茶几上。”

央永恒放下餐盒和啤酒饮料，刚要离开，里屋传来一个女孩的呼救声。央永恒的眼睛不自主地向没关严实的门缝看去——一个胖子正在抓摸女孩，女孩不停地挣扎，嘴里不停地求救着。央永恒的心顿时被揪了起来。

光头瞥了央永恒一眼，喊道：“去去去，外卖送到了赶紧走。”央永恒厉声喝道：“放了她，否则我可要报警了。”“报警？”光头阴笑一声：“想找死是吧！你试试？”他们人多势众，这会打电话报警，势必会被夺下手机。先救人要紧！打定主意后，央永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几个大步飞奔到推拉门前，一把拉开门，冲到床边推倒胖子，然后扶起女孩。

四个打麻将的小伙子，有三个冲到里屋。很快，央永恒被这几个人拽到客厅，拳头如雨点般砸在身上。央永恒一脚踢倒那个胳膊上有文身的光头，只见他捂着下身倒在地上，央永恒傻眼了：在省考的节骨眼上，如果对方有个三长两短，他的政审肯定通不过，当警察的梦想也会破灭。

犹豫几秒后，央永恒停止了还手，抱头任由他们拳打脚踢。最终，央永恒被他们打趴在地上。他注意到那个年龄最小的小伙子颤巍巍站在一边，始终没敢动手。

在光头的指挥下，这伙人渣停了手，送来的外卖在打斗中被掀倒，洒了一地。胖子指着央永恒，冷笑说：“想英雄救美是吧！我让你变成狗熊。”然后，这帮人渣骂骂咧咧地走出房间。年龄最小的小伙子见他们走了，刚要进里屋去看，光头回头朝他吼了一声：“还不赶紧走！”小伙子迟疑片刻，扭头就出了房间。

有人临出门时，狠狠朝央永恒大腿上踢了一脚，他趴在地上，好久才忍着疼痛爬起来。“呸”，他一口吐掉嘴里的淤血，抹了把嘴角，抬起隐隐作痛的双腿，移步到里屋。“你……没事吧？”女孩躲在角落里，被吓得瑟瑟发抖，却不忘关心他。

看着她被撕成碎片的衣服，和地上散落的几个卫生纸团，央永恒心里了然：女孩被侵犯了！他边脱下身上的外卖服递给女孩，边说：“报警吧！不能饶了这些畜生。”可当央永恒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报警时，却发生了开头那一幕。

“你叫啥名？”“段小梅。”女孩低声回了句，她说，这些人她都认识，让央永恒不要多管闲事，然后说：“今天，还是谢谢你了。”这一声谢谢对央永恒是一种侮辱，不能让这些人渣受到法律制裁，他觉得受不起这声谢。看着段小梅步履蹒跚的背影，明显是酒没有完全清醒的样子，央永恒不放心追了出去，可惜他的腿很痛，走得有点慢。等他追到民宿酒店大门外时，段小梅已经拦了辆出租车离开了。

段小梅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和那五个人之间有什么关系？央永恒百思不得其解。

五个坏蛋的嚣张让他愤怒不已，他非常想将坏蛋绳之以法，可万一段小梅因为他的报警而自杀，那岂不是伸张正义不成，还害了人家？退一万步说，即便段小梅不自杀，可央永恒报警后她不承认，自己就成了报假警，只有被处理的份。“算了，就当我是多管闲事，白白挨了一顿揍。”央永恒呆立在原地感叹了许久，才骑上电动车回家。

9月5日，央永恒顺利成为一名狱警。上班第一天，看着镜子里穿上警服的自己，央永恒无比自豪，但没能把那五个人渣绳之以法，他心里始终如同压着一块巨石。

犹豫：大义灭亲之路有多难

中秋节前一天，央永恒下班回家经过南团社区时，忽然想给爸爸买条烟。这些年为了供他上学，爸爸起早贪黑在工地上干活挺辛苦，过节了，该孝敬他一回。

虽然当上狱警不到一个月，也没领到一分钱工资，可央永恒送外卖还是存了点钱的。他在南团社区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家小商店，货架上没有多少东西，烟倒是有一些。“有人吗？给我拿条芙蓉王。”货架后面出来一个女子，精神有些不振，二话没说，拿出一条芙蓉王烟放在柜台上。不知是受了什么味道的刺激，女孩一阵干呕。

央永恒一眼就认出了她，段小梅！两个多月前在“多美好”民宿酒店见过。

段小梅收了钱，眼光呆滞地看着央永恒：“还要其他什么东西吗？”央永恒尴尬地摇摇头，她没认出眼前这个人。“你结婚了？”央永恒故意扯了句闲话，她抿嘴一笑：“没有。”“那……酒店那件事，你自己处理好了吗？”段小梅吃惊地看着他，半晌，才挤出一丝笑：“原来是你呀！”

第一次见到段小梅，央永恒穿的是外卖服，被打得鼻青脸肿；今天他穿着一身警服，威严帅气，难怪段小梅认不出。

段小梅有些悲戚地告诉央永恒，她怀孕了，不知孩子是谁的。“这帮畜生！你为何就是不肯报警？”央永恒语气陡然提高，情绪有些失控地质问段小梅。她沉默了许久，幽幽地说：“不是我不想报警，他们中有一个是我表弟康娃，我报警他也会坐牢。我小姨就他一个娃，我不能害了他。”

“可他害了你呀！”段小梅苦笑了一下：“他没碰我，他只是为了让那些人免除赌债当了帮凶，把我骗出来喝酒。那些人对我下手时，他装作看不见。我问过懂法的人，要是报?，他会被连带坐牢。”

“畜生，简直是畜生。”央永恒恨得牙痒痒，真想找到康娃，把他胖揍一顿。“我爸走得早，我妈又有糖尿病，每月打胰岛素都要花四百多，我只有辍学帮我妈，这些年多亏我小姨接济，否则我们家早就维持不下去了。”“所以，你选择放弃报警，就为了保住康娃？你有没有想过，放弃报警，让其他人免受法律惩罚值吗？这些人往后变本加厉，你又该怎么应对？”

段小梅沉默片刻，抚摸着肚子，颤声道：“知道自己怀孕那一刻，我感觉天塌了。我没办法接受，几次想自杀，都被我妈拦住了。因为以前谈恋爱时流过产，子宫受过伤，医生说如果再流产，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再怀孕了。所以，我留下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心有不甘，为了能留住证据，可是……呜呜……”

过了好久，段小梅擦了把泪继续道：“出事那晚，我妈和我抱头痛哭，我妈还去小姨家把康娃大骂了一顿。最终，她还是和小姨一起求我别报警，说别害了康娃。我小姨说肚里的孩子不管是谁的，生下来了，她负责养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办？”段小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让央永恒心里无比酸楚。

段小梅告诉央永恒，那些强暴她的人，都是康娃介绍到她家商店的常客，之前没少照顾她家生意。那天，他们中一个人过生日，想着去吃饭喝酒没个漂亮女孩陪，没面子，于是让康娃喊段小梅来。段小梅碍于面子不好拒绝，谁知几个人拼命灌她喝酒。她被灌醉后，这些人渣以到酒店喝茶醒酒为名，将她骗到民宿酒店强暴了。

因为他们都知道康娃家对段小梅有恩，更知道她视康娃如亲弟弟，强暴她时，胖子警告过她，如果报警，康娃一样要坐牢。他们把康娃拖下水，就是料定段小梅不会报警。

段小梅眼里满是悲凉，泪水止不住地流。一面是对自己有恩的小姨一家的血脉亲情，一面是受尽侮辱后必须让坏人入监服刑的法情，刚满二十岁的她，被折磨得憔悴不堪。

央永恒恨铁不成钢：“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甘愿做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保持沉默，那些为非作歹的坏人就会更加猖狂。而且，以后你的日子，未必会有你想象的那么风平浪静。”段小梅低着头不再说话。见她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央永恒从身上拿出笔，在柜上一个旧本子里，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想通了随时联系我，我帮你！”

让央永恒有些意外的是，中秋节下午，段小梅突然打来电话：“哥，我想去报警，你能陪我去吗？”央永恒有些纳闷：“怎么这么快就想通了？”段小梅声音急促，明显气愤不已：“今天中午，他们来了两个人，又在店里对我动手动脚。其实，之前他们就经常来欺负我，只是你来那天，我没敢告诉你。哥，你说得对，我不能再懦弱下去了……”

“好，你等我。”央永恒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南团社区。他知道，段小梅不只是相信他，更相信他身上的警服。

接上段小梅，他們直接去了刑警大队。公安民警以雷霆之势，依法传唤并拘捕了这帮人渣，段小梅的眉头也舒展了。可段小梅回家就被她妈狠狠数落了一顿。

报案第二天，央永恒一下班就去了段小梅家的小商店，店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段小梅的小姨正在商店门前又哭又闹，围观的群众评头论足，段小梅躲在店里根本不敢露头。

央永恒劝她小姨别胡闹了，法律是公正的，不会冤枉任何人。没想到她小姨把央永恒这个狱警当公安民警了，大吼着说警察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抓人，他们家康娃是被小梅冤枉的。还说小梅恩将仇报，自己不检点，引诱别人，还要说别人强暴她。围观的人全是段小梅家邻居，都听不下去了，七八个人一边劝，一边拖拽着她小姨往回走。

段小梅躲在屋里哭个不停，央永恒这才明白她报警要承受如此大的压力，怪不得她在报警前徘徊这么久。然而，这还仅仅是开始，接下来的几天，段小梅更是焦头烂额。

那些人的家属，这家拿五万那家拿十万送过来，再三请求段小梅出具一份谅解书。就连段小梅的小姨和姨父也一改之前的态度，提着十万块钱现金求她原谅表弟康娃，请她在准备好的谅解书上签字按指印。

段小梅被这个阵势彻底吓到了。谅解书是什么，有什么用处，她一点都不知道。央永恒告诉段小梅，有了这份谅解书，法院可以减轻对罪犯的判决。而这些家属肯定有律师指点，他们很清楚，这份段小梅亲自签字画押的谅解书，对那些人有多重要。段小梅顿时气愤不已：“我不可能签，他们该受多大惩罚，就交给法律处理！”

勇敢：爱自己才是终生课题

刚开始审讯的时候，光头等四个人说啥都不承认伤害过段小梅。公安民警对他们进行了隔离审讯，幸运的是，“多美好”酒店的视频保存得很完整。他们怎么将段小梅连拖带拉弄进房间，段小梅穿着外卖工装，裙子有撕烂的痕迹，一副狼狈样哭着走出房间的情形一览无遗。而央永恒这个唯一的证人，从送外卖进房间，直到被打伤离开房间的全过程，从视频上也看得清清楚楚。

最重要的是，段小梅肚子里的孩子，是他们找不出借口逃脱罪名的铁证。因为四个人中只有胖子和那个光头强暴了段小梅，其他两个人因央永恒的到来发生冲突，没能实施犯罪，所以自认为情节较轻的两人，先后如实招认了当天发生的整个过程。在铁的事实面前，光头和胖子也不得不服法，供述了侵害段小梅的全过程。

刑警询问过程中，段小梅有意忽略了康娃，可其他人在招认中供出了康娃，康娃也没能逃过法律的制裁。为此，刑警还批评教育了段小梅。

三个多月后，法院以轮奸罪判处光头十二年有期徒刑，胖子十年半有期徒刑，其他两个人渣虽强奸未遂，还是被判处四年三个月有期徒刑。

令人唏嘘的是，康娃只有17岁，虽然是未成年，但因为协助犯罪，也被判处四年半有期徒刑。

康娃被判刑入狱，段小梅家和她小姨家的关系彻底断裂。她家的小商店所处位置本来就不好，生意一直萧条，再加上她妈身体不好，常年吃药，现在又失去她小姨的外援，生活一时有些困顿。

央永恒不知道该怎么帮段小梅，同事家要买烟买酒，他就带到段小梅家去买。逢年过节，队上给服刑人员搞活动，发放奖品和瓜子花生等，央永恒就厚着脸皮求队长恩准，去段小梅家采购。

2020年国庆节，天下着小雨，一大早央永恒开车上班，老远看到路边一个女人，一手打伞，一手抱着小孩向出租车招手，可没有一辆出租车停下。

离近了，央永恒才看清：这不是段小梅吗？“小梅，你去哪儿？”他停下来问道。“孩子拉肚子，我带去医院看看。”段小梅有些焦急，“今天这是咋了？拦了好几辆车都没人停。”

央永恒拿出手机跟队长请了假。“上车吧，下雨天，想拦个出租车不容易，别把孩子耽误了。”段小梅看了孩子一眼，拉开车门上了车：“谢谢你，你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

央永恒一路急奔去医院，排队挂号，看病取药，折腾了近两个小时才搞定。送段小梅回去的路上，孩子睡着了，央永恒问段小梅：“留下这孩子后悔吗？”她斩钉截铁地说：“没什么可后悔的，我有手有脚，大不了以后多吃点苦，谁也不靠，也能挣钱把孩子养大。”

央永恒没再说什么，只在心里赞叹，经历了这么多，段小梅变得不再胆小怕事了。

忽然，坐在副驾的段小梅转过身，看着央永恒说：“哥，你知道吗？长这么大，我活得最扬眉吐气的一天，就是你带我去报警的那一天。那天之后，我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元旦节期间，央永恒路过南团社区时，发现路口新开了家小超市，段小梅家的生意更惨淡了。央永恒建议她学个技术，于是她报了个会计培训，每天很认真地学习。功夫不负有心人，2021年9月，段小梅順利拿到会计初级资格证。央永恒很欣慰，介绍她到朋友开的超市当会计，虽然月薪只有4500元，但足以让她应付家里的开支。

难能可贵的是，段小梅的妈妈也“觉醒”了，她不仅跟女儿道歉，不再抱怨女儿“得罪”了妹妹，段小梅上班后，她还主动看店，承担起照顾外孙的重任。

段小梅忙碌起来，央永恒与她见面的次数少了，但时常从朋友那里听到她的故事。别的员工都是干好自己分内的活就不错了，只有段小梅，不仅财务做得一板一眼，还经常帮着超市盘点货物，甚至想出了好多不错的营销方案。一年后，段小梅被提拔为主管，工资也涨了不少。

一次，央永恒下班路过她家小店，段小梅远远朝他招手。他刚进去，段小梅就从柜台里拿出两条芙蓉王，说是感谢他。

段小梅告诉央永恒，她恋爱了，对方和她是同事，善良朴实，知道她的经历和儿子的事，并不在意，她却有些纠结。

她面色沉重地问央永恒：“哥，像我这样的女孩，还配被爱吗？”“怎么不配？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最善良的姑娘，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小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每一个人，不管有没有被爱，都要学会爱自己。”

2022年4月25日，央永恒收到了段小梅的短信，邀请他参加自己5月1日的婚礼。由于监狱正处在疫情防控关键时期，执行的是隔离备勤制度，婚礼那天，央永恒无法亲临现场。

五一劳动节这天一大早，央永恒就发信息祝福段小梅，而她几乎是秒回，“哥，遇见你真好。谢谢你，让我的生活里重新有了光。”很少流泪的央永恒，眼角湿润了。

编辑/宋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