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为何拥有那么多日本“粉丝”

2023-07-20 17:37马紫晨
党员文摘 2023年13期
关键词:竹内粉丝鲁迅研究

马紫晨

近日,一句“孔乙己的长衫”使鲁迅忽然间回归大众视野。不过,当我们将目光从中国移开,聚焦在邻国日本,似乎又能看到不一样的鲁迅形象。

世界对鲁迅文学的首篇报道在日本;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鲁迅的作品《故乡》被选入日本教育出版株式会社的中学国语教科书……

种种迹象都显示着日本对鲁迅的极大认同。那么,日本人为何如此喜爱鲁迅,甚至崇拜鲁迅呢?

鲁迅在日本

光绪二十八年(公元1902年),21岁的鲁迅赴日本公费留学,是当年清朝去往日本留学学生中的一员。这些穿着长袍马褂、拖着长长辫子的留日学生引起了日本社会的广泛关注。这种关注夹带着或嘲讽、或蔑视、或友善的复杂情感。

在这种背景下,鲁迅开始了他的求学之旅。这段经历在他的散文《藤野先生》中有很清晰的记述,相较于日本学生会干事的欺辱和日俄战争片里国人的麻木,藤野先生的谆谆教诲是青年鲁迅少有的慰藉。

藤野对一个中国学生的善意和诲人不倦的态度,深深地留在了鲁迅心里。藤野先生临别所赠的照片,一直被鲁迅挂在北京寓所的东墙上,直到去世前不久,他还在打听藤野先生的消息。

老师留给鲁迅多少回忆,鲁迅也便给老师留下多少念想。

鲁迅去世后,藤野先生受日本记者约稿,写下《谨忆周树人君》,曾懊悔:“如果我能早些读到他的这些作品就好了。听说周君直到逝世前都想知道我的消息,如果我能早些和周君联系的话,周君该会有多么欢喜啊。可是现在做什么也无济于事了,真是遗憾。”二人的错过令人唏嘘,却也让我们看到近代中日文化的双向流动。

除了结识藤野先生,鲁迅与日本还有许多“不解之缘”。鲁迅的一些文章是用日文撰写并首先发表在日本杂志上的,如《我要骗人》一文原稿即为日文,最先发表于日本《改造》月刊。

晚清民初,鲁迅的人生不可避免地与日本产生了联系,也因此被放置在“东亚”的概念下加以讨论和研究。日本学者藤井省三把鲁迅的作品视为东亚各国之间的文化纽带。也正是这种“内化性”,使鲁迅更易在日本收获“粉丝”。

从鲁迅到“鲁迅像”

日本热衷于鲁迅研究的原因之二是鲁迅作品中有强烈的民族性,而这正是日本所缺乏并向往的。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日本深陷战败阴霾,日本学者又从鲁迅身上看到了“民族性”的光芒,鲁迅的翻译和研究就此复苏。部分学者把鲁迅当作“国民作家”,希望通过鲁迅的作品来探索日本的文化根源。

日本的鲁迅研究学者大致可以划为三代,第一代以增田涉、竹内好、武田泰淳等为代表。

增田涉曾于1931年到上海,经友人内山完造的介绍见到鲁迅,鲁迅主动邀请增田涉到他家里去。据增田涉回忆:“从这时起,我就每天到离内山书店不远的先生寓所去。鲁迅和我并坐在书桌前,给我讲解《中国小说史略》。”鲁迅逝世后,日本改造社计划出版《大鲁迅全集》。增田涉说:“鲁迅的作品,在日本拥有广大读者,初中和高中的国语教科书中也选用了。鲁迅不屈不挠的战斗精神,正得到日本进步知识界的共鸣。”

竹内好的鲁迅研究更具个人特色,他对鲁迅的阐释被称为“竹内鲁迅”。竹内好在《鲁迅》中写道:“像鲁迅那样强韧的生活者,在日本恐怕是找不到的。他在这一点上,也和俄国的文学者很相近。”竹内好在钦佩文学者鲁迅的同时,不断“袭用”思想者鲁迅的思想寓言和思考方式。

相较之下,武田泰淳的研究则呈现出不同的风貌。尽管武田泰淳与竹内好几乎在同一时间来华,但竹内好是留学生,而武田泰淳是作为士兵被送往战场。武田泰淳日后回忆,上了战场才发现自己“对于中国民众,特别是农民完全无知”,这些“了不起地活着”的中国民众“如同在批判知识精英一般,牢牢地扎根在大地上每日劳作、休憩,这样生活着”。因此,鲁迅的作品对武田泰淳而言,“感觉有什么一下子扎进我厚颜无耻的本性,脸皮好像被剥掉”。

第二、三代鲁迅研究学者以丸山升、伊藤虎丸、丸尾常喜和藤井省三、长崛祐造等为代表。研究者的自我诠释更为凸显,“丸山鲁迅”是片刻不曾离开中国政治过程的革命人,“伊藤鲁迅”象征着新亚洲个人主体性原型,“丸尾鲁迅”是在土俗民间世界获得反现代立场的现代主义者……

也许你已经发现,鲁迅研究专家按照自己的需要去构想和研究鲁迅,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建构的鲁迅形象,而且各自的鲁迅形象都与他人的大相径庭,这便是日本鲁迅研究历史上的“鲁迅像”阶段。

中华民族的鲁迅

那么,离开日本学者的凹凸镜,细读鲁迅所写的文字,我们又能发现什么呢?

在《文化偏至论》中,鲁迅曾提出一个大问题:生存天地之间,角逐列国之中,何为根本问题?何为当务之急?他的回答是:“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举;若其道术,乃必尊个性而张精神。”也就是说,富国、强兵、改良、革命,都不是最重要的。只要国人处于奴隶状态,处于愚昧无知且野蛮顽劣的状态,自由平等都将是空话。

改变国人的精神,从何入手?

鲁迅的答案是“尊个性而张精神”,即“掊物质而张灵明,任个人而排众数”。在他看来,人要真正成为人,就不能完全被淹沒在物质之中,而是要有点精神;不能习惯性地随大流,和光同尘,沉沦于大众之中,而是要有个性,有自我,有独立人格,要知道个人的价值、尊严和权利。

这就是鲁迅的“立人”思想。他关心的不是维新改良或排满革命,也不是君主立宪或民主共和。因为在他看来,只要国民性不变,中国人的精神不变,即使身体强壮,也无济于事;即使进行政治革命,也不过是在同样的舞台上重复上演陈旧的历史剧。因此,国人所面临的问题关键,不在坚船利炮,不在维新或革命,而在于让国民成为一个个站立起来的觉醒的个人。

正是对国民性的思索,对绝望与希望的追问,使得鲁迅成为具有时代穿透力的思想家,也深深吸引着日本的文学家、汉学家。

历史中、课本上的鲁迅,永远是一头硬发伴着瘦削的脸庞,但他的文字永远鲜活,仿佛蕴含着生命的律动,又如同期盼春天新发的嫩芽般,跨越时间的长河,期待着国民的生长与蜕变。

(摘自《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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