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处的光影戏

2023-07-27 05:37黄璨
广州文艺 2023年7期
关键词:皮影

黄璨

“那时候这地方水多,像你们女人这样的高跟鞋都能踩出一窝水来。”吕爷看了一眼我的鞋说。我将脚往后缩了缩,随之又觉得好笑,别说吕爷家的院子如今已铺上了坚硬的水泥,就是院子外面风一吹都能浮起一层尘浪的黄土路,我细高的鞋跟即使用十倍的力也踩不出一个水窝来,自上游修建起水库,水源这地方的地下水早就没几十年前那么恣意了。

然而,相较邻近几个村镇,这里的水依旧丰沛。夏天来的时候,村子放眼皆是绿意葱茏,墨绿叶的玉米排排齐刷刷立在地里,很有江南那样的朦胧水意。如今秋收,农户房前屋后到处晾晒着金黄色的玉米棒,这儿一片,那儿一堆,虽是飒飒地在晒秋,却无形中多了一层炫耀,让那些历来缺水的村子免不了嫉妒。

吕爷家的院子里便堆着这样的玉米棒,铺得金灿灿的,像被醉黄的夕阳染了色。院墙后面露着上半身的杨树的叶同样是它秋日的黄,说不清有多少只麻雀藏在那里叽叽喳喳地叫,好像发生了天大的事。天却是西北特有的澄净的蓝,像一块色纯且无褶皱的幕布,衬得周围的一切格外宁静,农具、鸡舍、牛圈、斑驳的木门、土黄色的墙、桃红色的绣着鸳鸯图案缀着流苏的门帘。

站在玉米堆旁,吕爷打开一个蓝色的棉布包袱,取出十几本据说从他爷爷那一辈就留传下来的戏本摊开在玉米棒上,并试图用干枯的手将那些卷了角的页面抹平,却怎么都抹不平。年代太久了,乍一看那些戏本倒像一堆腐烂了的、即将化成灰的朽物,不单边缘麻娑娑地残破不堪,便是随手翻开的页面上都这儿一片那儿一块似被煤油浸黄甚至熏黑了的污渍,很有些难看地洇在那些略显粗糙的毛边纸上,散发出一种接近霉烂甚而让人有些嫌恶的气息。然而上面的字迹却十分工整,毛笔的楷书一列列纵向排列,显得认真又严谨,旁边还画着很多的红圈,不知是何意。其中一本的扉页从左至右用竖行的墨色繁体字标注着戏名(《百官图全本》)、年代(民国三十一年)以及“吕毓生”等字样,另有几行浅细的蓝色钢笔字像随意写上去那样横缀在下方:“此书不可(送?)”“吕兰生”“好好保护”,显然是后加上去的。

“吕兰生”便是吕爷的名讳,“吕毓生”则不知是他的哪一辈,名字十分有古意。据《永昌县志》记载,清河、水源一带的皮影戏自清朝乾隆年间由西安传入,杜家寨人刘成得最早创建了“得盛班”。光绪二十几年,“得盛班”分两班演出,后由刘春林传艺给当地吕、樊两家。所提到的“当地吕”,即吕爷祖辈。

原来的戏本不止这些,“文革”后被吕爷哥哥偷偷卖掉了一些,一字一字数着卖的,却是贱卖,没得几个钱。为此吕爷和他哥哥在院子里狠狠地打了一架,直到现在也仍是陌路。祖辈传下来的东西啊,且嘱明了要吕爷好好保护,简直是割了他的心头肉。亦常常地悔自己疏忽,远远看到哥哥便拿眼睛狠狠地剜,随后绕个大圈躲开,却始终没能躲开心里的那层阴影。

包括屋里那一大箱子皮影道具,很大一部分也是祖辈传下来的。吕爷后来便警惕了,箱钥匙穿个皮绳日夜挂在裤腰上,连老婆碰一下都会大斥,吓得她以后再也不往那一处看。旧时那样朱红色漆面的箱,细细的金线描着牡丹花图样,表层已许多处剥落,裂開的木纹灰迹斑斑。

吕爷从腰间摸了许久才摸出那把钥匙。他微颤着手打开箱门,83岁的人手脚已不那么灵便,却像在开启一个珍藏多年的聚宝盆。果真是一个聚宝盆,扑眼一箱子的丁零当啷,涌涌嚷嚷像要冲出箱外,让人一时间有些眼花。吕爷忍不住得意,说话的声调都止不住地飞:“这可是皮影的全副家当啊,整个村子都没这么齐全的。”我们立刻表示吃惊,心里亦早已知道,村子包括邻村成为这样“箱主”的人并不多,因着不单能雕刻皮影并上场耍弄几下,还能完整组织起一大帮子人吹拉弹唱演,那阵仗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弄起的。

“可惜现在不行喽,现在又是电视又是手机的,没多少人看这个了。”吕爷顿时又失落,语调也转而黯然。他将最上层铺着的那些乐器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拿出来,鼓、锣、钵、板胡,还有一束挑皮影的竹扦,依次摆放在院子的水泥空地上,整个院子便立时荡动起鼓锣钵的回响,“咚锵咚锵咚咚锵……”想从前,一听到这样的锣鼓声,无论婚丧嫁娶,还是祈愿祝福,全村的大人小孩都会赶集一样笑盈盈地蜂拥而来,肩推着肩,脚碰着脚,连草垛上都缀着一串又一串黑乎乎的脑袋,端的是那样一个热闹。而现在,偌大个村子除了像吕爷这样老得走不出去的人,再就是杨树上那些聒噪的麻雀,以及圈里那些呆头呆脑只知道吃食的牛羊鸡,想要弄起从前那样一个热闹场面,简直比手里强攥住一把沙子还要难。常常,当吕爷一个人孤零零走在村子里,便觉得这世界已变得让他反应不过来,他这个难得的箱主真的是老了旧了,再也不会有人需要他并想起他了。

顺次摆了一地的锣鼓器乐也显出苍老,铜色暗哑,鼓面磨损,且陈迹斑斑,若不经意碰出一点儿声音也幽幽的像从地深处传来。但鼓锣这些东西不怕老,越老声音越透、越纯厚、越显得有韵味,像坛存放百年的老酒,只一口便可引出它的余味悠长、余音绕梁。只那一面鼓,今年“四月八”庙会演出时,被同行当的一个老婆子偷梁换柱成了一面粗糙的劣鼓,害得吕爷颠着老身子几次前去追问,无奈那老婆子死活不承认,非说吕爷栽赃,拿去那鼓不是她的,后来索性连人影都躲着不见了。吕爷只得郁郁地拿回来,看一眼气一眼,几天吃不进去饭。有一次孙子当他面拿出来玩,将那鼓“砰砰砰”敲出闷而短促的声音,像裹了一层厚厚的布,气得吕爷当头便把那最喜欢的孙子大骂了一顿,心上则一下比一下锥得痛。

“那个老婆子啊,真是坏了良心!”吕爷摇了头继续地骂,像往水坑里砸石头,每个字都能狠出一个涡。然而有什么办法,日子一天一天往前,光阴一寸一寸往后,很多过去的好东西都在一点儿一点儿遗失,就像水源这地方的地下水,一丝一丝渗入时间的狭缝里,要想用脚再踩出一个水窝来,竟好比是登天了。

箱中间一层放着的是皮影,亦算得上整个皮影戏的灵魂。依旧有一部分是祖上传下来的,因着制作它的牛皮经年不坏,除了上面沾着污渍像常年腐在陈泥里的不似最初的光鲜亮丽,样子却依旧是过去烛影摇红的老样子。吕爷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棵树的皮样,冲着门口透进来的光亮看,只见那树的样子像土黄枝干上一团团绿色的云,浓处墨一般的浓,淡处羽一般的淡,每一团都是自己的方向、自己的意思,格外有那么一种姿态。吕爷的声调随之兴奋起来:“看看这树,多攒劲啊,就像真的一样。”于是那树果真就看起来攒劲,团团绿绿的,像是在天上飘。又拿起一个“帅”字旗,嘀里当啷一长串,边角插着三角旗,花里胡哨像过年悬挂在县城路边上的彩灯笼。“这可是皇上出场前的声势,招展开来,威风得很!”这样说着,“帅”字旗已在他手中呼呼地晃起了风。

接着又看抬轿子、花头虎、孔雀等。还有,吕爷正刻着的一些皮影。

其实,按吕爷这岁数,他大可不必非要去刻皮影,箱里那些存货足够他这个省级非遗传承人在逢年过节需要时弄出几场子戏,也是在这新鲜的、让人眼花缭乱的年代把一些旧的人们还存些怀念之意的东西传承下去的意思。可到了这猪嫌狗不爱的年龄,除了日常的吃喝拉撒以及帮儿子喂个牛羊鸡之类,他也实在没能力也不知道再能干点啥。最起码,刻皮影让他觉得自己还与村里那些“等死队”的老汉不一样,还有着别人对他的某种需要,而且每天有了这样固定的事情干,日子不会空荡得难挨。

再说了,刻皮影这活兒还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干的。前期的选皮制皮倒不十分难,只稍微勤快点,将精选的两三年的牛皮用三天时间泡水软化,剔去其上残留的肉末,继续水泡三天后刮去皮上的毛,再捂上一天,便可以在上面画样稿并进行雕刻,而画样稿及雕刻才是整个皮影制作过程中最难、最为关键的环节。皮坯上要勾勒出生旦净末丑、腾龙、游凤、孔雀、抬轿、褶褶儿、花花儿等各种纷繁复杂的图案,虽有祖辈传下来的样谱做底,仍需一定的美术功底,要勾得形神兼备且线条均匀流畅。方木盒里那一排十多支长短不一、偏锋不同的刻刀,落在又韧又硬的牛皮上,几乎全身的力气都得使上。一个皮影至少要1000多刀甚至3000余刀,那么多细细密密的线条,圆了、直了、曲了,稍不慎刀就会滑线。线条用虚还是实、阴刻还是阳刻、暗线还是绘线,也都得分分寸寸毫无差池。譬如吕爷手底下正刻着的这个包公头,前期悉心画出的大黑脸,要白色眼眶显出他的忠良正义,就得用阳刻;眼眶内上下两根细长的蝌蚪形状的黑色眼线,那“细长”就得用刀像鱼一样游走出柔中带刚的弧线,若手中的刀游走得不够稳当,或是思想抛锚,都很容易将那“细长”刻断,前功尽弃。文头包(文官或书生的头)、武头包(武官或蛮汉子的头),正面角色要五分面,显得威严端庄;反面角色要七分面,要他的丑头陋怪。人整个的身体,头要多大,身子要多宽,手脚要多长,都得按比例分段画出样稿,然后悉心地一笔一笔刻出来。总之,一张看似简单的皮影,光是刻就得花四五天的时间,更不要说还有后期的叠次上色,硬是把一个粗粗拉拉的西北大男人磨成了比水还要柔的性子。吕爷的性子即是这样的柔,说话慢慢的,像一边还在想着什么心事,走路缓缓的,生怕踩着路上的一只蚂蚁,坐在桌前刻皮影时则更是一副淡定从容的姿态,似乎天大的事在他那里都会悠悠地弥了音,然后归于平静。

实在是经历太多,把年轻时打架的性子磨得像砂纸打平了的一块细木板,没了一点儿起伏。想小时候为着吃饱肚子,每日里披星戴月跟着爷爷父亲在村内村外的黄土路上奔命。最初是到农户家里去演,他只是个小跑堂,帮着撑杆子递东西,跑前跑后,腿都跑得像细树枝一样支撑不起身子,一场戏下来也不过换几斗粮食,全家几天能吃个饱饭。何况那时候人人家里穷,能请得起戏班子的农户人家毕竟少,没戏演的当儿就没有饭吃,饿得没招就和兄弟几个到附近一步一脚灰的荒滩上抖沙米粒吃。沙米是什么?戈壁滩长着的那种叫沙柴的浑身长满干枝利刺的植物,开着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花,结出针尖那样大小的米粒,采摘时很容易落在沙子里找不到,就得在地上先铺上一层草纸,用手抓着刺枝使劲晃使劲地拨拉,让那些肉眼看着都费劲的沙米一粒一粒落在草纸上,虽一天下来最多采到一手捧那样,却好过嘴里死枯枯的什么都没有。只那手受罪,被沙柴上的刺扎得血丝呼啦没一处完整,十多天都化脓好不了。回想那时候的艰难,心上像紧着一根细细的橡皮筋,勒得脑袋都要发疼。

好不容易活到长大,把皮影的全套武功学满,可以自己弄一个戏班子挣点儿零用钱了,又逢“文革”,不单皮影演不了,还得把所有那些家当无条件上交。全村四五家耍皮影戏的,集起来那么多的戏本啊皮影啊鼓啊锣,堆在村头麦场上像远处祁连山冒出的一个顶,燃起的火苗比树还要高,牛皮烧出的味儿能把人熏晕过去。还有一些戏本子,被拿去村上的中药铺一页一页撕了包药,等药熬好了,那些老祖宗当宝贝一样留下来的东西也一并进了炉膛里当了火,让人一想起便心惊肉跳,像自己也被架在炉火上烤。

吕爷忍不住长叹一口气,继而紧紧地抿住嘴,脸上的皱纹蹙成了一疙瘩。

“那你的戏本和皮影怎么还留了这么多?”我好奇地问,也为着转移吕爷情绪上的低落。吕爷这才又高兴起来:“那是我聪明啊,主动上交了一部分,另一部分藏在西屋炕洞里,那些人想都想不到那里。”

“只是那年冬天可把人冻坏了,炕不敢烧,全屋就一个铁皮炉子,把家里人冻得感冒了,手上脚上一个冬天都是冻疮,好不容易熬过来。”说着,吕爷身子不由得颤了一下,好像当年那样的冷一直藏在身体的隐蔽处,这天终于有机会抖了出来。

他又朝箱子的最底层翻。

最底层是亮子,还有牛皮纸包起的文头包、武头包。要说那老箱子可真是深,吕爷几乎整个身子都钻进去,再往外掏。

“亮子”便是皮影戏里的影窗,一张两米宽、四米多长的旧白布,蓝布镶了边,上边横缀着桃红色流苏的垂饰,像过年门楣上挂起的喜洋洋的剪纸花。这就好比写意用的宣,胡麻或菜籽油燃起的灯幽而不黯,暖暖地在影窗上笼着,由人用几根细木杆挑着皮影,或站,或坐,翻跟头,打架,磕头作揖,远处是山,天上飞鸟,加上本身花花绿绿的色,虽影影绰绰的不甚清晰,却活灵活现像另一个世界里的梦,很是逗引人。文头包、武头包,同一场戏里用不同的人,不同的戏换头不换身仍是不同的人,如此两个包翻来覆去可演到七八十出戏,简直一个花样年华。可惜吕爷现如今已记不得太多戏,一是人老容易健忘,二是也没那么多机会演,只每年按有关部门要求应景地演上一两回,四五出戏便到了头。怎么说呢,如今这时代同从前那时候简直像换了个天,以至于吕爷时常感到恍惚,觉得那时候也好也快乐着呢,但这时候似乎又更好,吃得饱穿得暖心情也不错。眼看自己从小如影随形的皮影很快就像没影了的样子,吕爷心里有些莫名的惆怅,觉得自己把什么东西给弄丢了,又想不明白究竟丢了什么,只好强迫自己将这惆怅当多余,当吃饱了撑的,你说这好端端的日子不好好过下去,难道还想回到过去的穷日子不成?

这样翻着想着的时候已是晌午了,吕爷的老伴开始准备午饭。她几乎是个沉默的女人,初见时只浅浅笑一下,随后略胖的身子在院子里忙忙碌碌穿来穿去,并两次问吕爷肉冻着还没化怎么办。吕爷不抬头,两次都甩出同样一句:“那就想办法化!”于是老伴也就不再说什么,继续在屋里院子里穿来穿去地忙,偶尔朝我们这边看一眼。旁边有人问吕爷:“您老伴为啥不跟您学皮影啊?”吕爷便趁老伴又从屋里出来时朝她大喝一句:“喂,听到没,问你怎么不跟我学皮影。”老伴一时没能明白,呆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待明白过来,便又嘿嘿地笑。吕爷也笑,说:“我倒是想让她学,可那人猪笨猪笨的,学不会。”老伴听了,也不作声,兀自颠颠地又进了屋。

晌午饭便做好了。没见老伴嘴上挂了两次的肉,只一锅白泱泱的汤面条,水源人叫中面条,一盘碧绿的凉拌黄瓜。黄瓜应该是专为我们准备的,水灵灵像刚从藤上摘下来,吕爷一家都不往里伸筷子。他小儿媳有性格,早晨出门时不看人,也不说话,涩得像一张生柿子皮,午饭亦只低着头呼嚕噜地自顾吃。儿子话倒多,却全部心思都在他的蔬菜大棚,黄瓜、西红柿、茄子、芹菜,还有刚从棚里摘下来的绿油油的小西瓜上。他如今正在申报皮影戏市级传承人,以期将吕爷的绝活接传下去,吕爷也很寄希望于他。但地里农活加上经营着的两个蔬菜大棚,整日里忙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根本就没时间专门去学。到如今,除了能临时帮父亲组织一下演出,搭个台子什么的,他连个完整的皮影都刻不出,更不要说吹拉弹唱那些。扯开了讲,倘他父亲是皮影戏长河里的一滴水,那他不过是一个淡水印子,若再不润点儿水进去,随着时间的推移,怕是连那淡的印子都会消失无踪。

吕爷这滴水亦在日月里逐渐变淡。他家世代皮影箱主,按理早该是声名鹊起,然而问起周围一些人,知道的竟寥寥。倒是前阵子兰州职业技术学院传媒专业的一个老师带了几个学生来找他,说要做关于皮影艺人的专题片。那师生四人在附近镇子上连住了三天,每日天不亮便赶来,拍他起床、刷牙、洗脸、吃饭、走路、上房、喂羊、刻皮影,连他感冒去乡上卫生所输液也都跟前跟后四台摄像机围了拍,搞得他走路都不会甩腿了。“你说谁人不刷牙洗脸吃饭啊,连这些个吃喝拉撒都要拍,不知人家那纪录片到底想要讲啥。”吕爷像是在抱怨,脸上却掩饰不住的开心。祖辈留下的这些东西,虽已过了时,至少还有一些年轻人记得并愿意用这样高科技的方式记录下来。若干年后,倘他儿子做不了提线传承人,他和他的皮影肯定还在另一处留着,还有一些人能通过另一种方式看得到。

只是,那师生四人拍完后,至今尚未传得一些消息。也不知道在那部专题片里,吕爷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能是一个什么样子呢?不过是西北农村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男人。为着吃饱肚子学会了皮影,却仍免不了在特殊时期挨饿受冻。也快乐,也忧伤;也烦恼,也向往。喝酒,打架。娶妻养子,侍奉老人。认认真真种地,热热闹闹演戏。直到有一天,皮影一样会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人这一辈子,大都不过如此。

所不同的是,每天,当太阳从东边缓缓升起,照入院子的西北角,全村就只有这个普通的已经老了的男人从西屋搬出一张不知用了多少年的古旧的小木桌,开始了他一天最要紧的事——刻皮影。那个时候,阳光暖暖地在院子里一点点铺开,窗台、地上到处都是晒干了的黄澄澄的玉米棒,屋子外墙的白色瓷砖闪着莹莹的光。东侧,饲养家畜堆放草料的那个偏院,间或传来几声悠闲的羊叫或是鸡叫。院门口另一株老杨树,另一群麻雀在上面喳喳地叫。吕爷戴着他的老花镜,身着农村老人常穿的藏蓝色衣服,静静地坐在院子西北角那一处橙色的阳光里,话不多说,目不斜视,全身心沉浸在皮影雕刻中,像油画调子里最深的那一处色,既醒目又显得凝重,当真是西北秋天里的一幅好景致。

责任编辑:梁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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