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桐
清朝乾隆年间,山西人李新良,在京城一个典当铺里当账房先生,每年有三百两的收入。
这一天,同乡赵甲来找他。李新良热情接待,赵甲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李新良道:“俗话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你我既是同乡,又是熟人,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我只要办得到,决不会袖手旁观。”
赵甲这才长叹一声,说明了原委。
原来,赵甲在京城盘桓了半年多,却一直没有找到什么营生,如今想开个杂货店,却苦于资金短缺,便想找李新良借些银子。
李新良慷慨地拿出一百两银子,说:“你先拿去用,如果生意好,我们便合伙经营,这银子就算作我的入伙钱吧。”
他说这话的意思,无非是让赵甲放宽心,不必将借钱的事放在心上。
赵甲焉有不知,便千恩万谢地捧着银子走了。当时并无其他人在场,李新良也未叫赵甲立借据。
哪知几个月后,李新良发急病去世。典当铺主便捎信叫他的妻儿来京处理后事。李妻悲痛欲绝,携着未满十岁的独生子保吉来到京城,痛哭一场,扶着李新良的灵柩回家乡去了。
这期间恰巧赵甲外出采办货物,回来后得知李新良去世的噩耗,便在家中为其设了牌位,痛哭祭奠。
从那以后,他的生意越做越红火,不到十年,便拥有万贯家财。而李家孤儿寡母,日子过得很艰难,最后竟衣食不周。
李保吉长大成人后,亲戚朋友都劝他外出谋生。李保吉想当年父亲在外时,家中衣食不愁,如今京城里仍有父亲生前的雇主及老朋友,去后不怕站不住脚,到外面长长见识也好。正巧有个同乡也要去京城,他便收拾行装,辞别母亲,与同乡相伴而去。
李保吉找到父亲生前所在的典当铺,想在铺中当伙计。铺主为难地说:“你父亲在世时为我勤勤恳恳地办事,照说我不该拒绝你。可是我这两年生意极不顺手,铺子早晚就要关了,你年纪尚轻,留在我这儿不是耽误了你的前程吗?”
李保吉无奈,又找了几个父辈的朋友,请求引荐。有个叫张敬荣的对他说:“赵甲是你父亲的故交,如今家业大兴,你去找他,想来他不会不管的。”李保吉便请张敬荣去找赵甲,并向他说明来意。
赵甲听说李新良的儿子来了,十分高兴,亲自将李保吉接到家中,热情招待,并对他说:“我因为你父亲的帮助才挣下这份家业。我已经找你好久了,可惜全無音讯。”
李保吉恭恭敬敬地说:“先父去世后,家乡又发水灾,房屋漂没,侄儿不得不与母亲迁至外县居住,因此伯父寻找不着。”
赵甲叹道:“今天你来投奔我,真是苍天有眼啊。”于是就让他当了个主账会计,掌管整个店的业务。
李保吉想,初到店中当学徒,照规矩是没有工钱的。从此他便在京城安顿下来,尽心竭力地做事,整个身心扑在店铺的生意上。
不知不觉过了三年,赵甲见李保吉勤劳刻苦,账目做得一清如水,对他满意极了。一天,赵甲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已经二十岁了,理当娶妻生子成个家。我先替你物色物色,你再写封书信与母亲商议商议,如何?”
李保吉婉言推辞道:“侄儿依靠着伯父为生,业务上还没什么长进,怎敢急急忙忙地娶妻成家,自找累赘呢?”
赵甲沉吟一阵,微微点头道:“这件事暂且缓一缓也未尝不可。不过,你既然是主账,就该将我所有的财产都统计一下,房产多少,货物多少,现银多少,都该弄弄清楚。”李保吉连声答应。
不几天就检点完毕,所有财物折合起来,价值白银六万余两。
赵甲赞许地点点头,说:“很好,你再将这些财产一分为二,我与你各得一半。”
李保吉闻言惊骇万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伯父怎么说起笑话来了?侄儿在这里几年,吃的穿的用的全由伯父供给,侄儿已经感激不尽了。再说,侄儿不过是个小伙计,按规矩是不该拿工钱的,即使伯父怜悯我照顾我,一年的工钱也不过几十贯而已,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何况伯父子孙众多,家产不愁没人继承,侄儿怎敢妄生非分之念?”
赵甲笑道:“我说与你平分,自然有我的道理;你既然拒绝,我便自有安排。”
第二天,赵甲摆下丰盛的酒席,邀请张敬荣及乡里长老等地方上的头面人物赴宴,李保吉自然也在座中。
酒过三巡,赵甲起身对大家说:“当年我赵甲沦落京城,穷困潦倒,诸位都是清楚的。故友李新良虽然与我是同乡、熟人,却一无亲戚关系,二无任何钱财交往。然而我一开口,他就慷慨地拿出一百两银子帮助我,而且不立字据,这既是他的一片真诚,也是对我的一番信任啊。我因此发家致富,李兄却不幸早逝。他当时就有与我合伙一说,我也满口应允。既然如此,所获之利理应与李兄均分。我开始见到保吉时,就想向他剖明心曲,又怕他年纪小,钱一到手就挥霍一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如今他在这里已有三年,我见他勤俭朴实,又精通业务,完全能够独立经营了,我怎敢辜负李兄于九泉之下呢?”
说完,赵甲拿出李保吉开列的财产单,对众人说:“请诸位做个见证,将这些财产一分为二。”
在座诸人无不感动,都看着李保吉说:“你赵伯父真是世上少有的好人啊!你就不要辜负他这一片心意吧,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转眼间变成了大富豪,真是天下奇闻,我们大家都借你赵伯父的这一杯酒,向你祝贺!”
李保吉站起身,对众人深深一揖,道:“诸位伯伯叔叔且慢,听小侄一言。赵伯父的话并无凭证,他要当义士,自可这么做;而小侄虽然年幼,也不敢妄取不义之财啊。即使先父果真借给赵伯父一百两银子,这远年之债,以一本一利计算,取回二百两银子也足够了。多取就是不义,我怎敢玷污自己?”
赵甲笑着进入内室,不一会儿,就让仆人搬出三万多两银子,堆在众人面前,说:“今天交割清楚,也卸掉我肩头的一副重担。保吉,银子在这里,任由你随意处置。”
李保吉却只拿了二百两银子,转身出门而去。
赵甲急忙追出去,保吉早已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了。
赵甲无奈,只得呈报官府,请求寻访恩人李新良之子李保吉。
主管官员也被二人的义行深深地感动了,先在京城里四处寻找,然后又移文至山西,总算找到了他。
官员将他与赵甲一齐唤进衙署,问明情况后,将三万多两银子判给了他。
李保吉道:“既然大人将这财产判给了我,我也不该推辞;只是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实实在在没有任何功德,突然暴富,只怕不是什么吉祥的兆头啊。”官员笑道:“这话也有道理,不过本官自有办法,某处庙宇年久失修,现已坍塌,你将其修葺一下,这不是功德吗?”
李保吉这才收下了银子,与赵甲磕头而出。两人都争着出钱,很快就将庙宇修葺得焕然一新。
官府换下寺庙的匾额,并由主管官员亲笔题上“二义庙”三字,以志纪念。官府又赐给赵甲一块“重义轻财”的匾额,以示褒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