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钥匙

孙凡利

王子鸣老家在农村，大学毕业在县城上班。几年过去，买房结婚生子，在县城安顿下来。王子鸣不止一次请父母进城，可老两口舍不得那几亩地，就是不愿意。父母年纪大了，种地也不赶趟，王子鸣每次回老家都留下点钱，让父母请帮工。

这个周末，王子鸣开车回老家。到家一看，铁将军把门，就给父亲打电话。父亲在电话里火急火燎地说：“快来村西咱家地里，钥匙丢这了！”王子鸣锁好车，就朝村西走去。

到了地里，父母正在用镢头翻找着。看王子鸣来了，父亲说：“钥匙脱扣了，快来一起找。”王子鸣记得，父亲的钥匙用一根尼龙绳穿着，平时就系在腰带扣上。

这时，母亲把镢头递给王子鸣：“快找———”自打上了大学，就没摸过镢头，王子鸣攥在手里都不知道咋用了。父亲提醒道：“快点，找到钥匙咱好回家。”王子鸣只好这里翻翻，那里翻翻。

钥匙的颜色和土块差不多，王子鸣翻了半天也没发现。最后，还是母亲眼神好，在地头把钥匙找到了。王子鸣这才发现，穿钥匙的尼龙绳已经断了。

王子鸣是个有心人，回家吃过饭，就跑到村商店买了个金属钥匙扣。随后，帮父亲把钥匙一个一个地穿起来，往腰带扣上一挂，说：“这次丢不了了。”父亲和母亲都开心地笑了。过了半个月，王子鸣又回老家。到家后依旧锁着大门，打电话联系父母。没想到的是，钥匙又丢在地里了。王子鸣有些想不通，金属的钥匙扣怎么还会丢？

王子鸣急三火四赶到地里，发现父母又在翻找呢。这次，父亲得理不饶人，告诉王子鸣说：“自打上次你来地里找钥匙，你母亲就一直抱怨我，说上次要不是我没看好钥匙，就不会让你等那么久才进家。从那以后，钥匙就由你母亲保管了。钥匙扣虽然很结实，但你母亲的腰带扣开线了，钥匙就又丢在了地里。”母亲停下镢头，揪着断开的腰带扣给王子鸣看。

王子鸣心里有火，又不能朝父母发，为了能尽快回家，抓过一把镢头，也开始找起钥匙来。好半天，终于找到了。回家以后，王子鸣就開玩笑说：“我一直让你们跟我去县城，是你们不乐意。可也不至于不让我进门呀！”父母都摆着手，说王子鸣想多了。

其实，王子鸣也不得不多想。县城的房子是贷款买的，虽然还款的压力不大，但父母每年都会从种地的收入里挤出一部分，让王子鸣还房贷。王子鸣知道，父母对自己付出得太多，自己对父母做得太少。王子鸣打定主意，以后要常回家看看，多多向二老尽孝。

又是一个周末，王子鸣买了些礼品打算回老家。想想前两次丢钥匙，王子鸣对妻子说：“自打结婚咱就没回家住过一晚，要不咱提前一天回家，陪二老聊聊天。”妻子通情达理，同意了王子鸣的决定。于是，周五的傍晚，王子鸣就提前开车回家了。

到家天已擦黑，下车一看，大门依旧锁着。想想前几天打电话，父母无意说天太热，中午都没办法下地，王子鸣想到父母可能趁凉快去地里干活了。

反正也没事，王子鸣锁好车，就朝村西的地里走去。天越来越暗，已经看不清人脸。王子鸣走到了地边。地的那头果然有两个身影，不用说，就是父母了。不过他没有吱声，王子鸣要看看，都这么黑了，父母还在干什么活。

王子鸣看见，父亲拿着镢头，弯腰刨了一下；母亲则稀里哗啦好像在解钥匙。对，就是在解钥匙！

只听母亲说道：“大门的钥匙种在这。”随后，父亲刨了一镢头土，把钥匙盖上。紧接着，父亲往前走了几步，又弯腰刨了一个坑；母亲则继续解钥匙，说：“屋门的钥匙种在这。”

王子鸣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时候学过《小猫种鱼》，如今父母却在种钥匙。

没等王子鸣反应过来，父母又开始种第三枚钥匙。这次，父亲先开了口：“种厨房的钥匙。”虽然天已经黑了，借着月光，王子鸣还是清楚地看见，母亲把一枚钥匙丢在了父亲刨的土坑里。

父亲和母亲继续往前走着，王子鸣整个人近乎傻掉了……

迷糊了半天，王子鸣大喊一声：“爸、妈，你们干吗呢？”二老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确认是王子鸣，才笑着说：“没干吗没干吗，你怎么来了？”

王子鸣说提前回来陪二老，父母则连声招呼着：“快回家快回家。”这让王子鸣更不懂了：“你们不是把钥匙种在地里了吗？”父母一愣，接着父亲掏出一串钥匙说：“这不在这吗？”说着拉起王子鸣就要回家。

王子鸣越想越不对，就走到地里，打开手机的灯光，在刚才种钥匙的地方用手扒起来。没扒几下，就从地里捡起一枚钥匙。然后，他拿着钥匙走到父母身边，说道：“这不是钥匙吗？”父母则陷入了沉默。

好一会儿，母亲才开了口：“孩子，别怪妈说话不好听。”母亲借着月光，打量着王子鸣说，“自打你进城上班，坐起了办公室，就变了。虽然你经常回家，可你说话的语气里，已经嫌弃农村老家脏乱差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可最让我们接受不了的是，农活再忙，你也不下地帮上一把。你虽然每次都出钱让我们雇人，但是，我们最盼望的，还是你能亲自下地。

“村里像你这样的城里人不少，大多都和你一样，拿钱来尽孝。可农村的兄弟爷们明白，只有那些进了城还不忘本、回家后还能赤着脚下地、还能帮父母掰玉米、种小麦的，才是最贴心的孝。我和你爸不想被别人笑话，也想着你能下地帮我们干活。

“我们知道给你说你八成也不会愿意。于是，就想了一个找钥匙的办法，引你来地里看看走走。前两次你‘下地没多久，就有好几位街坊夸你孝顺呢……”

王子鸣背着月光，感觉脸滚烫滚烫的。

第二天，王子鸣早早地起床，抓起镢头，一个人朝田地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