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秀红
东晋书圣王羲之的书法造诣极高,离不开他的天资与勤奋,自不必说,更令人敬佩的是他以“字”交友,助人为乐的善举。
传说,当时有一个叫隋缘的理发师傅,不仅手艺极好,且为人和蔼,兢兢业业,王羲之就喜欢找他洗发、理发,一坚持就是十多年。王羲之每次来,隋缘都将他的头发胡须打理得溜光水滑,柔顺光亮,花费的工夫是其他顾客的两倍还多。每次理完发,王羲之对着铜镜一看,都觉得自己整个人精神多了,十分满意。
王羲之很是感动,便问隋缘:“老师傅,您对我为何如此照顾?”
隋缘总是回答道:“您是有名的大书法家,能到我这里理发,照顾我的生意,让我这小店蓬荜生辉,我真是三生有幸啊。要是不能帮您理出个书圣的气派,咋对得起您对小店的关照!”
王羲之听得心里暖暖的,临走的时候,就总想多给点铜钱。可是隋缘说什么也不肯多收。他说:“是右军先生给我带来了好运气,哪里还能多收您的钱?”
事实的确如此。就是因为王羲之经常来找隋缘理发,他这理发店才整天顾客盈门,生意兴隆。不但是平头百姓找他理发,不少达官贵人也跟着来,为的就是沾沾王羲之的才气、贵气……
这天,王羲之又来隋缘的铺子理发,隋缘还同原来一样认真做活,只是脸上的表情与往日大不相同。往日在顾客面前,隋缘都是满脸笑容;今天则是闷闷不乐,眉目间布满愁云,时不时地发出轻微的叹息。
王羲之诧异地问:“老师傅,今日有什么心事不成?”
隋缘叹口气说:“实不相瞒,小女要出嫁了……”
王羲之笑道:“小女出嫁这是喜事啊,怎么还唉声叹气?自古以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还舍不得?”
隋缘再次叹气说:“儿女婚事,在有钱的人家是喜事,在咱无钱人家就成了愁事。”
说到钱上,王羲之明白了,于是问道:“没钱置办嫁妆,是吗?”
隋缘说:“对啊!咱理发赚的这点儿小钱,还多亏您常来照顾我的生意,才够一家老小维持温饱,哪里有多余的钱置办嫁妆?闺女在家养了十八年,就那么两手空空打发出门,我也于心不忍。再说,没有像样的嫁妆,闺女到了婆家也直不起腰来,怕是要受委屈呢……”
王羲之略一思忖,笑着说:“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这好办。一会儿理完发,您找来纸笔,我给您写点儿什么,随便拿去卖了,嫁资就有了。”
隋缘大吃一惊,感激得泪都流下来了,一迭声地道谢,为王羲之理发更加认真了。
谁不知道,王羲之的字千金难求,要是他不随心,任你多少达官贵人抬着钱箱子等在王家大门外,都难以如愿!隋缘为书圣服务这些年,还从来没敢奢望得到他半个字呢!
隋缘压抑着激动的心情,精心为王羲之理完发,急忙一溜小跑到邻近药铺里借来纸笔砚墨,恭恭敬敬地请王羲之写字。
王羲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又从铜镜里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头面,感觉十分满意。这才从隋缘手里接过笔来,在砚台里蘸了蘸笔锋,铺开纸张,执笔悬腕,在纸上拉下了一竖。
然后,他放下了笔,反复端详着眼前的一竖,脸上布满了得意的笑容……
隋缘站在一边小心伺候,也是喜不自禁,他毕恭毕敬地等待这位大书法家继续写下去,哪知道王羲之却扔下笔,说声:“好了!这就是您女儿的嫁资,等着有人登门来买吧。”说完,没等隋缘反应过来,他就抬脚出门,踱着方步去了。
望着王羲之离去的背影,再看看这一道墨迹淋漓的“竖”,就如厨房里女人们的烧火棍一般,再漂亮它也不是个正经东西呀!隋缘心里的火腾地就上来了。
好你个王羲之,亏我还这么敬佩你,伺候你,你就是这么帮衬我的?那些有钱有势的亲朋好友求你墨宝,只要对了你的脾性,你大笔一挥,就是一大篇。俺敬你重你,并没有图你什么,更没有奢望你能给俺留点儿墨迹,是你自己主动说要写字给我女儿做嫁资的,就这一道“竖”,字不是字,画不是画,我去卖给谁?这不是戏弄人吗?还等着人来上门买,我傻呀,信你蒙骗我!真是狗眼看人低,不把我这剃头修面的人当人看。算什么书圣?算我瞎了眼!
他恼怒着,一把抓过那带有一道“竖”的纸,握成一团,丢到墙旮旯里去了。随后,他一边继续给人理发,一边长吁短叹,每当想到那一道“竖”,气就不打一处来。
抬头看看墙旮旯里那个被揉皱的纸团,感觉纸团的每一道褶皱都在嘲笑他———你这傻瓜!一个穷剃头的,还奢望大书法家尊重你、帮衬你?拿你当朋友?我呸!
隋缘想起自己刚才受宠若惊的样子,一边自艾自怜,一边觉得屈辱,只得暗暗在心里发狠:等一会儿干完活,我就把这张废纸点火烧掉,省得看着堵心……
時间不长,一乘四人小轿在理发店外停下了,从轿中走出一个穿着体面、油头粉面的胖子,匆匆忙忙地向理发店走来。
隋缘认识,这个人是城北的王员外。王员外祖上世代在朝廷做官,家大业大,家中佣人就有几百个之多,据说光理发师就有三个,所以,王家的人根本用不着出门理发,更别说王员外自己了。今天他怎么破例了?
心中疑惑未解,贵客已经进屋,隋缘赶紧堆起笑容招呼:“王员外好,请您稍等,一会儿就好。”
王员外却摇头说:“我不是来理发的。”
隋缘一听,连忙停下手里的活,问:“那您老找我有什么事?”
员外问:“王羲之刚才给你写字了吗?”
隋缘一愣,心想:他怎么知道写字的事?
王员外又说:“写的啥?赶紧拿出来……”
隋缘说:“这、这个……”
王员外说:“别这个那个的了,我又不白要你的。你不是想卖吗?我是特意上门来买的!”
隋缘一听王员外特意来买王羲之写的字,心里更加诧异。就那一道竖,也算是字?
可是,除了那道竖,自己手头再没有别的了。他的心里隐隐约约预料到了什么———王羲之那么大的人物,应该不会平白无故写下那一道竖羞辱一个小老百姓,里头一定有蹊跷。
虽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是,他心里还是不踏实,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王员外急了,说:“你还磨蹭什么?不想卖就直说,我家中还忙着。要卖,就开个价。我家祖坟今天下午要立碑,可不能错过了好时辰……”
隋缘的脑子越来越清晰了,知道既然人家来买,自然有买的道理。他想了想,问:“你能出多少钱?”
王员外反问:“你要多少钱?”
隋缘说:“这是书圣给我女儿的嫁资,至少需要……”
王员外不耐烦地说:“你痛快点儿,赶紧说个数。”
隋缘掰着指头数着,终于一咬牙说:“办个嫁妆,有五百金就够了。”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五百金!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啊,自己是怎么张开嘴喊出这个数的?吓着人家,砸了买卖怎么办?可是,话已出口,就覆水难收。
王员外一听有了价,赶紧答应。这五百金对他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他还真怕这剃头师傅再反悔,来个漫天要价。于是他很痛快地说:“五百就五百,赶紧取来字给我。”接着就吩咐随从回家取五百金送来。
隋缘再次目瞪口呆,小心翼翼地说:“当真您要花五百金来买?那您见了王先生的墨迹,不管他写了什么,都不反悔吗?”
王员外没好气地说:“真是啰唆。甭管是什么字,你只管拿来给我就是。”
隋缘这才从墙旮旯里捡起那团皱巴巴的墨迹,不好意思地伸展开来,抹平了交給王员外。王员外只瞅了一眼,就小心地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纸,匆匆忙忙上轿走了。
看着眼前堆了一地的钱,隋缘如在梦中。他用双手摩挲着钱币,嘴里喃喃自语:“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不,掉钱啦!”幸亏王员外早来一步,再晚点儿这一“竖”就被自己烧成灰了,哪里还会有这么丰厚的嫁资?天意,天意啊!
但是,令他不解的是,王员外花这么多钱买那一“竖”做什么?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过去的人都迷信,祖坟的位置,关系着子孙后代的运道,是极其讲究的。王员外请人算了个好日子,决定给祖坟竖一块上佳的墓碑,碑文就请书圣王羲之写。一来光宗耀祖,流传后世;二来也想借用一下书圣的灵气,保佑自己家道昌运。所以,一大早他就打发管家去王羲之家求字。
王羲之早就听说这王员外为富不仁,仗势欺人,在当地名声很差,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墨宝为这样人的祖坟增辉。可由于某些复杂的原因,又不好回绝,便想趁此机会捉弄他一下,只是一时想不出恰当的由头。于是他说,写碑文是极为严肃的事情,必须净面、理发、整衣。净面、整衣自家能做,理发就要费点儿事到外面请理发师傅来做。王府管家说,理发也没什么麻烦,自家就有专门的师傅。王羲之却说,他只喜欢到隋缘师傅那里去理,心气顺了,才能写好字。所以,当他理发的时候,看到隋缘为女儿的嫁资着急上火的样子,想到人家平日里对自己那份特别的关照,就想趁机回报他一下。于是灵机一动,想了这么个法子,不但能帮助隋缘渡过难关,还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王员外祖坟墓碑上的碑文是:忠烈千秋。王羲之故意将“忠”字少了一道竖。王员外提醒说:“右军先生,您这个‘忠字少了一道竖啊。”
王羲之说:“今早在理发店理发时突然灵感迸发,来了兴致,当即写了一竖,送给了理发师傅。您赶紧去把一竖买来!”
王员外大为诧异,说:“您随手再补上一竖不就得了,费那个事干什么?”
王羲之摇头说:“你不懂。这一竖,可谓意义重大。发长在头上,理发过程中产生的灵感运笔到那一‘竖,代表事事出人头地,心想事成,青云直上。您不要是吧?肯定有人抢着要。去晚了,好运气可就让别人买去了……”
王员外听了王羲之的话,虽然有点儿匪夷所思,可仔细琢磨,似乎倒也在理,为了图吉利,立刻跑到理发店去买这一“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