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莉
今年8月起,王福德就要开启在老挝的第15年。刚来老挝时,很多新认识的朋友评价他“有点像老挝人”,现在更多人说他“有点像中国人”,因为已经误把他当成老挝人了。
作为南方电网云南国际公司老挝工作组综合副组长,王福德主要负责公司在老挝的综合工作以及电网项目开发。他的妻子黄菊在中国铁路国际公司负责翻译工作,后到老挝推进中老铁路合作项目建设。2016年结婚前,他们恋爱长跑10年,其中9年是异地恋。两人因为工作原因辗转各地,却始终像两条平行线一样,没想到,最终老挝成了交汇点。
这些年,身边驻外的同事换了一拨又一拨,王福德和黄菊的小家俨然成了“铁打的营房”。
2021年底,中老关系的“结晶”——中老铁路开通。这是老挝的第一条铁路线,也是一条连接中国云南省昆明市与老挝万象市的跨国铁路线。中老铁路由黄菊所在的公司负责修路,王福德所在的公司参与老挝段外部供电项目。夫唱妇随,他们成了“一带一路”上配合完美的夫妻档。
2009年,老挝要在万象举办东南亚运动会,面临的一个棘手问题就是电网结构相对薄弱,无法满足大型活动用电需求。老挝政府找到南方电网云南国际公司。很快,中老之间第一条高电压等级联网线路铺设完成,为老挝北部富余的电力供到万象,解了燃眉之急。2014年,由南方电网云南国际公司承包建设的230千伏电网项目在老挝北部动工,工程完工后,老挝北部电网升级到230千伏,形成了全国统一的230千伏骨干网架,为老挝北部地区社会经济发展提供了可靠电力供应。
要在异国铺设跨越几个省的电力线路,沟通是首要问题。中老两国虽说“同饮一江水”,工作节奏却不在同一频率,無形中给沟通制造了一些障碍。
“很多事情我们觉得理所应当,但是在境外,就需要真诚沟通、换位思考、求同存异。”刚来老挝工作时,王福德说话快、脾气急,动不动就着急上火,“中国人两天可以完成的工作,老挝人会经过仔细研究,5天或10天就过去了。”
慢慢地,他发现急也没用。“催得太紧,打破了他们原有的工作节奏,效果反而不好。不能完全用我们的标准要求他们,只能一点点让双方向同频靠近。”
在王福德看来,要充分理解老挝人的“佛系” ,“在他们的观念里,像合同这种文件只有在双方起争执的情况下才会用得到,而以他们的行事方式,争执很少发生,因为凡事都可以商量。”
2016年,中老铁路项目全线开工。保障这条电气化铁路安全稳定运行的外部供电项目分两段,中国段由南方电网公司负责,老挝段由老中电力投资公司(该公司由南方电网云南国际公司与老挝国家电力公司合资组建)投资建设及运营。整体线路长约936公里,铁塔共2220基,一半以上的线路都要在山地中穿行,难度很大。经过中老双方的密切合作,2021年12月3日,铁路顺利通车。“车辆交付仪式那天,很多老挝朋友联系我们,想去现场和‘澜沧号合影。可以看出,他们很期待通车。”王福德说。
以前,从万象到北部城市琅勃拉邦约300公里的路程,开车要7个小时,全是狭窄的盘山路。中老铁路开通后,最快一班车115分钟就能抵达。王福德说,随着铁路、电网、医疗等“一带一路”政策的项目推进,老挝人的态度也有了显著变化,“以前我跟当地人讲‘一带一路,需要翻译成老挝语,再解释一下具体含义,现在很多老挝人甚至直接能用中文说‘一带一路!”
王福德和老挝的缘分,从高考填报志愿时就开始了。年轻气盛的他想找一个离家远的地方大干一场,就报了广西民族大学老挝语专业,“没想到一出来就回不去了”。
大三时,他到老挝交换学习一年。2010年毕业后,他来到老挝工作,隔年进入南方电网云南国际公司,成为老挝工作组的一员。
在常年的工作中,王福德(右)与老挝员工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2021年6月5日,中老铁路最后一处隧道贯通瞬间。
2023年2月,中老铁路上一列火车等待发车。
老挝生活节奏慢、娱乐设施相对少,很多年轻人来了心理落差大,待不住。王福德形容自己是个“无聊的人”,闲暇时间就喜欢宅在家里,跟老挝的生活恰好匹配,就待了下来。这一待就是14年。
14年间,王福德需要适应的事情很多。这其中最难克服的是蚊子。老挝地处热带,雨季漫长,蚊蝇偏多。因为登革热就是通过蚊虫叮咬传播,防蚊这根“弦”一直在王福德脑子里绷着。他亲眼见过身边的朋友感染登革热后,两个星期内暴瘦20斤,吃什么吐什么。为了以防万一,他家里常年点着蚊香,即使40摄氏度的高温天气,他也坚持穿长衣长裤。
疫情期间,王福德更是小心谨慎。单位安排居家办公,他两周出去采购一次,每次都是“全副武装”再出门。2022年12月,他还是发烧了,起初以为是登革热,等他确诊新冠后,妻子黄菊也“阳”了。因为互相难以照顾,他们不得不双双住院。
为了更快融入老挝人的生活,王福德和妻子几年前搬出之前住的公寓,租下一栋当地人的房子。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切实际。老挝人的工作节奏相对宽松,会花大量时间打扫房间、修理花草。王福德夫妻经常工作忙到起飞,根本无暇顾及,碰到下水道堵了、水管漏水等问题,也找不到上门维修的工人。
王福德觉得自己现在算得上“70%的老挝人”,剩下的30%可能由于成长背景、社会风俗、工作习惯等不同,并不容易改变。
“很多国内不需要考虑的事,在老挝就要格外注意。”王福德说,不管国内的考察团还是有同事过来,他第一件事就是编辑一大段“注意事项”发过去,从健康到安全,再到社会风俗礼仪,事无巨细。等对方到了老挝,他还要当面再提醒一遍。
这些年,王福德待在老挝的决心从没动摇过。背后有个重要原因,老挝是他和妻子团聚的地方。
黄菊是王福德的师姐,两人差一届。他们从2006年开始恋爱,第二年黄菊去老挝交换学习,等黄菊回来了,王福德又走了。毕业后,黄菊到了云南昆明铁路公司,王福德则去了老挝。为了离云南更近些,王福德进入南方电网云南国际公司,可黄菊又被调去了北京。直到2015年下半年,黄菊被外派到老挝,他们才结束了长达9年的异地恋。
2016年,王福德和黄菊在国内领了结婚证,没来得及办婚礼就回到老挝。公司的老挝同事知道后,坚持要帮他们策划一场传统的老挝婚礼。为了这件事,他们还经常开个小会,做各种方案,包括当天仪式的流程,谁负责为新郎撑伞,谁负责帮新娘抱鲜花,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因为两人在当地没有家,老挝的公司领导还特地把自己的房子腾了出来,让他们举办婚礼。
婚礼当天的热闹场景,王福德记忆犹新。凌晨3点半,他就起床开始准备,穿上华丽的老挝传统礼服——金色无领对襟短上衣,搭配红色宽腿裤,脚踝处露出白色棉袜和尖角船鞋。早上6点,在一众亲戚朋友的簇拥下,婚礼仪式正式开始。大家用鲜花触碰额头,跪地祈福,之后是老挝传统的拴线仪式——用白色棉线将新郎新娘和周围人连在一起,寓意将福运传给新人。当天,王福德和妻子的胳膊都被象征祝福的白线拴满了。
2016年,王福德和黄菊在老挝举行了极具特色的婚礼仪式。
因为双方父母没能到场,大家一商量,两家公司的领导就坐上了家长席。时任老挝交通运输工程部副部长拉塔纳玛尼还作为新郎的“哥哥”致辞。他说:“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无论将来走到哪里,一定要常回家看看。”
受到这样的礼遇,王福德和妻子非常高兴也无比感动,在老挝遇到的难题仿佛一下子都消解了。热情、赤诚的老挝人,一旦深交,“会掏心窝子地对朋友好”。这种情感,也成了牵绊他们难以离开的一个原因。
2019年底,王福德的妈妈来老挝住了一段时间,“说是来看看,实际是来‘催生的”。刚结婚时,夫妻两人忙工作没时间。在老挝生孩子,要考虑产检、接生,还有以后孩子的教育问题,需要一个非常详细的规划。等到2019年,方方面面都准备好了,随即而来的疫情又让他们望而却步。
妈妈“催生”都催到了老挝,没办法,王福德回家次数太少了。自从来老挝后,他总共回家过3次:2016年领结婚证时一次,婚后一年回过一次,再之后就是上个月。
上个月爸爸做手术拆钢钉,王福德回国住了10天。爸爸是去年6月19日父亲节当天出的车祸,家里谁都没跟王福德说。直到有一天,每周一次的视频聊天中,王福德发现爸爸的手腕上戴了一条住院手环,追问之下,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当时还是疫情期间,即使他从老挝回国,经过28天隔离回到家,爸爸的手术可能早就做完了,“没有意义,还耽误了工作,但就是很强的无力感”。
为了弥补陪伴上的缺失,王福德就拼命往家寄东西,即使有些看起来很鸡肋。有一次,他在老挝喝了杯鲜榨果汁,突然觉得爸妈如果也能喝上一杯就好了。然而,果汁机寄回去就被束之高阁了,用妈妈的话说,“麻烦得很,还不如直接吃水果”。还有一次,他寄回家一份牛排,还特地录了一段视频教爸妈怎么煎,但爸妈觉得吃不惯,最后还是用牛排炒了辣椒。
王福德一直在心里说服自己,手上的项目做完后,过了这段时间,工作节奏就会放缓一些,可以多回家几次。但这个项目结束,下一个马上来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放缓。
他心里盘算着,自己和妻子都是独生子女,未来希望把双方爸妈都接到云南住,回家就方便很多。“这个想法还没跟老人们聊,需要循序渐进,他们年纪大了,估计一时半会也难接受搬家。”
被问到未来打算在老挝待多久时,王福德脱口而出“10年”。养老、育儿,全是需要克服的难题,王福德偶尔也会烦恼,但转念又觉得,“10年后再回看,又是一个10年嘛”。
公司项目还在紧张推进的过程中,需要王福德在这里配合。妻子黄菊那边,中老铁路刚开通一年多,也需要她继续在老挝维护。王福德说:“我如果开始做一件事,就总想要做出些名堂,至少做到让自己满意才行。”
上周末,作为参建者之一的王福德第一次挤出时间体验了下中老铁路。火车上,敞亮的玻璃窗外满眼绿意,舒适的乘车环境令人心旷神怡,王福德突然觉得,这才是出行最好的模样。他看到很多泰国人为了“尝鲜”,也跑到老挝来坐火车,因为泰国目前还没有铁路。
王福德深刻感受到自己的工作给老挝人生活带来的切实改变,也看到了老挝发展的潜力和机遇。他内心更加确信,“把一生最美好的时光留在这里,不会后悔” 。
王福德
1986年出生于吉林省通化市,廣西民族大学老挝语专业毕业,现任南方电网云南国际公司老挝工作组综合副组长,与妻子黄菊常驻老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